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嗤一声笑了:“若我在意名节,想来殿下如今还受那顽疾之苦。”说着便要下床,却忽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对,不是自己昨儿穿的那身男装,而是换了一套软锦的寝衣,这软锦是难得的好料子,是江南的贡品,听说是一种特殊的蚕吐丝织成,做成贴身的寝衣最是舒服,只可惜,这料子太金贵,寻常人家连见都见不着,便叶府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是压箱子底儿的存项,老夫人喜欢棠梨,让纪婆婆翻出来拿了一块给纪婆婆让她给棠梨做了件小衣,棠梨至今都没舍得上身呢。
而如今自己身上穿的这寝衣便是软锦做的,且很是肥大,不用猜也知道是齐王的,饶是棠梨都有些脸红:“我,我昨儿的衣裳呢?这是谁,换的?”
齐王:“你不记得了?”
棠梨瞪着他,心道这不明知故问吗,自己若记得还用的着问他吗。
齐王:“你昨儿在水寨中吃的大醉,若那般送你家去,怕是不妥,我便让人给你家里送了信儿,说叶老夫人有些不爽利,把你留在了叶府。”
棠梨虽觉这齐王的行为有些逾越,可这事儿做的也算周到,便宜娘本来就极不乐意让自己出来,怕落个不好的名声,将来寻不着婆家,若是昨儿自己那样醉醺醺的家去,只怕自己去老君观坐诊的事也得黄了。
只不过,既他都用叶府当借口了,为何不干脆把自己送回叶府,偏要带到这观潮阁来,还把自己安置在他的寝室之内,到了这种地步,若棠梨还觉他对自己毫无企图,那自己就是头一号的傻瓜。
虽如此,棠梨仍想不通他的目的,是真看上自己了?可他不是不近女色吗,且他那个病自己是知道的,那是心病,极不好治,自己也曾试探过,并不像作伪,难道好了?怎么好的?是他自己想开了,还是有别的契机?
棠梨看了他好一会儿也没瞧出端倪,索性直接道:“殿下意欲何为?”
齐王却并未答她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来,棠梨一见心中欢喜:“果然落在了这里?”找到了就好,免得便宜娘哪儿不好交代。
说着便要去拿回来,不想齐王却合上了手道:“这金锁果真是你的东西?你没认错?”
棠梨没好气的道:“自然是我的,是我自小带着从未离身的东西,怎会认错,想是行针的时候未注意,遗落在此处,上次我来便是要寻这枚如意金锁的。”
齐王倒是并未再问什么,而是道:“你的医术这样好,怎么性子却如此散漫,如此要紧的东西,也能丢了,这是丢在了观潮阁,若是旁处,只怕便不易找了。”说着并未把金锁递给棠梨,而是探身过去,把金锁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往后仔细些,莫再遗失了。”
棠梨愣愣看着他,这齐王今儿着实有些怪异,说话怪,神情怪,就连行动都怪异的紧,不应该说怪异,应该说暧昧。
尤其他还亲手给自己戴上金锁,并嘱咐莫再遗失了,若非这金锁是自己从小便戴在身上的,棠梨都差点儿以为这是他的东西了。
如此暧昧可不是好事儿,还是尽快避开他为好,想到此,棠梨道:“昨日多谢殿下,今日棠梨已答应了劲节先生去老君观坐诊,时辰不早,也该动身了。”
齐王倒是也未再为难她,颇识趣的出去了,他刚出去,梅婆婆便进来了,手里拿了一套换洗的衣裳,想是从叶府拿过来的,毕竟这里到叶府更近便。
棠梨接了衣裳过来换了,看了看那套软锦的寝衣不禁道:“昨儿梅婆婆就来了?”
