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大队本来是计划推陈队长去上大学,这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负责记工分的人也懒得上赶着伺候,既然陈队长没有上工,他就空着,坚决不划分。
陈队长自己也没关心这件事,反正到了年底的时候肯定工分一分都不可能少了他。
哪个能想到呢?这还没到年底呢,他就因为不好好下田劳动,走白专路线,想当秀才,不顾集体利益被拖走了。
那个民兵队长的位置,没得说,也直接叫捋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家族一言堂,对抗组织领导,各委会领导当场做决定,任命了外来户一个下放知青接替他的位置。
余秋听的直吸气,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就知道廖主任这么个小鼻子小眼的家伙,不会轻易放过敢得罪他的人。
要是白洋河大队的这位民兵队长甩脸子后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恐怕廖主任也顾不上这一茬。
但他非要跳出来还想找事,那廖主任肯定就能直接一把头将他钉死在地上,再也翻不了身。
谁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那是要看龙跟不跟你一般见识。
何东胜笑容可掬:“哎哟,你能夸廖主任是龙,廖主任可不得欢喜疯了。”
余秋叹气:“我看他欢喜也有限。一天到晚搞这种无聊的斗争,谁还有空做正经事啊。”
她话音刚落下,李伟民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叠声地喊:“小秋,小秋,不好了。”
余秋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小李大夫这只准乌鸦又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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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卷全省的风波
乌鸦没有进化为喜鹊, 小李大夫带过来的仍旧是坏消息。
本省高考犯了严重的错误, 据说被点名批评了, 高考招生范围怎么可以肆意改变,只限于“知青”、“青年工人农民”、“解放军”等在“三大格命运动”中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学员才有资格参加招生考试。
本省搞的那一套, 是在从根本上同中央号召的教育政策相抵抗,是在为白专路线摇旗呐喊,必须立刻更改,相关人员一律追究责任。
于是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社会实践不满两年的学员,又直接因为审核不合格被重新踢出局。
可怜的考生不断经历大喜大悲又大喜又大悲,如此反复折磨。听说有的地方考生直接放火将所有的书都烧光了,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口中大声念着:“君王虽爱峨眉好,无赖宮中妒杀人。”
愤怒的考生围堵了省招生办,势要讨个说法。据说里头的人被逼的走投无路,从厕所翻窗户逃跑了。考生们冲进去没找到人,直接将里头砸得一塌糊涂,然后直接放了把火。
事情闹大了,当晚就开始戒严,听说还出动了军队, 所有人都被堵在家里头不许出去。
人们关在家里头, 不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喊声与呵斥声, 据说正在抓闹事的人。
三班倒的工人下小夜班, 迷迷糊糊间就看见人被拖着走, 路灯坏了,脚上踩到的液体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带着腥气。
穆教授还特地打电话给余秋,让她最近不要上省城。有什么事情的话,电话联络,实在不行,他们工人医院派人下去。
骚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被抓的人供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攀附上再多的人,到后面居然已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省里头的领导居然没有几个能跟这件事情完全撇清关系。招考是在全省范围内进行的,是他们开会表了态的,这会儿想不承认都不行。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运动,人人都是老运动员。
大家早已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都清楚一件事,枪打出头鸟,集体犯罪的后果要远远小于个人犯罪,法不责众。
短短几天功夫,被攀咬出来的官员已经上百人。还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被意外发现了其他问题,什么贪污腐败,乱搞男女关系,披条子走后门的,应有尽有。
一开始俨然众矢之的廖主任混在这群大佬中间,简直不够看了。况且廖主任态度还极为诚恳,调查组都没上门,他就积极投案,当着调查组的面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劲儿忏悔。
他水平不够,没能深刻领会上级精神。
当初家长们围了他三天三夜,他都没敢松口立刻向市里头汇报了,市里头又把他推到省里头。他觉得上面的领导一定水平高,既然省里头都说没问题了,他这才通知大家可以报考的啊。
现在想想,还是他放松的警惕,缺乏怀疑精神,所以才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他有错,他对不起组织的信任,他一定会好好反省自己,做好后面招生的收尾工作,绝对不再闹出任何风波。
他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拍胸口,只差满地打滚,搞得调查组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造反.派,只能摆摆手,没有立刻定了他的罪。
倒不是调查组心慈手软,缺乏格命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外头的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招生名单重新确认之后,已经相互攀咬疯了的众人又开始拼命地抓这些被选上的考生的小辫子。
有举报学员家庭背景有问题,存在海外关系的。
也有举报学员下乡以及工作过程中不够积极努力,躲起来看书,完全不顾生产的。
更有人举报思想有问题,个人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同异性拉拉扯扯的。
人从来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无论哪一个被拉着摆在显微镜底下观察,都能发现问题。
举报信跟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按照现在的惯例,一旦有举报就必须得调查。结果大学招生办跟各个基层单位忙的都要死了,又是深入调查又是给出结论,给出的结论还有人不服气,又再度举报。一通闹下来,居然谁都没资格上大学。
这哪里行?
