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委会的那帮人气势汹汹,一来就勒令余秋,赶紧交出廖主任。
原来他们发现廖主任失踪,比余秋臆想的更早。晚上两派人马没有结束对峙,就有人发现护士长晕倒在值班室,一套护士服也失踪了。
格委会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全院大搜查,果不其然,廖主任不见了,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昨天新收的位突然间发疯脱光衣服的女病人。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廖主任跟他的同伙肯定是坐着运送精神病人出去的卡车跑的,于是赶紧出去追。只他们差了点儿运气,医院的面包车开到一半居然没油了,直接趴在了路上。
余秋十分怀疑汽车油被人动了手脚,否则哪会这么巧。
好在这些人中途又碰上了送完病人折回头的卡车,于是他们便搭着这辆车,继续追到江边去。
然而大江滚滚,没有船,他们又如何前行?众人又想办法找门路调船过来。
这些家伙费了好大的心思,好不容易到现在才追进红星公社卫生院。
只可惜里头的医生护士全都信誓旦旦,从精神病院带过来的病人都是女性,没有一位男人。每个人都做了妇科检查,是男是女他们当大夫的还看不出来吗?
格委会的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跟这些医生护士扯不清白,他们就强闯手术室。
张医生急了,立刻站出来阻止他们往手术间跑:“里头没人,手术刚做完,我们还没有接下一台呢。不要进去,手术间被污染了,后面病人发生感染,要怎么办?”
他们哪里顾得上精神病人的死活,根本不听劝阻,非要在里头仔仔细细的搜寻一圈,连手术床下都不放过,恨不得掘地三尺。
一无所获后,这伙人才悻悻地指着余秋大骂:“你们胆敢包庇□□分子,伙同他们逃跑!”
余秋立刻拉下脸:“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别上下嘴皮子一碰,红口白牙就污蔑人啊。哪儿来的□□分子?我们逃跑什么了?明明是你们精神病院送我们出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们逃跑了?我为什么要逃跑,莫名其妙!”
那人急了,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现在就把那男的交出来。”
余秋气得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我一个姑娘家藏什么男人?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凭空造谣诽谤,我倒是要找你们领导评评理,还是不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妇女到底还算不算半边天?还由不由得人跟旧社会一样,随意污蔑妇女?”
她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跟炒豆子似的,愣是没让对方找到插嘴的机会。
余秋骂完了,才跟想起来一样:“你们到底要找谁呀?”
那人也顾不得再藏头藏脚,气急败坏道:“廖宗昌,你们县格委会的前任主任。”
余秋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廖主任怎么会跑你们那儿去呀?他就是生病住院,也应该在我们市啊。”
那人被问得没话说,只板着脸:“这是组织决定的,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余秋皱眉头:“那他爱人知道吗?他爱人也同意?隔了这么远,她就是过去探望也不方便吧。”
“神经病有什么好看的呀?”来人气急败坏,“你赶紧把他交出来!”
余秋来气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要不是你说我都不晓得有病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你们应该反省自己才对,安全保卫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要是再发生精神病人冲突外宾的事情怎么办?”
