他提起沈秋萍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自豪。
岳华荣有些羡慕,接着就是神色黯然,“也不知道,我媳妇孩子他们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叶建国也说不出话来了,“你当时不是说,他们好好的在京城待着吗?”
当初岳华荣出事以后,第一件事情就去做了离婚公证,把媳妇和孩子摘了出去,只是他在这里这么多年,京城的消息基本没有,所以,这媳妇和孩子丝毫是坏,他是真的不知道的。
岳华荣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没联系,谁知道是好是坏!”提起这个,他连吃肉的心思都没了。
“知道人还在就行,其他的,等你出去了再说!”叶建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鼓励面前的老友。
岳华荣点头,把吃到一半的肉菜给留了下来,顺手收起了搪瓷缸,对着叶建国说,“不提这些事情了,你那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他虽然住在这牛棚,和大队人离的远,但是红旗生产大队就这么大,叶保国那事情,传的到处都是,所以,岳华荣自然也是知道。
这事情要是处理的不好,甚至,叶建国这个大队长都要被连累。
叶建国叹了口气,“能怎么办?我那大哥拎不清,差点连累了整个叶家!”他三言两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岳华荣抬手拍了拍叶建国的肩膀,“你这也不容易!”外人都觉得,叶建国是个大队长,别提多风光了,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他中间的为难。
叶建国摇头,“还成吧,日子对付着过,我现在别的也不求,就好好赚一些钱,让我那三个孩子,顿顿吃的上肉,将来能读的起书,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今儿的来的正事,从袖子里面,又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来,这小碗和家里盛饭用的小碗区别可大了去了。
这种小碗上面沾着一层土木灰不说,连带着颜色也有些老旧。
若是细看,把那那外面一层灰尘扒开,还能看到里面精致细腻的花纹来,显然并不是普通的碗,更不是家里用来吃饭的碗。
叶建国自给儿端详了片刻,把这灰扑扑不起眼的碗递给了岳华荣,“这是我前些天,在县城的废品收购站收回来的,就花了八毛钱,你帮我掌掌眼,看着八毛钱花的值不值?”
提起正事,岳华荣立马把手里的搪瓷缸一丢,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个放大镜来,他也不嫌弃脏,直接把那小碗放在袖子上擦了擦,直把上面的一层灰给擦掉了,露出了里面精致细腻的花纹,这才把碗给端在了眼前,拿着放大镜细细的看起来。
他边看边说,“这上面的灰尘太大了,再加上这花纹也不是很清楚了,我一时半会,摸不清楚是哪个年代的!”
说完,他食指微微蜷缩,轻轻的在小碗上面弹了一声,接着,立马把这小碗递到了耳边,他低声,“声音清脆悦耳,瓷胎细致紧实!”
顿了顿,他目光在那碗沿旁边的小豁口上停留了一瞬间,眼里带着惋惜,“可惜,有个豁口,整个价格变要折去了七成!”
他这话一说,叶建国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连八毛都不值吧?”。
他轻笑一声,“老叶啊!你让我说什么好,这八毛的东西,要是都回不了本,你也白跟我学了那么长时间了!”说这话的时候,岳华荣脸上满是自傲,只有这个时候,才能隐约的看得出属于岳教授的风采。
叶建国呵呵一笑,他接过小碗,细细的擦拭了起来,“我这不是怕吗?”
八毛钱虽然不多,但是加上粮票,够给她闺女买几个大肉包子了,她闺女一顿还吃不下,指不定还能给他留两口呢!
他闺女白面大肉包都没吃到嘴,这要是买瞎了,他不得心疼死!
岳华荣低声,给叶建国吃了一个定心丸,“放心吧,这东西几十块钱肯定是值得的!”顿了顿,“你要是不缺钱,就留在手里,指不定将来会更值钱!”
