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看其他姑娘拿着盆出来, 这才懊恼自己没带盆。不知道医院有没有小店可以买。
对了,买盆需不需要票啊?妈呀, 如果这都需要票的话,她要去哪儿弄票?
侯向群等人也在男厕所里头打水搞卫生, 见到余秋,他立刻抱怨了一声:“妈的,卫校居然还是旱厕。”
赤脚医生们赶紧看厕所, 集体发出不满的嘘声。
天呐, 这种天气居然是旱厕, 简直恶心死了。
每天早上都有人过来,清理厕所也不行。一天可有24小时呢,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戴眼镜的李伟民更是嘀咕起来:“卫校这么不讲卫生,怎么不怕传播疾病啊。《赤脚医生手册》上还讲,搞好厕所卫生问题,是医疗卫生工作的重中之重。”
其他人纷纷附和,集体表达对旱厕的看不上。
余秋在边上侧过头,没有接众人的话。
不是他们说的不对,而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当地各个大队之前用的都是旱厕吧。
一个多月前,杨树湾大队率先开始旱厕改水厕,后来过了半个月,其他大队的书记陆陆续续前来参观,然后才在全县推进了这项工程。
估计大家伙儿用上水厕还没几天呢,现在已经集体不遗余力地表达实力嫌弃了。
人类可怕的虚荣心啊。
“我跟你们说,以后不管谁用的厕所,赶紧冲洗干净啊。不然这味儿谁受得了?”
侯向群满脸严肃地强调,“这是对自己跟他人负责,这是我们用行动来实践医疗卫生理念。”
他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立刻达成了组建班级之后的最强共识。
余秋看着蹲坑皱眉头:“恐怕没办法冲。”
旱厕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二级坑,水冲下去以后并不能带走里头的东西。
除非在旁边再挖一个大的化粪池。
“瓦瓮,装瓦瓮啊。”李伟民立刻强调,“这么基础的事情,他们怎么想不到啊?”
“装了瓦瓮也没水冲吧。”扎着小辫的女赤脚医生皱眉头,“难不成大家轮流排班去河边挑水?”
李伟民不以为然:“不是有自来水吗?直接用自来水冲就好了。”
众人集体噤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十分之肉痛。
天呐,自来水哎,居然用自来水冲厕所,真是心肝肉都痛。
“其实未必需要自来水。”余秋清清嗓子,“卫校就连着医院,医院每天有大量布草也就是手术巾单床单被套还有病号服什么的需要洗涤,用过的肥皂水就可以引过来冲厕所。”
众人来了精神,立刻嚷嚷着要找卫校领导,解决厕所的卫生问题。
他们还没有商量出个章程来,周老师就过来喊人:“走走走,跟我上医院去,带你们看看病人。”
说着,他也不等大家应声,直接大踏步往前走。
众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说实在的,比起坐在课堂里头干巴巴地听上课,显然是临床带教更加有吸引力。
先前领着他们进行政治学习的吕老师从教学楼里头出来,见状立刻喊:“周医生,他们中午要上课的,政治学习是灵魂,时刻不能放松。”
周医生头也不回,只挥挥手:“晓得咯,机会难得,让他们多见见。病人又不会按规定来生病,能见识一个是一个,省得以后他们心里头没数。”
吕老师满脸严肃:“这个不行,政治教育一天都不能松,不然他们就是学出技术来了,也不肯实心实意地为贫下中农服务,只愿意天天穿着白大褂当大医院里头的医生。这跟我们培训赤脚医生的宗旨不相符。”
余秋在边上低着脑袋,心中暗想,农村想要留住医生的唯一办法就是提高农村居民的生活水平,人先谈衣食再说更高的追求。
旁的不讲,就是一天三顿都如他们今天中午吃的一样,他们这帮赤脚大夫也更加愿意留在县医院。
哈,大医院待遇好技术水平高,生活与职业追求都能得到满足,是人都会用自己的脚做出选择。
“哎呀呀,吕老师你想太多了。”周医生不得不回过头安慰卫校老师,“他们都是红五类家庭出来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担心什么呀?”
