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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在我唇上,堵住了我嗓子里掺杂着哽咽的尖叫。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星沉,却见他面沉似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无波亦无澜。
  我哆哆嗦嗦,却不由自主迈开步子想要去看看,那下雨满砸落满地的头颅,有墙头草的,有随风倒的,还有小七的兄长,还有那些在田间地头上唱歌的族人……
  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过去。
  我向前扑去,却被星沉一把拽回怀里,我开始挣扎,他将我环得更紧,我无声的哽咽,他的怀抱却好似生铁般的桎梏,我眼泪噼里啪啦滴落在他冰凉的指尖,顺着他修长的指缝流进嘴里,那滋味原来如此的苦……
  第55章 窘途
  夜深如墨洗,一轮血红的满月挂在旷远的夜空,狐狸洞上空滚滚浓云好似一只暴虐的凶兽,盘算着利爪下的猎物该如何享用才好。
  星沉白日里硬生生将我困在巨石之后,不许我近前半步,我哭得累了便靠着石头坐在了地上,哭一会儿便苦大仇深的瞪他一眼,哭得久了渐渐冷静下来,想通了他这么做大概是有道理的。
  至少此刻我们两个终于等到机会偷偷潜入小七家的庄子里,看看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仰山仙尊的天兵已将小七家的庄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好似还加了一道十分厉害的结界,星沉带着我琢磨了大半日,换了一个又一个法子,最后用了个十分复杂的化风诀,将我二人化作两道淡淡清风,才险之又险的穿过了那道结界。
  四周几乎挤得下不去脚,皆是狐狸洞族人,男女老少尽被绑缚手脚,扔在院中,让人不忍直视的是他们身旁横七竖八的尸首,活着的趴在父母亲人残缺不全的尸首旁,或嚎啕或啜泣……
  我们两个披着一阵风做的障眼遮挡,来到陆寻足不出户的祠堂门前,我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在星沉拈风诀的遮挡下,这个动作便好似一阵清风将门户刮开了一道缝隙。
  想不到两扇乌木大门只是虚掩着,里面的人似乎并没防备着什么闯入者,我本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外面那些天神挡也挡不住,何必还多此一举去挡,小七的父亲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飘然入得门内,又风过无痕的将门轻轻掩上,星沉随手在门上加了一道封禁。
  映入眼帘的是满堂白色巨烛摇曳璀璨的点点光芒,将广阔的堂内照得好似白昼。
  数丈宽的高台香案上,林立着狐狸洞历代先祖的牌位,在众多牌位拥簇的正中心,立着一只硕大的红铜莲花长明灯,灯前摆着一尊栩栩如生的仙子金身塑像,我只瞧了一眼,心头微微一震,觉得这仙子的面容瞧着十分眼熟,好像又是在哪里见过的。
  香案之下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听到房门开合的响动,猛地回过头来。
  我从风中现出身形,朝跪在地上的小七快步走过去。
  他蹭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一小步,继而又向前走了一步,犹犹豫豫好似把我当成了半夜现身的鬼魅。
  “小七……”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开始哭。
  小七迟疑的看着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迟疑的叫了一声:“娉娉?”
  我点点头,瞧着小七深陷的脸颊,心头不由得一酸,一时间不知该和他说句什么好。
  我不忍再看他陌生又惶恐的目光,忙低头朝跪在地上闭目不语的人小声说了句:“陆洞主……”
  陆寻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我和星沉一眼,复又将眼睛缓缓闭上,只淡淡说了句:“你们回来做什么?”
  我如实说道:“我与师兄走的匆忙,将流波弟子的玉牌落在了这里,今日才想起来……”
  路寻缓缓说道:“老七,仙子的玉牌可是在你那里?”
  小七迟疑着点了点头。
  路寻淡淡道:“你告诉仙子玉牌在哪里。”
  他说完复又睁开眼睛,转头看着我说道:“如今行动不便,还要劳烦仙子自己去取了。”
  我忙道:“洞主客气了。”
  陆寻看了小七一眼,对我继续说道:“小儿顽劣,竟做出诱逼仙子拜堂成亲之事,都是在下教子无方,那日仙子走的匆忙,小仙得知此事后深悔无缘向仙子当面谢罪,没想到临终还能得还此愿。”
  他转头唤了声:“老七,过来。”
  小七慢慢走近两步,我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行动不便,于是脱口而出:“小七,你腿怎么了?”