梅婆婆:“昨儿齐王殿下遣了人去县衙唤了老奴过来伺候姑娘。”
棠梨:“那我这衣裳也是婆婆换的。”
梅婆婆点头:是啊,姑娘昨儿是吃了多少酒,醉成那般样子,姑娘就是大夫,难道不知酒多伤身。”
棠梨知道梅婆婆是为了自己好,道:“这一回,便记下了,日后再不贪杯,您老就别唠叨我了。”
梅婆婆:“你呀,还嫌我唠叨,若是夫人知道……”梅婆婆话未说完,棠梨忙道:“今日之事,万万不能让娘知道。”
梅婆婆见她的样子,不觉好笑:“姑娘还有个怕的,着实不易,老奴看也就夫人能管得了姑娘了。”
棠梨:“这不是怕,是孝顺,她是我娘亲,自然要顺着不让她生气着急才是,好了,走吧,老君观那边儿不知来了多少病人了,今儿只怕要忙到天黑了。”
第154章 出现转机
棠梨在老君观忙了一日,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 棠梨侧头往外看了看, 天色虽有些暗了下来, 却并不太晚,不禁道:“今儿倒是早。”
甘草过来收拾东西, 听见这话遂道:“要不是劲节先生一早就吩咐了清风明月, 想来您便是一宿不睡, 也是瞧不完的,如今您叶神医可是声名远播。”
声名远播?棠梨摇头失笑:“怎么听着这么邪乎呢?”
甘草道:“这算什么, 外头传的才邪乎呢。”
棠梨:“这都神医了, 还能传的怎么邪乎?”
甘草:“外头都说是天上的玉皇大帝, 不忍见咱们岳州的百姓被疾病所苦, 故此大发慈悲,遣了天上的药王转世投胎来凡间行医救人。”
棠梨纳闷的道:“这个跟我有什么干系?”
甘草:“这说的可不就是您吗。”
棠梨愣了愣,不觉好笑:“我都不知道, 自己是神仙转世投胎的。”
梅婆婆道:“ 您不是神仙姑娘是菩萨, 心肠慈悲, 见不得人家生病。”
棠梨:“这才是越说越邪乎了,我呀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萨, 我是大夫,大夫生来便是给人医病的。”
正说着, 便听劲节先生道:“说的好, 大夫生来便是医病的, 若是我大梁多些叶大夫这样的医者, 正是百姓之福了。”
棠梨却道:“在下倒希望天下无医。”
劲节先生愣了愣:“天下无医?”
棠梨:“天下无病自然便天下无医了。”
劲节先生恍然:“是了,天下无病自然便无医了,虽然都知不可能,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胸怀,即便医术高明,却宁可天下无医,这便是大医胸怀,看来大医并不在年纪,那些七老八十皓首耄耋的老大夫,穷尽一生钻研医道,最终也只是庸医,并非不用心,而是这胸怀上便落了下乘,自然也成不了大医国手。
劲节先生躬身一礼:“叶神医大医胸怀,实令人敬佩。”
棠梨忙侧身避过:“便是医道上,您老也是前辈,这礼晚辈万万受不得。”
劲节先生摇头:“有道是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虽贫道年纪长些,可医道上却远不如叶大夫。”
棠梨生怕这老道再说下去,自己真成前辈了,遂道:“时辰不早,恐家中惦记,这便回了。”说着让甘草提了药箱子走了。
劲节先生不免摇头失笑:“这么瞧着倒像个毛头小子了。”
后面的余星阑低声道:“师傅您还未瞧出来不成?”
劲节先生疑惑的道:“瞧出什么?”
余星阑:“师傅聪明一世怎么这事儿上却糊涂起来了,您想想当初她为何来老君观,那时候应不是来坐诊行医的吧。”
余星阑这么一问,劲节先生倒是想起来了,是啊,当日这棠公子一来,便救了自己的命,也因此欠了她个人情,后来自己才配合她收了余星阑这个便宜弟子,然后便是给常府的小公子看病,常老爷捐银子重修了老君观,这倒不奇怪,毕竟治好了常府的小公子,可他揽下济民堂的事就令人想不通了,常老爷可是岳州首富,是商人,这商人再有慈悲心也是利字当头,可这济民堂却是为了百姓谋生计,无利可图,便做成了,名声也不是他的,无利无名,常老爷图什么?
说到名声,劲节先生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济民堂是为了百姓,是好事,是善事,也是一桩最拿得出手的政绩,若竹山县的济民堂成了,百姓得了实惠之余,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新任的竹山县知县叶全章了。
等等,不禁看向余星阑:“叶神医跟叶知县莫非有亲?”