吕老师仍旧板着脸:“不行,教育不革命,就是贫下中农子女也会出修正主义。以后都成了白面书生,一个个全都不愿意下田下地了。”
余秋暗地里挑眉毛,感觉吕老师说的其实有一定的道理。
很多医疗改革专家幻想可以为贫困偏远地区培养他们自己的医生,用乡土乡情留住一生,事实证明基本上都是想当然。
要培养医学生起码得上医学院校吧,去大城市上过学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之后,谁愿意再回贫困落后的家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毕竟舞台有多大,人生才有多大的希望。这些医生的父母家人都不愿意他们留在条件艰苦的农村。辛辛苦苦上了一遭学,最后还要回乡下,那上学有什么意义?
包括在她穿越之前,国家已经开始培养的农村定向医生,结果也不容乐观。在学校的时候,学生就已经开始后悔,等到毕业之后,大家更是想方设法违约,留在城市工作。
各地为了强行留住定向培养医生,花样百出,不许考研,不予执业医资格注册,最后却往往相看两相怨,还有人索性鱼死网破,直接改行当药代去了,不做医生。
这是一个纠结成团的难题,农村之所以处处比不上城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教育与医疗卫生跟不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想办法让专业技术人才过来。可是专业人士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在农村发展?
生活设施各方面都跟不上,技术方面因为面向的人群窄,基本上没有多少上升空间。
留不住专业技术人才,乡村就愈发贫困,然后周而复始,情况更加恶化。
这是一个系统性全方位的事情,不是单纯依靠某个点就能够取得突破的。
一味的拔高人的道德修养,事实证明毫无意义。
吕老师皱着眉头宣布,要将大家都带回教室里头学习老三篇。
所谓老三篇就是《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以及《纪念白求恩》。
余秋有种穿越前被某学习平台排名支配的恐惧。可怜那个时候她可以通过请实习生吃饭让人家帮忙代刷学习时间。现在她只有她自己。
而无论什么时候,医生都对于业务更感兴趣。
赤脚医生里头有人炸起窝:“我要是对着病人念老三篇,就能把人治好了,您让我念多久我就念多久。要是不行的话,我起码得学会了如何看病才是正经。”
吕老师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很有问题,政治挂帅是基础。”
李伟民不服气地昂着脖子:“我们首先得是大夫。”
余秋生怕自己这位同伴不知天高地厚,给他们都招来祸事,赶紧开口往回拉:“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我们学了一上午的主席思想集聚了一身正气,我们要用正气打倒病魔。”
侯向群顿时对这个小知青猝然起敬,知青的觉悟到底不一样,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
其他人赶紧胡乱跟着附和,坚持要用他们在泥巴地里头滚出来的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浩然正气去战胜病魔。
吕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呢,众人就呼呼啦啦地跟着周医生跑了。
被众人放了鸽子的老师只来得及听清赤脚大夫们言不由衷的承诺:“我们会组成学习小组,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进行政治学习的。”
县医院的前身是座教会医院,内外妇儿各科室都有,门急诊也单独分开。虽然经过了几次革命改造,但老底子还在,在附近几个地区都算是小有名气,病人也信任这里的大夫。