叶建国苦笑,“我缺钱,家里三个孩子,都要上学,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光凭着他大队长的工资,喝西北风去了。
提到这里,他摸了摸小碗,也有些心疼,“这不是没办法吗?再说了,你都说了,这碗个豁口,价格少了七成去,这要是出手了我也不心疼,将来遇到好货了,我在留手里就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岳华荣自然不在劝说,他是投桃报李,自己窝死在这小山村里面,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叶建国就给了他不少的照顾。
所以,年前叶建国下定决心想要跟他学两手东西,出去淘淘货,他是一丁点都没藏私的。
想到这里,岳华荣自傲,“老叶啊!你好好跟我学,不说五成,就三成,足够你供着三个孩子读大学了!”他是戴罪之身,出不去,但是叶建国就不一样了。
身份自由,再加上心眼也够多,只要不是遇到大师基本都能稳的了。
得到了这个回复,叶建国咧着嘴,还没笑出声,听到脚步声,他和岳华荣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
第89章
外面,天气已经彻底黑了,许是因为下了雪粒子的原因,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整个红旗生产大队都安静极了。
只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议论声,打破了队里面的仅有的安静。
路边一群人中,吵吵闹闹的。
杆子婶停下了步子,她有些不相信,“林杏,建国真和那牛鬼蛇神有打交道??”
牛鬼蛇神是谁?
那是从一开始流放到他们红旗生产大队,就可以被人人欺负的存在。
那种人,骨子里面就是歪的,不遵守组织纪律,还是爱享受的资本家,活该从大城市被流放到这山沟沟里面,被他们这种贫下中农给欺负。
林杏听到杆子婶的问话,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是呢!我刚出门的时候,瞧着清清楚楚的,那叶队长怀里还揣着东西呢!明显是去看那牛鬼蛇神的,我瞧着了以后,还有些不相信,特意请大家来做个见证,看下,叶队长到底要做些什么?”
林杏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纷纷一阵哗然。
这牛鬼蛇神是谁?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那可是上面发了明文规定,要好好的照顾一番的。
可以说,他们队里面最小的孩子,都可以捡着牛粪往那牛鬼蛇神身上砸,砸完那牛鬼蛇神不止不能还手,还要把那牛粪他们捡到庄稼地施肥。
“这建国咋这么想不开呢!好好的大队长不当,要去和那种人打交道,真真是糊涂啊!”杆子婶有些惋惜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人老光棍也跟着砸吧下嘴,边剔牙边说,“可不是,我可听说了,那牛鬼蛇神坏的很,喝人血,吃人肉呢!还是一个大资本家,专门奴役我们这种贫下中农给他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拿最少的钱,这种人活着就是一个败类!”
顿了顿,“这建国真要是和这种人走在一块的话,是不是也想走资本家的路子,他当着大队长,好奴役我们大家伙?”
老光棍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
菊丫冷笑一声,“老光棍,你也不看你自己的德性?建国奴役你??你有什么好奴役的?天天干活说累的是你,偷懒的也是你,怪叫唤的也是你,吃起饭来,却是跟个饭桶一样,恨不得把锅给扒个底朝天,真要是奴役你,那不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菊丫这话一说,周围的人轰然一笑。
可不是,这老光棍之所以成为老光棍,就是因为是个懒汉,所以家里才穷的揭不开锅。
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大队里面住着的,对于他的德性是在清楚不过的,好人家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
所以,才剩下来了,成了一个老光棍。
老光棍被笑的面红耳赤的,他恼羞成怒,“你说谁呢!谁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明明是提建国的事情,好好的,你扯在我身上做什么??这么大过年的,建国不好好在家呆着陪着老婆孩子,大晚上的去找那牛鬼蛇神,难道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光棍像是猜到了菊丫要说什么似的,他继续,“别说没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可不信。
不然,白天那么多时间,建国不去那牛棚,偏偏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若说里面没有鬼,我是不相信的!”
菊丫被怼的气的胸口窝子疼,“你他娘的心眼坏,把别人也想的坏,建国为了我们大伙儿做了多少事情你们都忘记了吗??就算是你们忘记了,晚上吃的粮食可还记得吧??是谁让你们过了个痛快的年?有富裕的粮食可以吃?要我说,建国把这些好对一条狗,那狗吃完了还知道摇摇尾巴,对你们?吃完了,嘴巴一抹,翻天不认人,连个畜生都不如!”
菊丫的嘴皮子别提多利索了,可以说,是能和赵翠花两人拜把子的。她这么一说,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一些,脸上一阵讪讪地。
林杏一看,这可不行,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声音不高不低,“菊丫婶,我晓得您和叶家的人关系好,和我小姨关系好,但是这个时候,你这样说话,大家心里可不高兴了。
叶队长他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为队员们做事,做好事,那不是应该是他的责任吗?可是,从你嘴里面说出来,就变成了大伙儿要感恩戴德起来!”
林杏这么明显是偷梁换柱的概念,菊丫能听明白,但是周围的众人,却被带偏了去,他们转念一想,是啊!
