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年氏站起身,门外进来的却不是万祥。
“兆佳氏恩绰给侧福晋请安,”恩绰止步于门槛外,俯身拱手。
“恩绰大人来此,是为了——”年氏没有把话说完,抬眼望去,恩绰的身后,没有万祥,也没有采兮。
“属下奉命监护万祥公公的一应事宜,听说小主有事传唤,特来此代为转达,还请小主谅解。”
年氏轻笑一声,半晌后摇了摇头,“罢了,采兮是奉我的命令才出去的,劳烦大人把她放回来吧。”
“属下自是不敢为难采兮姑娘的,”恩绰言罢俯首,行礼而退。
凌兮暗自吐出口气,年氏一手撑了额头,有些懊恼,又自觉深深的无力。
另一头,恩绰回了清晏阁,让人放了采兮,也是偷偷松了口气。对方是侧福晋,王爷又不在圆明园,若年格格执意要杀万祥,他还真不知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时辰已近傍晚,送膳的小太监进了万祥的房间,片刻后竟惊叫着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大人,万公公,他他跑了!”
自打九经三事殿后,王爷在圆明园里也下了铁令,不许任何人伤害万公公,还特意指派了恩绰看护万祥,以防他遭遇不测。
虽说恩绰跟傅鼐他们一样,都不太明白王爷的用心,但总是保着万祥活了下来。
可时至如今,这送膳的小太监竟然告诉他,万祥跑了!万祥又不是个傻子,他应该知道,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清晏阁更加安全。
“他不会跑的,”恩绰镇定下来,吩咐其余的侍卫道,“你们分头,去福晋那儿、后院的各位小主那儿,还有两位格格那儿,务必找到万祥,把他平安带回来!”
“是,”众人领命而去,恩绰咬着牙,又把万祥的屋子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
衣裳铺盖都没少,只有钱匣子空了,难不成,他真的跑了?
“恩绰!”
这边恩绰还在沉思,那边屋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人影扑了进来。
“巴彦?”恩绰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庄子上了吗?”
“别提了,”巴彦捂着肚子,脸孔苍白,“苏公公甩了我们,带着库魁进京了。这眼瞅着天要黑了,都还没回来,我觉得不好,赶紧过来找你,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是出事了……”恩绰缓缓睁大了眼睛,一个念头在心底呼之欲出,“坏了,不会是苏公公吧?”
“什么,什么是苏公公?”巴彦话还没说清楚,肚子里就是叽里咕噜一阵,“诶哟,不行了,我要去茅房!”
圆明园刑房
“李公公,你看,就是这几张纸。昨儿个京里送来的,虽说是手抄的,但是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儿,也不知跟福晋那儿的案档有没有关系。”
李氏的兄长李涵,如今也是王府的六品管领,自打出了谣言的事儿后,就协助恩绰和小英子在京里调查。
“有没有关系,要到福晋那儿对一对才行,”小英子翻看了几张纸,眉头深深皱起,“这和咱们府上的案档还真有些像,难不成真是福晋——”
“李公公!”
小英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头冲进来的恩绰打断,“苏公公,苏公公是不是回来了?”
“我师父?”小英子翘起眉梢,“不可能啊,我师父不是在庄子上吗?”
“李公公,你可别骗我,”恩绰脸色煞白,“刚刚巴彦回来了,他说苏公公带着人偷偷进京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而我刚刚去了一趟年小主那儿,一回来万祥就不见了!”