  小七局促的看了我一眼,讷讷道:“没,没什么……”
  陆寻道:“是受了家法,小仙不许他用灵药医治,故而好的慢了些。”
  他淡淡对小七说:“还不给仙子赔罪。”
  小七垂着眼睛,避开了我的目光,讷讷道:“娉娉,是我不好,听到你要跟师兄走,一时鬼迷了心窍……”
  这话若放在平常时日,我定是要好好听一听的,可眼下是什么光景,我每听一个字,就觉心头被他狠狠揪一下,我不等他说完便连忙说道:“小七,我不气了……我原本就没有多生气……你和墙头草还有随风倒对我都十分好……”
  提起那两只小妖,我鼻子又酸了。
  小七终于抬头望向我,似是终于释然了,可他那释然的目光尽头,不是柳暗花明,而是山穷水尽。
  短短几日时光,却好似从他身上扒皮刮骨般的呼啸而过,将他那一身风流倜傥的少年轻狂剥得一丝不剩,他再也不是那个带着我赌钱喝酒,在黄叶纷纷的街头与我挤眉弄眼谈笑风生,再也不是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看时,是刻着我名字的玉牌。
  “好在一直带在身上……”
  他淡淡笑着说道。
  我鼻子又是一酸,突然伸手想要摸摸他,好似摸一摸他便不疼了似的,背后突然伸出一个胳膊,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拽远了几寸。
  星沉突然开口说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陆洞主是否方便告知?”
  陆寻淡淡说道:“外面黑云压顶,须臾间或许便是灭顶之灾,两位贵客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以免无辜被牵连。”
  星沉摇摇头:“师妹承蒙狐狸洞照顾,与此处颇生出几分不舍,若今日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走了,想必往后也难得心安,洞主若方便告知狐狸洞今此一劫的个中原委,我与师妹或许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不枉相识一场。”
  陆寻抬头看了星沉一眼,“小神仙,有些事情知道了便是引火上身,你当真不怕自己被牵扯进来?”
  星沉道:“玉牌与流波弟子心性相通,既阴差阳错引我们回到此处,便是合当该有这段因缘际会,有些事,不见自然与己无关,见了,便已是难脱关系。”
  陆寻静静望着星沉,苍老憔悴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好个难脱关系,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也有几分旷朗风骨。”
  星沉道:“洞主请讲。”
  陆寻艰难起身,小七忙过去恭恭敬敬将他扶了起来。
  陆寻目光落在众多祖宗牌位簇拥着的仙子金身像上,缓缓开口说道:“不知犬子是否向仙子提起过空桑山狐狸洞的由来。”
  我点点头,“狐狸洞的先祖当年被九重天上一位仙子所救,结下深厚仙缘,才有今日的狐狸洞。”
  陆寻点点头:“狐狸洞后世子孙不敢忘记那位仙子当年的救助之恩,为她塑金身,撰丹青,日日焚香祝祷,终有一日得见了仙子真颜。”
  这件事墙头草和随风倒很骄傲的向我讲过。
  “那位仙子在狐狸洞现身,离开时带走了老夫的六儿子,那孩子名叫陆白,自幼乖巧懂事,仙子觉得与他颇有几分眼缘,便将他带到九重天养在了身边。”
  我点点头,这段故事我也是知道的。
  “老六离开空桑山后,一直在九重天上,未曾回过狐狸洞,直到多年前他突然慌慌张张的回来,向我求教一种恶咒的破解方法,那恶咒阴毒狠辣至极,饶是老夫活到这个年岁,自以为天下千奇百怪之事早已见多不怪,听了他的讲述也不由得胆战心惊。”
  我突然想到那日与小七躲在房中无意间撞到的那怪东西,脱口而出:“可是那日我们见到的……”
  陆寻点点头,“那日你们见到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被砍了四肢与五官的女子,她被摧残成那副形貌,之所以仍有一息尚存,是因为被人下了一道极为恶毒的诅咒,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恶咒会让她身上的伤口永远不能愈合,脓血蛆虫日日附着,她无手无脚无口无目,每日受万千虫蚁噬咬之苦却不能言明。老六见她非人非鬼痛苦不堪,想要帮她一死得以解脱,却发现她被那恶咒变做了一个不死之身,刀劈斧凿都会立刻复原,可那刀劈斧凿的伤痛却千百倍的加诸于她那残缺不全的身上,以至于她痛得全身皮肉都在炸裂……”
  我骇然道:“什么人会想出这么恶毒的诅咒。”
  陆寻说道:“小六那次回来,只是向我请教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如此恶毒的诅咒,我虽察觉到他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也多次盘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闭口不谈,直到离开时也没有告诉我施咒之人和中咒之人都是谁,现在想来,他是不想让狐狸洞卷进这场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我心中渐渐有了些猜测,但却不敢冒冒失失说出口……
  陆寻说道:“我穷尽平生所学,也找不到直接解那恶咒的法子,最后给老六指了两个法子,一个是取那施咒之人的性命,或许咒语可以随之破解,另一个办法说了等于白说,便是有朝一日那位压在昆仑磐石下的风陵上神若能重新现世,或许可以向他请教一二,毕竟他神力与造物无异,这世上没有他破不了的难题。”
  “那第二个法子,我本是苦笑着说的,其实只是想告诉他这恶咒除了杀死施咒之人,便再无其他破解的法子了,想不到老六却当了真……”
  原来师祖名叫风陵上神,想不到此事竟与师祖还有点牵扯……
  我忍不住插嘴:“他去昆仑磐石找风陵上神了?”