叶建国他当着红旗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拿着工资,对着大伙儿发号施令,他为大伙做事情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到了菊丫他们嘴里面,就变成了他们应该感恩戴德起来了??
这样一想,先前被菊丫说的,他们心里的那点愧疚也消散的干干净净的。
菊丫被气了个倒仰牟,她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好的理由,来怼林杏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啊??
秋秋拽着菊丫的袖子,摇了摇头,“菊丫婶,谢谢您还记得我爸的好!”接着,她话锋一转,看向大伙儿,“为了大队的人做事情,这是我爸爸的工作职责,但是,我爸爸并没有义务去对每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好,大家伙说对吗?”
“就像杆子婶家的孩子出了事,是我爸背着孩子一口气跑了一二十公里去了医院。
赵老奶家里的屋顶漏雨,我爸顶着大暴雪去爬到屋顶修缮,差点没摔断腿。
光棍叔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我爸把自己的口粮让了出来,给光棍叔吃了一个饱!
我爸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是大队长,才会做这些,而是他是叶建国,他是红旗生产大队的人,这才主动并且愿意去帮助大伙儿,我们叶家的人,不求大伙儿能记住我爸的好,但是只希望,在关键的时刻,大伙儿能够相信我爸爸!就这么简单,我不知道叔叔婶婶能不能做到?”
秋秋的这一番话,说的大火心里汗颜的厉害。
先前有多吵闹,这会就有多安静。
林杏终于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叶秋秋,说这些东西,和叶队长到底有没有和牛鬼蛇神勾结,有关系吗?”
秋秋挑眉,“没有吗?不是你先提起来的?”接着,她话锋一转,讥讽,“看来,林杏你是脑子不够好!”
林杏被当众落了个没脸,她脸色一阵青白,也亏得这会天黑,看不出来,她冷笑一声,“你就嘴硬吧,等去了牛棚,我们就知道了,大伙儿眼中的好队长,到底是怎么和那牛鬼蛇神勾结的!”
林杏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越发引得旁边的不坚定人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这叶建国,真的和那牛鬼蛇神有勾结??
林杏说完这话,就冲到了最前面带路去了,那一路昂首挺胸的,骄傲极了,仿佛,下一秒,她就能把秋秋,还有叶家按在地上踩着一样。
秋秋落在后面,她把沈秋萍的担心看在眼里,低声,“妈,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沈秋萍的手脚冰凉,她是知道一点的,叶建国去做什么的,更是知道,他出门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东西过去。
甭管哪一件东西,若是让大伙儿给逮着了,建国的大队长就要做到头了,这会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建国怕是要被那人给连累了。
想到这里,沈秋萍眼里也越着急起来。
不过,被秋秋这么伸手握住了以后,淡淡的温暖从指尖泛上心头,再对上秋秋那一双安慰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沈秋萍的内心就安静了下来。
她神色坚定的点头,“你爸会没事的!”
秋秋嗯了一声,只是她虽然是面上安慰自家妈的,但是实际心里却着急透了,不住的祈祷,希望哥能够快一些,在快一些,赶在林杏的前头,去了牛棚那边。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牛棚。
为了不给叶建国他们躲避的时间,林杏是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头,一脚踹开了牛棚老旧的大门。
她回头对着众人,信誓旦旦,“我亲眼看见叶建国带着东西来找的那牛鬼蛇神!”
只是,她话音一落,发现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儿,她不由得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林杏要疯,她看到了什么??
叶建国坐在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大声的批评教育,而岳华荣竟然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仔细聆听。
若是细听下去,就能听得见,叶建国声音洪亮,“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更要斗私批修,和资本主义抗争到底。
同时,也要相信我们伟大的组织会给贫下中农带来春天。而你,岳华荣更是要把那些小心思给收起来,咱们在关键的时刻,哪怕是过年,也不能有一丁点的懈怠,更要为革命献忠心,发光热,为了革命,可以牺牲一切!”
接着,他话锋一转,把标语书小心翼翼的揣到了怀里,对着岳华荣说,“今天的思想政治课就到这里,关于对于革命抛头颅,表忠心的事情,咱们明天接着讲!”
岳华荣一脸的受教了,“辛苦叶队长,大晚上的来给我讲课了!”
叶建国满意的拍了拍岳华荣的肩膀,这不经意的回头,注意到门口集中了不少的人,他惊讶,“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不过年吗?”
叶建国一连着两个问题,终于把大伙儿给拉回了现实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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