荒郊
距离圆明园不远,有一片荒园,不知是谁在这里栽了两排葡萄架,葡萄结的虽然不大,但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两排葡萄架中央,竖着一座残破的二层小楼,就在傍晚时分,几个太监宫服的身影,出现在了二层小楼前。
“唔唔唔唔……”万祥瞪大双眼,手脚被缚,嘴里也塞了布条。
苏伟缓步走到万祥身前,慢慢蹲下,“你也是个无辜的人,只可惜了,老老实实地做事儿多好,干什么非往王爷跟前凑呢?你以为伺候王爷是个威风的活儿,其实一不小心,这刀就架在脖子上了。”
“呜呜呜……”万祥瘫软在地上,眼眶通红地瞪着跟前的人,而那人手上正握了一把尖刀。
“苏公公,还是我来吧,”库魁走上前,拿过苏伟手中的刀,这个时候,他是没什么工夫去担心王爷的雷霆之怒了。
小书子躲在二层小楼的门柱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的一切。
“你放心,看在你是因我而死的份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的,”苏伟伸出手,抹了抹万祥脸上的眼泪,手心里一片濡湿,“动手吧。”
“唔唔呜呜——”
站都站不起来的万祥只能拼命地往后挪蹭,他不该一时糊涂,信了那小胖子的话,自己出了圆明园,现在落在这帮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库魁动手向来利落,全不顾万祥的挣扎恳求,一手拽过万祥的衣领,手上的尖刀高高扬起。
“住手!”
紧急时刻,竟让出府寻找的恩绰和小英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小英子只道苏伟爱吃这里的酸葡萄,这才一路带着恩绰找了过来。
“库魁公公,你不要冲动,万祥不能杀,”恩绰几步跑过来,夺下了库魁手里的刀,尾随的侍卫也都冲了过来,将万祥护在中央。
苏伟的视线在众人中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小英子身上。
小英子身上一寒,磕磕巴巴地对苏伟道,“是,是王爷下的令,万祥,万祥还有用。”
“确实如此,”恩绰接过小英子的话,“我们已经派人通知王爷了,王爷应该快回来了,苏公公有话还是先跟王爷说吧。”
“哦,这样啊,”苏伟嘴角带出一丝轻笑,脸上倒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依两位所说,王爷不回来,今日咱家就要不了这小太监的命了?”
人家也伺候王爷不少日子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小太监了?不少人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你凭什么!苏培盛!今日死的应该是你!”刚刚被解了束缚的万祥,脸孔都涨的通红,可怜他若不是胆子太小,此时真想直接冲过去,踩烂那老太监的脸,“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自称咱家?等我回禀了王爷,一定将你五马分尸!”
“万公公!”小英子一声厉呵,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安静些吧,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李公公,”万祥瞪圆了眼睛,脖颈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我看你是想徇私舞弊,维护你自己的师父吧!今天的事,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王爷的!”
“万公公,今日的事我也会原原本本的告诉王爷的,”恩绰冷下嗓音开口道,“包括你带着银子私自跑出圆明园一事!”
万祥一愣,心下又没了底气,恩绰转头对苏伟道,“苏公公,兄弟也是奉命办事,还请苏公公见谅。今日,我必须带着万祥离开。”
苏伟眯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各个如临大敌的模样,竟是轻轻一笑,“好吧,你们走吧,我们就两个人,想拦也拦不住啊。”
库魁听了苏伟的话,也后退了一步。
恩绰与小英子对视了一眼,冲苏伟拱了拱手,招了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了万祥往回走。
此时,躲在门柱后头的小书子,心头却是紧紧的,他看到了,师祖背在身后的手,正拿着一支乌黑乌黑的……
恩绰与小英子还没走出几步,前方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四阿哥带着傅鼐匆匆而来,把马车护卫都远远甩在了后头。
“怎么回事?”
“王爷,我们——”
“小心!”
恩绰的话还未说完,傅鼐突然看到了什么,只可惜,他的提醒来得太晚,众人还未及反应,身后就是一声炸响。
四溅的血沫与灰尘霎时间迷住了众人的眼,待众人再次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只有万祥瞪大的眼珠,和轰然倒下的身体。
“苏培盛!”