  陆寻苦笑:“昆仑磐石岂是一只小小灵狐能接近的去处,可我那儿子确实不知天高地厚,冒冒失失去闯了一次,险些被磐石方圆百里旋绕着的不周风刮得灰飞烟灭,后来他带着遍体鳞伤又回了一次狐狸洞,问我可有什么法子给那位昆仑磐石下的上神传一个音信。”
  我喃喃道:“他为了那个受诅咒的女子,当真尽心尽力了……”
  陆寻黯然说道:“我当时气他不肯将实情和盘托出,对他说了许多风凉话,看他不知为了什么人把自己折磨成那样一副形销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时间气结心头,冷冷讽刺他昆仑磐石下压的可是一位上神,与其不知死活去硬闯,还不如日日给那位上神烧香磕头,他受了你的供奉,天长日久或许可以听得到你的愿念。”
  陆寻难掩脸上痛悔之色,“我那时若知道他拼却一身血肉凡胎护的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向他说出那样的风凉话……”
  星沉看着香案上仙子的金身说道:“他护的那个人,可是这位仙子?”
  陆寻缓缓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虽已猜出了几分,但心中仍是惊骇,“什么人,会对仙子下如此恶毒的诅咒?”
  陆寻淡淡道:“我自那次向老六说了许多风凉话后,许多年再也未曾见过他,直到半月前我赴南海参加一位故友为小孙儿摆的满月酒,回来的路上在一群流民里一眼认出了老六,他将自己扮成了一个乞丐,肩上扛着一个臭烘烘的麻袋。”
  “我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将他押回了狐狸洞,那日相见的情形,仙子想必都已经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那日我与小七在外浪了一天,回来时小七害怕父亲责罚,带着我从一个僻静小院后面翻墙而过,歪打正着瞧见了小六回家,也阴差阳错撞见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仙子。
  后来的事,我便不知道了,他讲了这么多,却依然没有讲明白那位仙子究竟与谁结下深仇大恨,被人如此残忍戕害。
  我茫然问道:“那仙子,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呢?”
  陆寻轻叹一声:“那人贵不可言……”
  星沉脸色突然更加凝重,他若有所思道:“仰山仙尊在九重天位高权重,只为一人效犬马之劳……”
  陆寻颇有些诧异的看向星沉:“小神仙,你到有几分见识……”
  星沉脸上闪过一丝颇为复杂的神色,他微微蹙起眉头不再言语。
  陆寻淡淡道:“将仙子变成这副形貌的,是如今九重天上号令诸仙的女人,那位执掌紫微宫的天后。”
  我猛地看向星沉,只见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此刻更加苍白。
  他无甚表情的抬起眼睛问道:“陆洞主可知那位仙子的名字?”
  第56章 托付
  “婉悦……”
  陆寻缓缓说道:“仙子名叫婉悦……”
  星沉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又痛惜的神色,但那一点点情绪的起伏好似风过荒草,转眼便已无迹可寻。
  我也跟着微微一怔,这名字我虽从未听说过,但这位仙子的面容我却似乎想起在哪里见过了。
  是在我第一次误打误撞闯进星沉童年的记忆中时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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