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遗憾的是,秦枫在两本书中,居然都没有看到“战诗”的部分。
天仙界上清学宫之中,一本如《齐物论》这般的书籍,可以直接演化出大阵,种种妙用无穷,短的诗文却只能帮助儒道修士锤炼心性,提升与天地大道的感应,充其量放进文庙供人赡养,换一些墨点来兑修炼资粮。
可以说,诗文的作用,有点鸡肋。
秦枫不知不觉看得入迷,竟是从清晨看到晌午,都不自知。
一直到了日落时分,姜雨柔有些担心他饿着,捧着新沏的绿茶和一些茶点进来,秦枫才浑然回转,发现自己居然看得入迷了。
自离开中土世界之后,秦枫已不知多久没有这等看书入迷的状态了。
即便是地仙界里,在各大圣地翻阅道藏,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
姜雨柔见秦枫看得浑然忘我,将茶盘轻轻搁在桌上,莲步徐移走到了他的身后,一手搁在椅背上,一边巧笑看着他问道:“上清学宫的儒道,比之中土世界高深许多?怎么你都看入迷了?”
秦枫淡淡说道:“说多高深倒不至于,其中许多修炼之法,我虽不曾听过这样的道理,但实际上所修炼的法门与道理暗合……故此,我觉得十分精妙。”
秦枫的话没有对中土世界的儒道妄自菲薄,也没有对天仙界的上清学宫儒道多加贬损,可谓是不偏不倚,中规中矩。
姜雨柔让秦枫先说,显然是怕自己的观点影响到秦枫的判断,此时点了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的看法与夫君一样。中土世界儒道并无这种统合诸子百家的文章,这一点着实有些可惜。”
她看向秦枫,轻声说道:“夫君大人当初还是秦晓枫的时候,提出的‘练字’方法,其实就与这《文理太玄》中所说的‘上古有神人仓颉造字,以通天地大道,文可通玄,字可通神,非妄言也’,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枫看向姜雨柔,从这位既是结发妻子,又是儒道同行之人的女子眼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对自己的崇拜,但他并未飘飘然,沉声道:“但是中土世界的儒道经历过百家争鸣的辉煌,又经历了武帝灭儒之后万马齐喑,如今融合了各个小世界的精粹,反而拥有着天仙界儒道所没有的包容和韧性,这是中土儒道所独有的魅力。”
姜雨柔也笑了笑说道:“包容性这一点当真是说对了,就拿这上清学宫来说,名义上是儒家为主,百家平等,动不动一家之内就把别的学说批为异端,视为生死大敌和眼中之钉,比起中土儒道‘儒家为体,百家为用’的胸襟,真是差的太远了。”
秦枫听到这里,没来由地摸了摸鼻子,说了一句冷笑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姜雨柔秀眉一皱,略有些不悦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呢?我……”
没等姜雨柔说完,秦枫已是说道:“那你干嘛今天拼命夸我?”
姜雨柔被秦枫这句冷笑话彻底逗笑了,用力从后面重重拍了他一下,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一边骂道:“你可真是怪不要脸的!”
秦枫用过茶点,姜雨柔干脆便在书桌旁边坐了下来,自己信手拿过一本《雪堂斋笔录》看了起来。
这并非是百家的书籍,相当于是一些先贤留下来的散文随笔。
这种是绝对不可能被列入到考试范围的闲书。
想要进上清学宫的读书人和致力于通过考试成为“教习”,拥有“先生”资格的学子,是万万不会花时间看这种东西的。
这种书只有在某位先贤或者他的得意门生成为入学考试总考官,或者教习考录的考官时才会热销。
不为别的,只为揣摩他这一脉的文风和对文章的喜好,为的是投其所好,得以高中。
说到底,还是功利目的,还是在为稻粱谋。
唯有姜雨柔此时来看这种闲书,是真的闲来无事,信手拈来。
开卷不一定要有益,只要无害即可。
于是,整个书房之内,姜雨柔斜靠在椅子上,一双修长纤细的腿闲适相叠,轻轻搁在桌子旁边。
秦枫则在油灯之下,左手翻看着灯下书籍,右手还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倒不是说在做笔记,实在是他看书时会灵光乍现,往往事后回想又记不起来。
但若是当时记下一两个字来,反而很容易再回想起来,当真是妙手偶得,稍纵即逝。
如是几次之后,秦枫就养成了读书的时候在手边放好笔墨纸砚的习惯。
书斋里只听得间或的“沙沙”翻书之声,以及偶尔的落笔之声,比起窗外秋蝉的蝉鸣都要轻。
书斋之内仿佛是一幅工笔的文人画,让人甚至连高声说话都不敢,生怕惊动了这美好温馨,似是墨意扑面而来的画面。
正当此时,忽听得门外的小书童大喊道:“恶心死了,恶心死了,你这只贼鸟怎么可以对着屋里流口水呢!”
秦枫循声抬头望去,只见小灰用翅膀扒在门缝上,伸出一对小脑袋盯住书屋里发呆。
确切地说,是一对乌溜溜的贼眼睛盯着姜雨柔的那一双光洁的大长腿发呆。
眼睛看的发直发呆也算了,更叫人觉得恶心的是,这厮居然还“呲溜呲溜”地吸着口水。
秦枫朝它看过来,它都浑然不觉,像着了迷似得嘟哝道:“真白,真细,最关键是真的好长啊!呲溜!”
第2317章 吾善养吾浩然正气!
