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侥幸逃过一劫,平平安安地度过了疟疾的发病关。可经过这么三番两次的折腾,她的身体也会彻底垮了。
到时候她就算走了狗屎运,成功地离开了大牢,也是废人一个跟,没个三五个月的调养,人的精气神根本养不回头。而且很可能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以后都好不了。
这招可真是妙啊,杀人不见血,刀子还是她自己亲自递上去的。
余秋开始拍打房间门,哀求外头的看管:“求求你们让我洗个澡吧,我身上全是汗,我难受死了,我要洗个澡。”
然而看管压根不理会她,她们把她交给了贺阳,就默认这个人跟自己没关系了。
洗什么澡,哪来这么多要求,谁都不会搭理她。后来余秋躺在床上冷得浑身发抖,要求她们给自己增加被子,同样也不曾有人理会。
她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坐牢,就先切身的体会到了被剥夺人身权利的待遇。
外头乱糟糟的,女犯罪嫌疑人们在撕喊着抗议,她们也要求检查治疗。
不过最终争取到的结果就是看守门穿戴整齐,开始到处喷洒农药灭蚊。
余秋一直熬到晚上,昨天带着孙子过来的女看守回单位找领导说话,她才捞到了去浴室洗澡的机会。
看守一直皱着眉头,嘴里头不停地念叨,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也不知道是再说她的孙子还是余秋的遭遇。
余秋却顾不上再抱怨其他,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哀求地看着女看守:“能不能把我干净的衣服拿过来,我身上这一套已经没办法穿了,从里到外全都汗湿了。”
按道理来说,看守所的犯人应该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毕竟只是犯罪嫌疑人而已。
然而不知道这里是出于什么考量,也许是担心犯罪嫌疑人穿自己的衣服可以找到越狱机会或者是解下裤腰带自杀之类的,所以刚进看守所的时候,他们就另外给她发了一声类似于工装的衣服,不过布料要薄上很多。
那女看守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拿了余秋穿进看守所的衣服来。
余秋千恩万谢,人站在浴室里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
水哗啦啦作响,她从衣服里头的口袋中摸出了药包。
因为她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而且动不动就直接跑,胡奶奶特地给她的衣服里头加了小口袋,好让她将比较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省的从口袋里头跳出来。
纸制的药袋子不大,装着的是她准备给兰花化疗的药,有顺铂也有双氢青蒿素。
一瞬间,余秋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没有想到这个药第一个真正救的人是自己。
人果然不能活的太高尚,太有规则,不然送命的还是自己。
浴室里头没有饮用水,余秋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药咽了进去。
晚上她躺在的床上,身体发起了烧。不过这一回发烧的程度有限,没有再经历昨天寒热交替的巨大痛苦。
后面两天他就不要再想着可以每天洗澡的待遇了。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对她最和气的那位女看守一直没有回来上班,给她开放了洗澡特权的女看守则是请了假就没有回来,她只能待在屋子里头硬熬着。
贺阳倒是没有消失,连着过了三天,这人每天都会过来给她发药,然后饶有兴致地关心一下她的恢复情况。
当听说她仍然在打摆子的时候,她还摇摇头颇为惋惜地强调:“你的身体估计不行啊,氯喹很好用的,吃了就能治病。”
余秋有气无力地表达自己的疑惑:“该不会是这种疟原虫对氯喹不敏感吧?”
贺阳摇摇头,非常肯定:“一定有效,你要是还吃不好那就多吃几天,总归是能好的。”
然后他背过头又笑起来,“要是这个药也治不了你,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这个药。”
说完以后,他的笑声更大了,走出去的步伐简直充满了欢喜。
余秋脑海中浮现出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人并不会随着坐在高位上就变得趣味高尚起来,低劣的始终低劣。
“小秋,你还好吗?”房间外头有人敲门,传来张楚茹小心翼翼的声音。
余秋赶紧隔着门,轻声回答她:“我没事,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就是麻烦你要跟我爸爸说一声,得做好杨树湾跟红星公社的疟疾防治工作了。”
疟疾有一定的潜伏期,他刚进看守所不久便发病了,这说明很大概率他是在红星公社的时候就已经传染上了疟原虫。
张楚茹掉下泪来,说话声音都哽咽:“小秋,怎么会这样呢?”