余星阑:“岂止有亲,师傅可知叶知县膝下只有一位千金,年方十六。”
劲节先生何等聪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不明白的,想想自己当真是老眼昏花,竟让个丫头给糊弄了,难怪她生的如此模样,把个吴玖都招来了,而这件事大约只有自己不知底细。
想到此,有些不满:“既知道怎么不说?”
余星阑挠挠头:“师傅,我以为您知道呢。”
劲节先生没好气的道:“你不说,我如何能知道。”
余星阑:“她当初来老君观就是冲着师傅您来的。”
劲节先生:“我说她好端端的跑老君观来做什么,原来是为了叶知县,有如此一位不同凡响的女儿,叶知县倒真是好福气。”
怪不得那秦县丞三五不时就往老君观跑呢,说是跟自己下棋,话里话外问的却是竹山县的事情,劲节先生虽不想掺和政务,却若对百姓有利,也是一桩好事,便也会点拨一二,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丫头为他爹铺的路啊,自己既已知道,便不能置身事外了,况,知道棠梨的身份之后,劲节先生忽有个感觉,或许这一次有机会除去危害已久的三害,还岳州百姓一个太平的鱼米之乡。
劲节先生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有其缘由的,这岳州三害,瘟疫,水寇,猪婆龙,叶棠梨是神医,她高明的医术,劲节先生亲身领教过多次,劲节先生甚至认为,便大梁所有的大夫都算上,也不会有比叶棠梨医术更高的了,若说这能治疫病的舌她其谁,而猪婆龙跟水寇相比疫病要容易一些,水寇贪财以利诱之,去捉猪婆龙,这鹬蚌相争,必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待那时官府再出兵清缴便能以逸待劳。
而官府出兵却着实不易,岳州虽有驻守的兵营水寨,却直属兵部,并不受地方节制,便是岳州的布政使叶全丰,若无谕旨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那些水寇在岳州盘踞多年,心狠手辣,狡猾非常,大都是亡命之徒,若想清缴必须调兵,听常老爷提过,齐王殿下的顽疾也是叶神医出手治好的,以齐王的性情,这份人情必要还的,而齐王不仅是皇叔也曾是带兵的大将军,军营之中颇有威望。
那水寨中的守将的确不买叶全丰的账,可若齐王殿下开口,必会言听计从,本来极难办到的事,却因一个叶棠里出现了转机,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那些水寇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第155章 小舅来了
却说棠梨一回家便瞧见马棚里多了匹马, 顿时眼睛一亮问看门的小厮:“可是有客来?”
小厮忙道:“大名府的舅老爷来了, 下半晌就到了……”不等小厮说完, 棠梨眉眼一弯便跑了进去, 后面的梅婆婆摇头失笑,虽说尚未见过这位舅老爷, 却过好多回了, 甘草说姑娘自小便跟这位舅老爷亲, 今儿一见果真如此,一贯稳重的姑娘一听说舅老爷来了, 蹦跳着就跑进去了, 那样子活脱一个小丫头, 若只瞧这个样儿, 谁能猜出是如今岳州城声名远播的叶神医呢。
莫说旁人,便是梅婆婆自己成日在姑娘跟前儿伺候着,有时也会忘了她不过是个正值韶华的小姑娘, 一是因她医术高明, 再有姑娘的稳重练达对世情的通透, 也着实不像未经世事的。若非跟这位舅老爷感情好,想来也不会如此毛躁。
梅婆婆倒有些好奇, 这位舅老爷倒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姑娘这般欢喜, 遂紧着几步进了后院, 刚一进院, 便瞧见一个壮硕的黑脸大汉, 站在院当间儿,上下打量了姑娘一遭,笑道:“这一晃眼儿的功夫,我家棠丫头就长成大姑娘了,瞧瞧这小模样儿,将来这女婿得可劲儿的挑,得能文能武的,生的还得俊的,脾气也得好才配得上我家棠丫头。”
饶是棠梨都有些脸红:“小舅如今越发喜欢胡说了。”
苏定山哈哈笑了起来:“傻丫头,小舅这可不是胡说 ,姑娘大了哪有不找女婿的,这可是最正经的话了,不过呢,想娶我家小丫头,得先过了小舅这关才行。”
旁边的甘草忍不住道:“舅老爷您这关有啥好过的?”
