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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早晨
余秋没见到廖主任, 也没碰上陈招娣。事实上,她压根就不打算过问这对夫妻具体的安置地点。既然格委会的那帮人已经盯上她了,她如果再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话,那肯定就是自投罗网。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又坐了船, 若无其事地回红星公社卫生院继续上班。她得尽快开完手术, 否则肯定夜长梦多。
一上渡船,余秋就觉得不对劲。船上多了几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面孔。平常人这么早坐船, 要么是赶着上班要么就是去上学, 或者赶去排队买东西,大家脸上或多或少都闪烁着焦急的神态,船舱也安静的很。
这几个人却嘈嘈嚷嚷的, 还有人一大清早就吃着花生米喝小酒。旁边戴着红袖章的人,有的皱眉有的嘴里头骂着什么。
余秋再想看清楚点, 却瞧见了张熟悉的脸。那在县医院里头被陈招娣砍了手指, 赫然坐在船上。
余秋看着他那张跟黑锅底似的脸, 吓得赶紧缩回脑袋。
妈呀,这人跑来做什么?
余秋立刻缩下脑袋, 笼紧了头上的方巾。这还是早上出门前, 胡奶奶硬扎在她脑袋上的, 说早晨河风往人脑髓里头钻, 一定不能冻着了。
余秋原本觉得自己出门的造型实在糟心, 一路走过来都躲躲藏藏的, 生怕被人看到。现在他她不得不佩服, 姜还是老的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胡奶奶就是她的大救星。
余秋装了一路的鹌鹑,短短10分钟的功夫,她却觉得这船活像是要开去外太空了,怎么死活不靠岸?
好不容易靠了岸,下了船,她也不敢往卫生院走,只假装去供销社买东西。
不想那些人居然没有冲去卫生院,反而朝着街面方向走。
郝红梅起床早,开门也早,见到余秋进门的时候,她指着同伴裹在脑袋上的方巾笑得厉害。
哎呀呀,这么看起来余秋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社员了。
余秋可没心思笑,只狐疑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郝红梅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奇怪的很:“你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余秋摇摇头,满腹狐疑:“没什么,你小心点,我觉得最近不太平。多了生脸孔。”
郝红梅也晓得昨天下午有人大闹医院的事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还没完没了啦?”
余秋苦笑:“昨晚上在杨树湾闹了一通,被大家赶走了。奇怪,他们今天怎么不去卫生院了?”
余秋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自言自语道,“这回他们要去哪儿折腾了?”
“该不会是去买吃的吧?”郝红梅猜测道,“前头是副食品店。”
她话音一落,俩姑娘就面面相觑。
妈呀,他们该不会是去找韩晓生的麻烦了吧?
韩晓生可是廖主任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要是想杀鸡儆猴的话,朝韩晓生下手是最方便不过的。
前任副食品店的负责人一家子干了这么久,在县里头没关系才怪呢。说不定就是他们趁机落井下石。
余秋想到的却是另一层,他们的目标很可能还是找廖主任。
廖主任算是对韩晓生有恩。理论角度上讲,他跟着船抵达红星公社后,完全有可能找韩晓生帮忙。
这也是处灯下黑,韩晓生作为副食品店的负责人,手上是可以安排车辆的。
大家眼睛全盯着船的时候,车子可说不清楚到底开到哪儿去了。
郝红梅吓坏了:“这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再抓他走啊?”
再抓一回人,不说韩晓生能不能扛住,陈媛姐先要疯了吧。上次韩晓生被带走下落不明的时候,陈媛眼睛都要哭瞎了。
“打电话,赶紧打电话给刘主任,让他想办法保住人。”余秋当机立断。
郝红梅心慌手抖,拨了两次才打对号码。好不容易电话接通了,却死活没人接。
也是,现在又不到上班的点,刘主任还老爱下村里各处转悠。
“我打给杨树湾。”余秋接了话筒,立刻拨出电话。
这回她运气不错,胡杨一大早就去大队部做账。他接了电话,立刻打包票:“你放心,这回咱们要是再让韩晓生被抓走的话,我们也不过了。”
电话挂断了,郝红梅两只眼睛仍旧惊惶惶。她抓着余秋的胳膊,小小声问余秋:“你说,会不会真是韩晓生把廖主任给藏起来吧。”
余秋大囧,赶紧安慰小姑娘:“你想什么呢?反正我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廖主任还神志不清呢。他怎么找人啊?估计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别多想了,这些人张口闭口廖主任从精神病院跑了,谁亲眼看到了?谁晓得廖主任现在什么状况?”
郝红梅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结结巴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廖主任已经给他们这个了?”
说着她拿手掌对着脖子做了个杀鸡的动作,“现在闹腾的这么厉害,就是想让大家误以为廖主任逃跑了。这样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关心廖主任的下落了。”
余秋连连点头:“没错,我也这么怀疑。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唱大戏,哪个晓得里头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贼喊捉贼的把戏多了去。”
郝红梅点头,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她听李伟民说了,廖主任的老婆很厉害的。现在廖主任下落不明,她老婆都没有过来找。
革委会的那帮人都讲廖主任是被他老婆救走了,两口子一块儿逃跑。这事谁看见了?人嘴上下两张皮,说不定他老婆也被他们抓了关起来了。
供销社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王医生朝里头伸脑袋,询问郝红梅:“有方格纸吗?”
见到余秋,他惊讶不已,“哟,你都来了,你跟穆教授是打算今天就把刀开完吗?”