她见过打摆子的人,她插队的地方这属于常见疾病,几乎每年都有人得病。她还亲眼看到一个跟她同期下乡的知青没能熬过来,死了。
去上厕所的看守回来了,见她站在余秋的房间门口立刻呵斥道:“你要不想出去的话,就继续呆着吧。”
余秋赶紧催促张楚茹:“没事的,我很好,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进来了。”
看守鼻孔里头喷气,推着张楚茹往外头走。
这人倒是好运气,递交上去的申诉恰好被先前那个老政法委书记瞧见了。
书记认为张楚茹没有主观错误,客观上遭受的欺骗也是受害者,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定女同志的罪。
否则的话以后所有人都不敢谈朋友也不敢结婚了,谁晓得人家在乡下有没有老婆,或者是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结过婚呢?既然没有大问题,就不要人为制造恐慌。
然而看守所的恐慌很快就降临了。
张楚茹出监狱的当天晚上,看守就拖了个发热的女病人丢进余秋所在的小屋。
余秋看清对方的脸,是那个怀疑得了神经性梅毒的倒霉女人。她烧的满脸通红,嘴巴张着啊啊的声音,像是要奋力挣扎,然而浑身使不出丁点儿力气来。
余秋急了,朝放下人的看守喊:“她是疟疾呀,你们赶紧给她发药。”
看守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关上门就走了。
余秋无奈,只能倒了点儿水,而且还是冷水给着女病人喝下去。
她经历过疟疾发作,知道发烧的时候是多么的渴望水。
一杯凉水下了肚,余秋下意识地掏口袋时,屋子的门又打开了。全副武装的看守朝里头丢了个小药包,也没说怎么喝药,就这么甩上门走了。
倒是另一个方向,余秋还能听到从小小的窗户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看守所领导的咆哮:“我说我们这儿全是瘟病,你们赶紧想想办法。”
看样子疟疾还是没有得到控制,看守所里头陆陆续续有人发病了。
她也搞不清楚这传播的源头究竟源自哪儿了。
余秋喂这病人喝了氯喹,然后又拿湿毛巾给她擦身体。基础支持疗法永远没有错,发热的病人降温,畏寒的病人保温,可以大大减轻病人的痛苦。
女病人发烧的时间持续了足足4个小时,余秋都觉得困得不行的时候,她身上终于开始发汗了,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头捞出来的,又或者说她一直泡在水中。
余秋看到她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得赶紧给她补充水与电解质,否则的话,她恐怕会脱水的。
病人却像是一无所觉,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
早上看守给他们发早饭的时候,余秋一个劲儿地哀求,总算让看守动了恻隐之心,给他们多打了半碗青菜汤。
真的是青菜汤,因为那粥里头一粒米都没有,余秋顾不上这些,她要的不过是菜汤的淡淡咸味。
她喂病人喝下去以后,那病人就好像没有胃口似的,直接扭过了头,不要再吃。
余秋没办法勉强,只好将剩下的米粥放在桌上,等一会儿再想办法喂下去。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身体,不吃东西的话身体根本扛不住。
连这两天病人都在发烧,第二天的时候,她就没有寒热交替期了,而是不停地发高烧。
余秋手上没有温度计,也没有任何医务人员过来看她们做任何检查。可是单凭感觉,她就认为,这个病人已经烧到了40度往上,而且还有继续飙的可能。
常规的物理降温手段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吃下去的药也像是毫无反应一样。
余秋急了,她摸出了自己的药袋子,那里头只剩下一点儿双氢青蒿素了。
没办法,化疗用的双氢青蒿素剂量本来就是常规抗疟的1/3,一个化疗周期下来用不了多少药。
余秋咬咬牙,将剩下的双氢青蒿素一股脑儿给病人喂了下去。
死马当成活马医,她总不能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直接发高烧烧死了吧。超高热型疟疾真的会要人命,短短数小时就能毙命。
这一回到晚上的时候,余秋就明显感觉到病人的体温在降低。
虽然还是高热,但是比起先前要将人彻底烤焦了的高热,眼下的状况已经缓和了不少。
余秋却没办法完全高兴起来。
她的心陡然往下沉,一个不好的预感冲击着她的心灵。
完蛋了,这一回的疟疾,很可能真的对氯喹不敏感。可是现在防治疟疾的一线药物正是氯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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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头的人发着高烧, 房间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断。
余秋竖起耳朵倾听, 希冀可以获得更多的讯息。
然而不知道是形势太危急, 还是她们已经变得更加谨慎,除了脚步声以外, 外头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哦不,远远的有哭泣,有人在哭。
余秋心急如焚, 看着面前的病人,她就知道这次疟疾究竟有多凶猛,在她给人用了双氢青蒿素之后,病人仍旧时不时发高烧。
当然, 也可能是药物用量不够的缘故。
也许外面的哭声就是因为有人不行了。
余秋拼命地敲着门,试图引起看守的注意,然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绵绵不断,却没有一双脚停留在她的门前。
现在的一日三餐已经没有人送到屋子里头,而是从旁边的一个小隔窗里头直接推进来。
每次余秋守在隔窗边,拼命地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最终却无果。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送饭的那个人幼年失聪, 压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真是佩服看守所啊, 果然听不到外面的世界就永远受不了蛊惑。
门外的纷乱持续了一个星期后, 大约是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礼拜天的晚上, 突然间有人将余秋跟那个女病人拖出了房间,一路拽着往前走。
余秋瞬间怀疑他们是要枪决了自己,将所有的患有疟疾的人通通都枪毙了,这么一来的话,就可以斩断传染源。
这种想法一浮上心头,她就惊恐地大喊:“杀了我们是没用的蚊子,除非你们能杀光蚊子,直接接触是不会传播疟疾的,它必须得有媒介。”
可惜前头的人走得飞快,两人一组直接架着她跟病人走,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她就这样被一路拖着,丢上了一辆大卡车。
等见到卡车上的人时,她才发现好像整个看守所的犯人都在这儿。
众人俱是一张惊恐不安的脸,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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