她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压根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大人几次想要插嘴,都被余秋给压下去了。
小秋大夫还趁机奚落了他一回,细细地描述神经病与精神病的区别。她丝毫不掩饰鄙夷神色,连这都搞不懂,居然也在精神病院工作了这么多年。
格委会的人打嘴炮不是余秋的对手,索性来硬的,逼着余秋赶紧把人交出来。
他们就说,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坚持将精神病人带走,原来是同伙,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廖宗昌偷出去。
这想象力不可谓不丰富。
余秋冷笑:“反正你们是认定了,我说什么都没有。我只想讲,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把他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再说同精神病院联系,选取临床试验样本的事情那上个礼拜就决定了的。你们与其抓我,还不如去找那个拍板决定将廖主任送到青崖子精神病院的人。我又没有特异功能,可以预知未来,能够提前就知道廖主任被关到那儿去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又被他们给问住了,愣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男人?哈,我知道,我看见船里头有男人。”
手术室外间,等着接台手术的女病人突然间眉飞色舞,两只手不住地拍着,指着余秋道,“我看到了,昨天晚上,你带着男人上的船。”
格委会的人目光全都落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猛然一惊,双手捏得死死的。她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些精神病人虽然神志不清楚,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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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只有安康医院有权对肇事病人实行强制治疗,而其他医院是不允许的。安康医院的产生源于一起外交事件。1954年越南公产党主席胡.志.明来华,访问西安时,一名精神病人冲撞进了车队。事后,周批示要建立专门场所收治此类精神病人。全国各地陆续建立了精神病管治院或管治所。
当我们杨树湾没人?
手术间里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忘记了流通, 只那女病人兴奋不已。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女病人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说话的时候缩着脖子,整个人都沉浸在打小报告的愉悦中, “她搀着他上船的, 那个男人也穿着我们的衣服, 是从我们精神病院出去的。”
不知道这话究竟哪儿戳到了她的兴奋点,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摇头晃屁股的无比激动,脸上都浮现出诡异的酡红。
余秋记得她的病历资料。她本来是某个宣传队的演员,据说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被抓起来劈斗过几次, 后来人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余秋不动声色, 跟看猴耍戏一样,就这么冷冷地看那女人唱念做打俱全表演了一整出大戏。
直到对方唾沫横飞的嘴巴都要说干了, 她才突然间发话:“你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吧。”
那女人突然间两个肩膀一耸, 原本上下挥舞比划的手立刻缩回头, 惊恐地捂住嘴巴。
她左右看看,然后朝余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中带出了点儿颐指气使的责备:“你小心点儿,不要让别人听见, 否则那些□□分子一定会迫害我的。”
余秋点头, 煞有介事的模样, 朝她道:“对, 我知道, 你也小心啊,千万照顾好你自己,你可是革命的希望。”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她害羞地点点头,然后不住地抚摸自己的肚子,退到了角落里蹲着。
余秋转过脑袋,冷冷地看着精神病院格委会的那帮人,像是看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抬起下巴,示意满脸痴笑的女病人:“就凭她说的所谓的指控,你们就要定我的罪?真可笑!你们不知道她是病人吗?难道你们认为她没病,也认同她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
格委会的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强撑着不坠气势:“他肯定是过来找你的!他要治病,就必须得过来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余秋反问,“你们不是说他精神病吗?那只有精神病院才能治他啊。他要治病的话,为什么还千方百计逃离精神病院?还是你们也认为他不是精神病?”
领头的戴帽子的男人变了脸色,开始话里有话:“余秋同志,请注意你的立场。广大贫下中农是信任你,才会让你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当赤脚医生。”
余秋在心中冷笑,哟,这调查的可真够清楚的,连她的背景都翻出来了。
“那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事论事。”
反正刀也开不了了,余秋索性抱着胳膊跟他们讲道理,“你们想想看,人不见了,你们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跟着送精神病人的车子逃跑了。既然你们说廖主任诡计多端,就连疯了都不忘逃离人民群众的监督。那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他应该也能想到吧。
都想到了这一层,他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青崖子山那么大,他随便往哪个洞里头一钻,没个十天半个月你们拉网搜山也收不到吧。
我要是他呀,我就扒着车子出去,中途悄悄下车,然后躲起来,直接灯下黑。
直到你们轰轰烈烈的出去找人的时候,我再大摇大摆地离开青崖子。等你们再过来收山,他早就跑了呀。
当然,也可能他们的确是扒着车子出去的,毕竟下山路不好走。单靠两条腿,的确不方便。可是下了山到了江边,他们完全不应该上大船啊。
大船上这么多人还开着灯,所有人都无所遁形,而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看管。他们除非脑壳坏掉了才贸贸然自投罗网。不信你们去问那位同志,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他有没有见到廖主任,还把人给放跑了。”
余秋一点儿也不担心守卫会主动提起他怀疑的地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呢,守卫吃饱了撑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关他什么事啊?他的责任明明就是将精神病人送到红星公社卫生院而已。
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这么冷的天不上船,他们难道要跳江吗?”
