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些,”苏伟抬手抹了把四阿哥头上的汗,心里多少有些心疼,正要让门外的小太监再端碗新镇的酸梅汤来,就被人捏住下巴,在嘴上啃了一口。
“爷这些日子虽然忙,却也不觉得累,就是总有些事儿让爷心里痒痒的。”
苏伟还有些茫然,四阿哥已经站起了身,挽在腰上的手稍稍往下,在那骶骨上一拍,苏大公公脸上唰地一红,四阿哥笑着走出了门。
“不害臊……不要脸……老不正经的!”
某人心里抓狂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皇宫内忙碌的午后中。
傍晚,
十四阿哥从康熙爷的寝殿内退了出来,刚走到懋勤殿近旁,阿尔松阿悄无声息地尾随而至。
“听说,午膳后,万岁爷传了王掞觐见?”
“皇阿玛免了王掞的重责,”十四阿哥的神情掩在廊下的阴影里,“两人在殿内谈了很久,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阿尔松阿眉头一蹙,稍敛了敛气息道,“微臣听说,王掞的密奏中,似乎提到了密建皇储一说。”
“密建皇储?”十四阿哥脚下一顿,转过头。
“是,”阿尔松阿面带忧色,“自太子被废后,朝上关于如何立储的议论就一直没有停歇过。当初先帝爷突然离世,当今圣上就是由先帝遗诏册立为皇太子,进而登基为帝的。是以,朝上不少老臣都逐渐动了效仿前朝的想法。像王掞这样密奏进谏的,也许还有很多人。”
十四阿哥一时没有言语,皱紧眉心,缓步走到廊柱旁。
阿尔松阿又上前两步,压低嗓音道,“万岁爷这些年一直不肯再立太子,估计也是不想再重蹈当年的覆辙。为了以防哪位皇子又走上二阿哥的老路,秘密立储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万岁爷若真动了这个心思,咱们日后行事岂不就等同于盲人摸象了?”
十四阿哥沉默良久,两眼望着远处的红墙黄瓦,一只手在廊柱上慢慢划出一道浅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是密建皇储,实则总要有人做见证吧?”
阿尔松阿眉头一动,十四阿哥抿紧薄唇,嗓音清幽,“先找人接触王掞,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手里的筹码还太轻,镇不住场,等我拿下了边关军权,彻底掌握了八哥的势力,这满朝上下也就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的秘密了!”
一连几日的闷热,天气终于开始微微转凉。
四福晋从宁寿宫里走出来时,守门的宫女连忙提灯上前,渐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宫墙之上,整座皇宫似乎都浸润在一片碧莹莹的光辉中。
诗珑扶着四福晋的手臂,一直忍不住翘起的嘴角终是带了一声轻笑,“奴婢刚才瞧着宜妃娘娘的样子可真是滑稽,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出辈分来给人看呢”
四福晋偏头扫了诗珑一眼,诗珑抿了抿嘴,见福晋没有开口,想了想又压低了嗓音道,“奴婢这几天都听去提膳的小丫头们说了,如今御膳房啊,除了乾清宫和宁寿宫,就紧着咱们王爷和永和宫啦——”
“胡说!”
四福晋一声短促的呵斥,冰冷的眸子一扫,诗珑身上一抖,忙缩起脖子,垂下头。
“这种话再让我从你的嘴里听到,你就给我自己滚到慎行司去,知道了没有?”