余秋朝郝红梅使了个眼色,赶紧接话:“怎么讲?我估摸着起码还得两天功夫吧。”
王医生咧着嘴巴笑:“我看不用。昨晚上穆教授又开了三台。我的妈呀,照你们这速度,咱们医院的床位都要不够了。”
余秋惊讶:“我走了以后,穆教授又开刀了?”
妈呀,教授年龄这么大了,一站一整天哪里吃得消?
王医生点点头:“穆教授说夜长梦多,得赶紧开完刀。”
余秋也不敢再耽搁,立刻往卫生院跑。
等上了妇产科病区,她才惊讶地发现,昨晚上精神病院格委会的那帮人竟然还没有走。
他们在病房中进进出出,一个个模样自得的很,全然不复昨晚的狼狈不堪。
护士满脸无奈,朝余秋做了个活见鬼的表情:“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呢?闹腾了一宿,一直在盘问精神病人,非要问出廖主任的下落。我都不知道是谁疯了,问精神病人能问出什么来呀?”
余秋摇头,表情凝重:“咱们公社就由着他们吗?刘主任都没任何表示?他们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医院正常的诊疗秩序呀。”
护士无奈:“县里头发话了,说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潜逃,一定要尽快找出来,否则会影响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余秋冷笑:“这会儿又是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了?前面他们不是在找廖主任吗?”
护士摇摇头,一边看着护理记录单,一边从鼻孔里头喷气:“一天一个说法,没有比他们更能瞎折腾的。这也就是精神病人,没的家属,要换成其他的病人被这么折腾,家里头不撅翻他们才怪。”
余秋也无奈:“赶紧准备手术吧,我想尽快把刀开完。”
有这么群家伙在,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情呢。
护士立刻应声:“好,那我现在通知手术室过来接人了啊。”
她一边拨电话一边眼睛瞥向走廊尽头,嘴里头感慨着,“也不指望她们个个都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就吴二妮现在这状态也不错。”
医院走廊那头,小周扶着他老婆慢慢地遛弯儿,脸上全是喜气洋洋的笑:“我们二妮喜欢小兔子啊,那我们以后也养小兔子。”
吴二妮细声细气的:“嗯,养小兔子剪兔毛。”
护士收回视线,表情一言难尽:“她看到供销社有人剪兔毛,就天天吵着要养小兔子。”
要不是护士拦着,小周能直接把兔子拎进病房。
“你说小周这样子。”护士打完电话,跟余秋眨眼睛,“我怎么觉得跟带孩子似的。”
余秋笑着放下病历:“据说女儿都是爸爸的前世情人,所以带孩子也正常。”
护士被余秋的话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小秋,以后你可不许说这种怪话。”
余秋赶紧清清嗓子:“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到。我的意思是啊,这夫妻两个,哪一方生病了可不就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得指望大人。另一方也只能把人当孩子宠着啊。对了,穆教授呢?我得问问她,我们今天是不是还分台子开刀?”
护士还没说话,穆教授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头上包着余秋同款方巾的女人,女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余秋看清女人的脸,颇为惊讶:“你有哪儿不舒服吗,李秀云,还是你家宝宝身上不痛快?”
李秀云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没奶水,想问问有什么好办法。”
穆教授一边开着方子,一边劝说年轻的妈妈:“你要放宽了心,只有心情好,奶水才通畅。”
李秀云勉强笑笑,没有接口。
余秋倒是担心:“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情况?县革委会来人了,好像还在找廖主任。”
从理论角度讲,李秀云爱人粮管所所长的位置,还是廖主任一手扶持起来的。格委会要找人,没到你放过粮管所。
李秀云却跟没听见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前头,声音轻轻的:“没关系。”
余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在瞧小周跟吴二妮这对小夫妻。年轻的母亲脸上难以掩饰羡慕的神情。
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有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命,再怎么挣扎都没任何意义。”
余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人,只能劝她道:“你别的不管,先管好自己跟孩子再说。不然还是你们娘儿俩吃亏。”
李秀云点点头,嘴里头说的话却怪怪的:“嗯,我死了也好给别人挪位子。”
穆教授顿时板下脸来:“你说什么怪话?人的命只有一条,你的命就是你的位子,谁能代替你的命?一个女人除了是妻子是母亲以外,还是独立的人。你要是过不下去,离婚就是了,拿自己的命说什么赌气的话。”
李秀云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
她转头看余秋,语气诚恳,“你要是想买油糠的话就过来找我。我给你安排。”
余秋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她会突然间说起这个,只能胡乱道谢:“那太麻烦你了。”
李秀云摇摇头:“不麻烦的,这点儿主我还能做。”
穆教授却端正了颜色:“李秀云,你年纪小,差不多跟我孙女儿一般大。那我就以一位奶奶的身份告诫你,做人不能样样都图。你要想当粮管所所长老婆,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目光,那就不要憋着气。你要是不想再受嫌弃,那就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地离婚走人。你也是国家干部,你拿着工资,你怕什么?是怕养不活自己跟孩子,还是怕以后没有人再围着你讨好你了?你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了,就不会还跟现在这样,天天不痛快了。”
李秀云“嗯”了一声,拿起药方子,抱着孩子往楼下去。
临到楼梯口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小周跟吴二妮,眼中全是羡慕的神色。
如果这对小夫妻知道国家干部羡慕他们,肯定会惊得不行。他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一天到晚在地里头刨食。当老婆的人生个病,家里头就要把还没来得及长好的年猪都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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