大鸽子正直愣愣地看向姜雨柔那一双大长腿发直,冷不丁一块砚台激射而来,正砸在它的脑门上,整个鸟都倒飞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庭院里。
这砚台若是姜雨柔丢的也就算了,毕竟女人家力气能大到什么程度,偏生是儒、武两道双修,又达到了伪天人境的秦枫丢的。
一方砚台的威力也就跟一件仙器轰过来的差不多了。
当时就把这大鸽子砸得七荤八素,舌头翻在嘴边,差点晕过去。
它嘟哝道:“不就偷偷看一眼吗?又……又没摸,小,小气死了!”
只听得屋内秦枫淡淡说道:“非礼勿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长记性?”
姜雨柔自是没有觉得被一只鸽子用眼睛“轻薄”一番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犹自笑得花枝乱颤。
偏偏这时候,一直跟秦枫有过节的小书童又跑过来,狠狠在胖鸽子肚子上踩了一脚,补了一句:“哼,非礼勿视!”
光这一句话也就算了,让小灰气的半死的是下面一句话。
“哼,我都没看呢,你也配看!”
屋内的姜雨柔笑得更开心了。
当夜,油灯黯淡再添,往复六七次,两人竟是一直看到深夜,最后还是姜雨柔熬不住,往书桌上轻轻一趴,枕着那本《雪堂斋笔录》就睡着了。
秦枫却依旧沉浸书中,浑然不觉,直到佳人趴在桌上,传来如同小鹿呜咽的轻微鼾声,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月已西垂,天近拂晓。
秦枫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似是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姜雨柔衣裳实在单薄,起身解下身上的外套轻轻为她覆上。
秦枫怕吵到她休息,蹑手蹑脚又坐回到书桌旁边,油灯已又接近烧干了。
好在天就要亮了,秦枫手里的这一本《文法》,一本《气理太玄》也终于看完了。
原本不过是两本修炼典籍,以秦枫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通读一遍根本用不着一天一夜的时间。
但秦枫却是刻意放缓自己的阅读速度。
他还不时停下来做一些批注和笔记。
如此一来,等于硬是将两本书给读“厚”了。
这便是秦枫读书的高明之处了。
虽然凭借“碧血丹心”文心,秦枫不仅获得了神识永固,邪祟不亲的效果,更附带有过目不忘的强大记忆力。
但记忆力好,并不意外着秦枫要去滥用自己的记忆力。
对于资料性的书,用于知识拓展,拓展眼界的书,秦枫是用把书读“薄”的方法,草草扫过,提炼中心大意,不求甚解即可。
但对于《文法》和《气理太玄》这般修炼根基类的书籍,若是不求甚解,一时读来虽然快了,也省事了。
实际上却是饮鸩止渴,把麻烦事情都留到了后面修炼的时候了。
到修炼要用到某处知识时,有的还勉强来得及临时翻书,有的时候却根本来不及翻书,轻则耽误修行,重则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反倒是秦枫这样看似自讨苦吃的读书方法,最为扎实,而且往往细嚼慢咽,吃透吃准之后还有可能推陈出新,顿有所悟。
就比如秦枫现在,他左手边的书本上虽然一尘不染,右手边的作为“笔记”的白纸上却已是密密麻麻写了大大小小上千个字。
其中写得比较大,以至于一眼就能够认出的就是五个关键字。
文以气为主。
从字面上看并不难理解,这是秦枫对天仙界儒道修炼的基本认识。
与中土世界的儒道修炼分出从童生到至圣的清楚等级不同,天仙界的儒道境界更像是一本糊涂账,不修境界,而只修炼一股“气”。
就是“精气神”当中的“气”。
胸有浩然气,能与天道相合,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也可一朝闻道,跻身天人,甚至一入天人即跻身多少别道修炼者梦寐以求,甚至可遇不可求的第四重浩然境。
反之,一旦失去了那一股“气”,跌境便是家常便饭,甚至元神受损,变得如普通人都不如。
至于诗词的文光,文道气运的光柱,都只是“气”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已。
儒道修士的修炼过程说到底就是——吾善养吾浩然正气。
胸有浩然气,自能口吐惊世言。
反之,若无一股文气,即便口出锦绣,也不过是美则美矣,并不会通过诗词文光显示出来。
这也是天仙界的儒道与中土世界,最大的不同之处。
中土世界里书写诗词文章,不会是消耗作者的一些精力,睡上几觉便可恢复。
天仙界儒道当中,书写诗词文章,却是在消耗作者的积攒的“气”。
等于是将之前积攒的“气”吐出来,变成了文章。
正因为如此,秦枫能够做出蓝色文光,还是蓝光三尺的《考场作》,足以惊动儒家圣人的原因。
做出过大成诗,秦枫文气的上限就可提高,也让他更加接近以儒道真正入天人的门槛。
以秦枫自己从两本修炼书籍中的推算,一首蓝光三尺的大成诗篇,差不多相当于苦读三十年的养气功夫,虽说晋升天人境看的是机缘,并非是水磨工夫,但基础的“气”也很重要。
虽说也有一路高歌猛进,年少之时就直入天人的妖孽,但凤毛麟角。
即便是一鸣惊人,一朝顿悟入天人,一入天人即浩然的大贤,多是经历了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的默默无闻,打好了足够的基础,才能厚积薄发,晚成大器。
所以说,一首大成诗篇对于才到天仙界,儒道根基一穷二白的秦枫来说,等于省却了至少三十年苦修,的确是极大的助益。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秦枫一首大成诗作,几乎耗尽了之前在下界积累的“气”。
接下来的曲水流觞文会,秦枫很有可能陷入无“气”可用的尴尬境地。
即便秦枫能够舌灿莲花,但没有了“气”的支持,论辩起来也会被拥有“气”加持的对手压制。
秦枫不禁细思恐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