“是,是,奴婢不敢了,”诗珑连连俯身,脸孔吓得发白。
四福晋却也没有再责备她,只缓步向前走着,视线穿过一处处宫门,再拐过一个夹角,前方不远处就要到坤宁宫了。
八月初八
一个平凡的早晨,一个众人早有预料的日子,终于随着一个老人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姗姗来迟。
报信的跑进乾清宫时,四阿哥正捧着一叠奏折坐在龙榻前。
太后殡天,这些日子一直脚背肿胀,难于行走的万岁爷被几个皇子架着上了软轿,一路奔至宁寿宫门前。
早前侍疾的女眷们已经跪在了宫殿门前,哀哭声四起。
康熙爷步履蹒跚地进了宫门,四阿哥扶着他的胳膊,自己的手被攥的生疼。
当今太后是皇帝嫡母,四阿哥并不知道自己的皇阿玛与这位皇祖母有多深的感情,但康熙帝对这位母后皇太后的恭敬孝顺却是举朝皆知的。
如今,四阿哥离着康熙爷最近,他感受着那双已经有些干枯并微微颤抖的手,心里一阵阵酸涩。
他的皇阿玛老了,人老多情,人老多惧。
岁月的流逝,就是一朝之君也无法抗衡。
第424章 徒弟
康熙四十九年
八月初八
太后大丧,皇上持孝服、割辫以祭, 下旨举哀二十七日。每日定时哭灵, 京城内外一片哀泣之声。
苏伟跟着四阿哥前前后后的忙乎, 每逢大丧, 做奴才的都是最辛苦的。
这一年的中秋, 宫里也没有庆祝, 只是晚膳时,多给了几块儿果仁月饼。
说起来,这一次八阿哥倒是捡了些便宜,除了出殡那天,八阿哥和福晋都是在府里祭奠的。就是大阿哥、二阿哥,皇上也没令他们亲自送上太后一程。
这一忙碌,日子倒是过的很快,八月末时,太后丧期未过, 边关却送来了拉藏汗亲自书写的求援书。
事实与康熙爷之前预料的相差甚远, 策妄阿拉布坦的远征军并未在西藏陷入苦战,反而一路高歌猛进, 拉藏汗派人向大清求援时, 策凌敦多布已经带人攻进了招地。
军情紧急, 四阿哥带着主战一派全力支持大清出兵, 十四阿哥这一次也跟四阿哥站在了一起。
康熙爷没有再多耽误, 一连十几封圣旨发往边关。
“令西宁、松潘、打箭炉、噶斯等处各预备兵马, 并土司杨如松属下兵丁一同前往。”
“现今青海王、台吉等派兵六千与九月二十日起程。”
“令侍卫色楞、侍读学士查礼浑带兵至青海地方, 会同青海王、台吉等商酌行事。”
“青海王、台吉等发兵去后,伊等家口无人看守。行文国公策旺诺尔布、总督额伦特与青海王、台吉等妥议,屯兵形胜之处,用心守护。”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边关军事调动频繁,康熙爷索性把粮草的问题一股脑地扔给了四阿哥。
苏伟在知道四阿哥又接了这么一个如同烫手山芋的差事后,气得差点要心肌梗塞了。现在满朝上下,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不知道各地的银粮府库大多都只剩了个名不副实的数字而已。
不过,四阿哥倒也算早有准备。
年羹尧日前用来威胁川陕总督鄂海的账簿一早就被送进了京城,川陕两地目前的实际银粮数目,四阿哥是一清二楚。
九月十二,京城一片秋意。
从十四爷府驶出的马车,压过一地落叶,最终停在了八爷府后头的暗巷里。
八阿哥的身体还在调养,鄂伦岱、阿尔松阿等人还在“奉旨”为八阿哥延医问药。
十四阿哥自是不止一次地走进八爷府,但从来没有哪次,他走的这么稳健,这么从容。
八阿哥坐在前院的正堂内,一身简素的衣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却一直面带笑意。
大开的房门外,十四阿哥缓步而来。
八阿哥率先起身,其余人也一并跟着站了起来。
“八哥,”临到门前时,十四阿哥紧走了两步,伸手搀住了八阿哥的手臂,“八哥身子才刚好,这时候应该在床上歇着。”
“无碍的,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八阿哥温和地笑笑,转头指了指屋子里的几个人道,“今日难得几个堂兄弟都来了,咱们正好说说话。”
胤禵的眼睛往屋内一瞥,顿时微微一闪,今日来的人虽然大都在他意料之内,但也有几个着实让他吃惊。
爱新觉罗保泰,已逝裕亲王福全之子,现已承袭裕亲王的爵位,平日在兄弟子侄中最得康熙爷关怀。
爱新觉罗满都护,已逝恭亲王常宁之子,现袭贝勒爵,在宗人府供职。
爱新觉罗延信,温良郡王第三子,其兄长贝勒延绶,之前因为八阿哥求情,被皇上停了银俸,今日倒没有来。
人都说八阿哥最得宗亲权贵支持,但在众人眼中的最多还是阿灵阿、鄂伦岱等一些人。
胤禵虽然一直都清楚,八阿哥手里一定还有未露端倪的筹码,但到没有亲眼瞧见那天,总还有些含糊。
直到今时今日,八阿哥看似万分坦诚地递出了手里的这面大旗,十四阿哥却有些不敢轻易接了。
他到底小看了他的这位八哥,就算走上了当初直郡王的老路,他却并没有真正的丢盔弃甲。
“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跟十四弟见了,”说话间,裕亲王保泰与贝勒满都护一起走到了门前,“这些日子,十四弟常伴在万岁爷身边,真是想亲近都找不到机会。”
“几位堂兄不也成日里忙着自己的差事,毕竟皇阿玛对兄长们都格外倚重,”胤禵笑着,心头的不安被狠狠压下,他一路十八弯都过了,这最后一道坎就是再深,他也要迈过去!