苏定山摆了架势:“你家舅老爷我虽不会做那些酸儒的诗文,可这拳脚骑射的功夫却不差,那些风吹吹就倒的酸儒秀才休想娶我苏定山的外甥女。”
旁边的苏氏伸手拍了兄弟一下:“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有功夫想这些倒不如赶紧娶个媳妇,咱们苏家就你一个男丁,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小子,也免得断了苏家的香火。”
苏定山嘿嘿一乐:“那个姐,这事儿急不得,总的有合适的才行。”
苏氏:“什么合适的,娶妻娶贤,性子好身体好家世清白的姑娘就成,媒婆子给你说了多少,你这挑肥拣瘦的相不中,你莫不是要找个天上的仙女不成。”
苏定山:“姐,快别提那媒婆子了,上回说的那胡屠夫家的姑娘,我去相看了,那生的膀大腰圆,一张脸黑漆寥光,比你兄弟我都魁梧,这哪是姑娘,分明是那画里的夜叉。”
棠梨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苏氏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还有你,一个姑娘家成日就知道往外疯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女工都做不好,将来嫁了婆家可怎么办。”
棠梨:“娘,您看天色不早,小舅大老远来了,指定饿了。”说着冲苏丁山挤了挤眼。
苏定山会意忙道:“哎呦,可是,这一路上净忙着赶路了,都没打尖儿歇脚儿,这会儿是真饿了,姐啥时候开饭啊。”
苏氏岂会看不出她们舅甥俩的诡计,不过心疼兄弟,也便不再唠叨,白了两人一眼,去灶房让多做几个菜去了。
苏氏一走,舅甥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苏定山伸手拨了拨棠梨头上的帽子,笑道:“也难怪你娘唠叨,你说一个姑娘家成日做小子打扮做什么。”
棠梨:“这般出去方便啊。”
苏定山:“我一进岳州城便听说这里有个大名鼎鼎的叶神医,医术高明,心也善,在老君观为百姓义诊,我还不知竟是你这丫头,这到了家,听姐姐一唠叨才知这位叶神医便是我家的棠丫头,舅舅就说,我家小丫头是个不凡的,瞧瞧这一转眼就成神医了,舅舅听着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不过你年纪到底不大,虽有了些名声也不能骄傲,常言道谦受益满招损,你得谦虚些,尤其对那些老大夫更不能失礼,如此才能有长远的进益。”
棠梨倒是颇有些意外:“小舅,你好像长进多了,莫不是拜了名师?”
苏定山:“哪来的什么名师,只不过平日里跟在陈大人身边,见多了陈大人行事,小舅觉得做人便当如陈大人这般虽居高位却谦逊有礼。”
棠梨暗暗点头,知道小舅说的陈大人便是大名府那位知府大人,余星阑的姑父,在安州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虽只一面却也能看出为人,更何况自己也听叶伯伯赞过这位陈大人,说他为官清正,能力卓绝,是当今官场难得的清流。
小舅拳脚骑射功夫不差,性子却有些莽撞,如今能有这般见识,自是因陈大人的缘故,便陈大人并未着意点拨教导,可这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却更加有用,老百姓有句俗话说的好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活泥,虽有些粗俗,却是真理。
棠梨:“那小舅这次也是公务在身了,是路过特地来岳州看棠梨的吗?”
小舅还未说话,却听便宜爹的声音:“你小舅这次来可不是路过,是正经事,往后在岳州要待长远了。”
棠梨愣了愣,继而高兴起来:“长远?就是说小舅不走了,莫不是爹爹把小舅调到竹山县来当差了,这可好了,往后天天都能见着。”
叶全章摇摇头:“你小舅是大名府的捕快,爹不过一个竹山县的知县,哪能调府衙的捕快。”
棠梨:“莫非是叶伯伯?”
苏定山笑道:“你这丫头果真是个鬼灵精,小舅本来还想卖卖关子呢,谁想你一下子就猜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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