到后面,上头大概是觉得实在收不了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轰轰烈烈闹了好几天的大调查又变成了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
相关人员被组织找了谈话训诫一通,以后此事就此翻篇。错误是集体犯下来的,集体都要做检讨,个人就不追究了。
但是,招生政策仍旧不变,没有满两年的人不能按照应届毕业生的标准进行,还是被取消了上大学的资格。
大约是前面抓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人惊吓过度,出了公安局就直接疯了,又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所以这一回政策出来以后,居然没有人再去闹事。大家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此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权作是大梦一场。
田雨跟胡杨也呆呆的,他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也跟自己的同伴与朋友告了别,还做好了自己手上工作的交接。
结果一夕之间,居然又变了天。
比小孩子过家家还不如。
起码小孩子定好规矩,以后这一场游戏就必须得按照这个规则进行,否则其他小孩一定不跟你继续玩下去。
结果人家上下两张嘴皮子随便一翻,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你还不能退出。
田雨嘟囔着:“我也不要跟他们玩了。”
她觉得大学很不要脸也很没有骨气,跟她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他们县里头都敢推荐,凭什么大学不敢接收,不是说好了工农兵推荐吗?
对,大学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呢,他们把余教授赶出来了,这么好的余教授他们都不要,他们能是好东西才怪嘛。
她当初就不应该猪油蒙了心,脑袋发热去做什么大学生。
谁稀罕啊。
廖主任说的没错,那些瞧不起他们的大学,他们还看不上呢,他们要办自己的大学。
胡杨跟韩晓生也跟着点头,没错,大学没什么好稀奇的。
韩晓生乐呵呵的,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也不瞒你们,前头我可愁了,我这去上学得跑好远,让陈媛一个人待在这儿,我真不放心。”
陈媛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这人专门胡说八道,以前瞧着挺老实的,订了婚以后嘴上就没个正经。
旁边人跟着哄笑:“你不放心个鬼,该不放心的是陈媛。谁晓得你出去以后会不会在学校里头跟人家女同学拉拉扯扯的。”
韩晓生立刻举手讨饶,坚决强调自己是正人君子。
旁边的郝建国倒是笑着点头:“你不走挺好的,你们副食品店才刚上正轨,你要是走了的话,你们店里头更加没办法跟粮管所比咯。”
大家哈哈大笑,现在粮管所跟副食品店就跟比拼一样,动不动就弄出点儿新玩意,叫大家瞧了好多热闹。
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专门坐了船过来,就是为了在街面上好好逛逛粮管所还有副食品店,多买点儿新鲜东西回家。
郝红梅认真地点头:“我们供销社被你们比下去了,后面我们得努力,好好加油,争取让社员同志们吃好了,还能用好了,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于是席卷全省的正治风波到了他们江县,相当诡异地偃旗息鼓了,就好比台风的台风眼,明明是中心,居然风平浪静。
没有学上的考生们谁都不曾闹腾,他们原本就觉得自己不够资格,现在不上就不上吧,想要学习的话他们继续在杨树湾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现在不是说将大学搬到田头工厂吗?他们也不差,他们是教育与实践相结合。
学生们白天上工,晚上学习,中间的课余时间还自发主动上工地帮忙搬砖盖房子。
这是他们的大学,他们亲手建设出来的大学。他们不讨好任何人,他们学了知识踏踏实实的,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余秋看着大家伙儿又积极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很害怕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些本来饱含热情的年轻人会自此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从而自我放逐,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人生悲剧。
比起这些年轻人,她因为自带穿越优势,原本就对这次高考报的期望值不高,所以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只有一种头顶上那另外一只鞋可算是掉下来了。
从此这件事情就此拉倒,该干嘛干嘛。
就算明年还是老政策,推荐上大学又怎么样?他们有学校,他们可以自己办学。
与其忧愁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赶紧将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甚至全县的工副业办好了。
这么一来的话,学生们毕了业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反而成为农村的负担。
毕竟田地就那么多,他们必须得想办法产生附加价值,才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啊。
别看他们江县现在人口不多,学生更是少部分。可是他们江县惜才爱才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有数的很呢。
中央大政策是一个方面,下面怎么执行又是另一本账。要不怎么从古到今都管地方官叫父母官呢?社会大环境改变不了,可日子到底能过成什么样,爹妈也是重头戏呀。
以后知青要下放,肯定优先考虑他们江县。
廖主任还特地分头找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谈话,让这些基层干部的心放宽些。
知青不在他们的队里头干活,但同样也不分他们饭吃呀。
甭管,挂着名字就让他们在杨树湾呆着,饿死了也跟各个大队没关系。
再说了,人家在那儿学知识,学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学回头了不还能帮助自己呆着的大队发展吗?
再不济,就算他们不回去了,可是总有几分香火情在。
你们看着人家杨树湾搞得红红火火的,心里头实打实地羡慕,想去学。那有个搭话的人总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强吧。
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姐妹,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应该互相帮扶。一个看一个不顺眼,斗得跟乌眼睛一样有什么好处?是能够让地里头的庄稼长得茂盛些,还是让水里头的鱼更肥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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