傍晚,雍亲王府
西配院里,诗玥站在窗前,全不顾已然微冷的夜风,直直地巴望着大门外。
絮儿小心地迈进房间,有些不忍地看了自家小主一眼,上前两步道,“小主别等了,奴婢刚听扫地的丫头说,苏公公给两位小格格送完东西就走了……”
诗玥身体微微一晃,有些恍惚地转过头。
絮儿抿住嘴角,搀扶起诗玥的手臂,“王爷刚从宫里回来了,东小院正忙着呢。”
“是吗……”诗玥低下头,声音微弱的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了,“上次他回来好像还是半个多月前……”
絮儿没有接话,她一时拿不准小主说的是王爷,还是……
“小主,别想这些了,您晚上想用点什么?”絮儿摆出副笑脸,扶着诗玥坐到榻子上,“膳房最近都没什么新鲜的吃食,我看程太医上次送来的腌鱼倒是不错。我到小厨房给您蒸了,再熬些小米粥,炒几道小青菜,你看好不好?”
“再加道烧鹅,并盘八珍卤烩,”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加了进来。
诗玥倒是不怎么惊讶,苦涩的脸上勉强泛起了一点笑意,“你现在进我这门,是连个通报的都不用了。”
钮祜禄氏进了门,笑的嘴角弯弯的,让身后两个侍女把拎来的食盒摆到桌上,“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山珍,这不想着跟姐姐一块尝个鲜嘛,你倒还嫌弃我。”
“我哪能嫌弃你啊,早盼着你来呢,”诗玥拉着钮祜禄氏坐下。
絮儿见自家小主总算有了笑模样,也暂时放下了心,“两位小主先坐着,奴婢去小厨房吩咐吩咐去。”
“快去吧,”钮祜禄氏也不跟诗玥多客气,兀自倒了热茶捧在手里。
絮儿利落地出了屋门,钮祜禄氏感慨地道,“絮儿这丫头也是越来越长进了,记得我刚入府时,还是个毛头愣脑的呢。”
“我不指望她多长进,”诗玥轻轻叹了口气,“常伴在身边的,只要是个心地醇厚的就好。”
“那怎么行?”钮祜禄氏拧起眉毛,“咱们身边总还得有几个伶俐,会办事的。我见姐姐这些年也就重用絮儿一个,人总归是少了些。这回新进府的太监们,姐姐不如再挑几个好的。”
诗玥拿起旁边的绣绷,抚了抚上面的图样,“我这院里也没什么差事,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钮祜禄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抢过诗玥手里的绣品,“姐姐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咱们王府日后是个什么前程,姐姐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什么前程?”诗玥仍是没太反应过来,这王府是翻天还是覆地,于她来说不都只是这小小的一片天吗?
钮祜禄氏直接被诗玥的反应逗笑了,她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地下道,“姐姐没发觉,近来咱们脚边都热闹得紧吗?不说别人,就说我家里,几百年没见过面的远亲戚、旧邻居的一个个都跟哈巴狗儿似的赶都赶不走。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可不就应在这儿了吗?”
诗玥一时愣住,钮祜禄氏的笑容在她眼前放大,又逐渐变得漆黑,“你是说?不,万岁爷还正当盛年呢,哪能就——”
“诶呀,”钮祜禄氏一把按住诗玥的手,“这事儿要做不得准,我也不会跟姐姐说啊。如今太医院里,可是整天焦头烂额的。你没见着咱们王爷是越来越忙了吗?”
“可,可是,”诗玥总是下意识地拒绝相信,“皇上有那么多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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