即便是三伏天的午休阶段,急诊挂号处也排着一条长龙,里头各个诊疗室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看样子看病难这个难题,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赤脚医生培训班有五十几个学生,要是都呼呼啦啦冲到急诊的话,会将急诊诊疗室全部堵得水泄不通。
周老师当场做了安排,将大家按照宿舍分成8个小组,然后统一将人全安排进旁边的示教室里头。
他双掌一拍,冲着挂号处的一条长龙排队患者喊:“行啦,大家伙儿不是搞不清楚自己应该挂什么号吗?我们安排了医生给你们先做分诊,指导你们去哪儿看病。”
说着他伸手一指示教室,“这儿有几十个医生呢,大家伙儿都能看上病。”
赤脚医生们彻底傻眼了,就连余秋都有点儿发懵,赶鸭子上架也没见这样的呀。
周老师满脸严肃地看他们:“你们先给病人看着,指点他们去内外妇儿各科。完了病人看好病拿了药之后,我会让他们再回过头来找你们详细交代注意事项以及到底怎么吃药。你们照着病历上写的交代,再仔细瞧一瞧跟你们一开始看的情况有什么不一样。”
他眼睛扫视一圈赤脚大夫们,点点头道,“工作时间短的主动向工作时间长的大夫请教,拿不准的就相互讨论一下,不要在病人面前说什么肯定是什么病的话,只告诉人家去哪个科挂号就行。”
余秋本以为病人们不愿意过来,没想到除了排在队伍前端的人舍不得挪窝,不少刚开始排队的人居然全都跑进了示教室,开始跟他们这群赤脚大夫打听病情。
比起他们这帮小年轻,显然是草药世家出来的年纪大一些的医生更受欢迎。
这些大夫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医学训练,但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各家各户都有些祖传小绝招,所以在乡间也颇受人们敬重欢迎。
剩下的年轻大夫就惨了,一个个傻愣愣的坐在位子上,乏人问津。
余秋见这样不行,无论如何都应该给大家找到事情做。否则大中午的坐在教室里头发呆,还不如回宿舍睡午觉呢。
她赶紧跑去找周老师,要了一盒子体温表跟几个血压计过来,分给年轻的赤脚医生们,好给每一个进门的病人先把血压跟体温量了,也让病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医务人员的关心。
赤脚医生们给病人量体温测血压的时候,余秋也一个个的盯着。
没办法,这群孩子太年轻了,看着就比她当年的带教见习学生还稚嫩。她不在边上把关,心就放不下。
果不其然,基本上每个人测量血压的方法都有错误,不是直接将听诊器塞进袖带里头就是量血压的时候血压计跟病人的心脏不在一个水平位。
余秋看得眼皮子直跳,感觉大家的基本功都有待加强。就算条件有限,他们也得在有限的条件下面尽可能做到最好。
后头赤脚医生们看起病来,余秋更是心惊胆跳。
他们这帮年轻医生当中,侯向群凭借张沧桑老成的脸,也成功地忽悠到不少病人前来问诊。
这家伙还算够意思,看过来的病人多了,就推给自己的同伴。
“哎,李大夫,你们家祖上不是专看皮肤病的吗?你给看看这位奶奶。”
“哎,陈医生,你不是最擅长看泌尿科毛病的吗?赶紧给这位婶子看看。”
李伟民跟余秋的下铺陈敏赶紧收起听诊器,满脸激动地迎接自己的病人。
小李大夫认认真真地询问病史。
他一见这老太太已经发了两天的烧,现在体温还有38.6c,再看看人家脸上鼓了个红包包,李伟民顿时恍然大悟。
丹毒,这就是典型的丹毒啊。
他龙飞凤舞,在笔记本上写下丹毒两个字,信心十足地招呼老奶奶去皮肤科看病。
一直因为张娃娃脸乏人问津的余秋不得不开口追问:“奶奶你脸上这个包长了多少年啦?”
那奶奶虽然发着烧,精神头却还可以:“哎呀呀,这个有好多年了,我小时候就有的。”
余秋面带微笑:“那您要治疗这个吗?”
“不要管的,不痛不痒,没事的。”
余秋点点头:“那咱们就先处理发烧的问题,好不好?您去挂一个那个号,看看到底是不是感染了。”
老人家走了之后,余秋才一言难尽地看着李伟民:“她脸上的包应该是个血管瘤。”
李伟民眨巴两下眼睛,赶紧扭过脑袋去看另外一位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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