这好像是四阿哥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如此严厉的呼喝一个太监的名字。
苏伟淡然地收回火枪,其实他还想潇洒地吹一吹枪口,只是那火药味太过呛人,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要回府!”苏伟听见,自己这样对四阿哥说。
只是现场几乎没有人给他回应,所有人都还呆站在原地,距离万祥最近的几个侍卫,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腰间的弯刀在刀鞘里晃来晃去,发出吭吭的声响。
苏伟皱起眉头,一步一步走向四阿哥,他手下是有准数的,离得不远,这时候的枪也没有穿透的威力,不会打到别人的,为什么他们都怕成这样?
“我要回府,”苏伟走到四阿哥跟前,直视着他的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四阿哥的目光在苏伟脸上扫过,苏伟却越来越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生气了吧,一定是生气了……
眼前的人似乎开始后怕,原本挺直的肩膀慢慢垂了下去。
入秋的夜间,风已有些凉,从这人的额间吹过,竟带起了几根银发。
四阿哥的眼前蓦地一晃,抬起来的手抚上了那人的脸,一片湿意。
“好,爷带你回府!”
第369章 火气
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二十,圆明园
入夜,一方楼里早早熄了外头的大灯,只有福晋的卧房亮着一点烛火。
福晋换了寝衣,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诗瑶松了头发,轻按了半刻肩膀,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主子今儿真是劳累了,”诗瑶面上带着心疼,“也不知那德妃娘娘是怎么想的,一股流言罢了,万岁爷都不追究了,她还巴巴地召您和两位侧福晋过去。平时都没看她对咱们王爷有多上心,偏这时候又显出她来了。”
“行了,这话是该你说的吗?”福晋神情闲适,语气中却也听不出对诗瑶的责备,“我是猜不出那位的想法,但是今儿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对了,那个万祥留不得。在万岁爷面前说几句硬气话就罢了,这回过头来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让人念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总比‘果然如此’要好吧。留下那个万祥,就等于留下个靶子,老百姓哪会分辨什么是非啊,只管怎么热闹怎么说。”
诗瑶恍惚地点头,福晋揉了揉眉心,面上又有些困惑,“按理说,王爷处事不该如此顽固啊?怎么如今,倒争上这口气了?我倒是理解王爷在皇上面前替万祥求情的举动,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是,这都回到家里了,无声无息地料理了不就得了?难不成,万岁爷还会再一再二地追究一个太监的下落吗?”
“王爷想什么,奴婢是猜不透的,”诗瑶转身给福晋倒了杯茶,“只是王爷有令在先,主子现在,还是别逆着王爷的意思吧。倒是刑房那头,不知查的如何了,主子可得多多过问,别又让一些小心思的人抢了功劳去。”
“你呀,”福晋接过茶碗,嗔了诗瑶一眼,轻摇了摇头。
“福晋!福晋!”
这边诗瑶还待开口,那头诗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福晋都要睡了,”诗瑶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扶了满头大汗的诗环一把。
诗环却好似压根没注意到诗瑶这个人,只把一双圆杏眼瞪着,直愣愣地瞅着福晋道,“福晋,那个苏培盛!苏公公回来了!”
清晏阁
苏伟坐在四阿哥的紫檀木镂空雕花大床上,手里捧着青绿色的海瓷碗,把一碗安神药汤,咕咚咕咚地咽了个干净。
四阿哥坐在床边的木凳上,见苏伟喝完了,自然接过药碗,把人扶着躺下,“你好好的睡,爷陪着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有事咱们明早再说。”
“嗯,”苏伟乖乖应了,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蜜蜂的嗡嗡声,也不知是不是乱开枪的后遗症,身上也是一阵一阵地冒冷汗。闭上眼睛,他刻意地避开头脑中万祥倒下的画面,只当自己是射了一只鸟,或做了一场梦。
四阿哥坐在床边,握着苏伟的手,见他高高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了下去,这才长长吐出口气。
傅鼐领了库魁、小英子进来,四阿哥冲三人摆摆手,一行退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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