余秋叹气:“既然廖主任早就打定主意逃跑了,你觉得他们会没有任何安排吗?他们肯定是先安排好了其他小船。到了江边,就自己坐船走了呀。月黑风高夜,江上迷雾茫茫,谁看得清谁呀?”
她一个劲儿地叹气,“我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为什么想不通呢?你们现在人都追着我们不放,说不定廖主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对了,这个应该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可无论余秋如何推心置腹地分析,戴帽子的男人始终咬定了,廖主任肯定会来找这个赤脚医生看病。
除了她,谁还能治廖主任的病?
“你以为肺炎导致的神经系统异常是很罕见的病吗?”余秋连连摇头,“隔行如隔山,你们觉得这问题很复杂。但只要专科医生想到了这一点,那治疗起来就非常简单呀。一个针对肺炎支原体的大环内酯类抗生素治疗,一个激素及丙种球蛋白的冲击应用,再一个血浆置换或免疫吸附疗法;任何对这方面疾病有点研究的医生都清楚的很。”
戴帽子的人冷笑:“这么厉害?那怎么县医院那么多医生都没看出来,就你看出来了?”
“运气而已,廖主任入院的时候没有肺炎症状,他是住下来之后复查胸片才提示肺炎的。”余秋一个劲儿摇头,“就算其他医生不知道怎么治疗也没关系。因为廖主任人还在县医院的时候,我就把这条方案告诉他爱人了呀!”
“你!”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谁让你说的?”
余秋不甘示弱:“他是我的病人,我要采取新的治疗手段,那我肯定得跟家属做沟通啊。我倒是可以给你提出个建议,你不如盯着丙种球蛋白的去处,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有这种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余秋的态度不可谓不是掏心窝子。
然而不晓得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这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反正他们就是盯着小赤脚医生不放。
余秋坐着客船回杨树湾的时候,他们也堂而皇之地跟着。
结果船靠了岸,余秋径直往知青点走,还没到胡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看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抱头鼠窜。
他们后头跟着对父子模样的农民,一人抓着锄头,一人挥舞着钉耙,气势猛如虎。
革委会的人立刻呵斥农民:“你们做什么?你们竟然敢追打革命将士,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们伟大的主席?公然包庇□□分子!”
“我呸!”后面追上来的老汉鼻孔里头出气,“到底谁□□?你居然敢污蔑伟大的主席!”
他儿子模样的年轻农民跟着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呸,你们还敢把屎盆子往主席头上扣?我们打的就是流氓!不要脸,女人生娃娃,他们居然还要往屋里头钻,存的什么歪心思?!”
余秋在心中冷笑,她就说为什么革委会的这帮人缠着她没完没了?
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事实上他们早就派了对象前往杨树湾寻找躲藏起来的廖主任夫妇。
一直缠着自己,是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机会。
只可惜这帮人好巧不巧,跑到杨树湾的时候,正好有大肚子特地到医疗站生孩子。
宝珍关了门给人接生,那几个人就认定了留在里头的肯定是廖主任。
他们死活不听劝阻,坚决踹门而入。
这下子问题大了,产妇脱了裤子躺在床上呢,家属怎么愿意?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在乡下人看来,羞辱了自家的女人,那完全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她公公跟丈夫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这会儿也抄起钉耙锄头就追了出去,只把那几人揍得满地找牙,跑得鞋子都丢掉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自觉吃了大亏还没有逮到廖主任,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立刻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誓要将杨树湾掀个底朝天。
“我倒是要看你们怎么个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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