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说完,阴沉沉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来。
他立即提笔写信,大殿里好长时间都不听闻其他声音,只有他伏案书写的声音。
以往,王国安在的时候,总人过来给他奉茶,叮嘱他注意休息。
可如今御前的人,都越发的怕他,只要他不主动招他们进来,就没有内常侍进来看看他是否渴了饿了,总要他开口要,他们才晓得要给。
萧珩无比的想念当初王国安与他心意相通,他不必开口,王国安就处处把他照料的很好的日子。
“来人!”萧珩不能指望如今的内常侍有王国安一般的体贴他心意,他只好自己开口叮嘱,“取信封来,另外再把夏侯烈给朕召回来!”
太监一愣,抬头望御案上飞快的瞄了一眼,御案上摊了一片的信纸,每页都写满了字,正铺展开来,晾着上头的墨迹。
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一面叫人去请夏侯烈回来,一面取来了很厚很大号的信封。
萧珩吹干了最后一页墨迹,把前头的几页纸都收了起了,这么一看,他的信当真是厚厚的一沓子。
塞进那大信封,挺大的一只信封也被塞的鼓囊囊的。
夏侯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懵的,比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茫然。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到家洗漱更衣,仍旧是那么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朕不杀你,还有给你一个机会,叫你将功补过!”萧珩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夏侯烈愣怔看他,“圣上请吩咐。”
“这封信是朕写给叔叔的,不是皇帝与臣子的书信,乃是侄儿与叔叔的书信,也算是一封家书。”萧珩把厚厚的信封递给太监“这信叫旁人传,朕不放心,交给夏侯爱卿,朕才能安心。你必要亲自把这封信交到叔叔手上。”
萧珩的目光灼灼落在夏侯烈的脸上。
夏侯烈一时脸面发颤,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才刚从楚王的手里逃回京城,就算楚王不想杀他,楚王身边的将士、随从有多少人都想除掉他而后快的?
现在叫他去给楚王送信……这不是叫他去送死是什么?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以为圣上不斩首,就是饶了他了……原来圣上根本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反而叫他去楚王手里送死。
“朕给你这将功补过的机会,看来你并不想要?”萧珩冷笑一声,“你若不想,朕也不勉强……”
“谢圣上恩典,罪臣这就去……”夏侯烈躬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信封。
“也不用这就去,”萧珩笑了一声,“你去楚地这么久,一路风尘仆仆,回家洗漱歇息片刻,也好见见你的新婚之妻。”
夏侯烈赶紧应了一声,叩谢隆恩,这才又退出金殿离开皇宫。
一日之内,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大开大合……
原以为要死了,果然圣上下令斩首。一道惊雷,圣上跌坐在龙椅下头,又忽然免了他的职位,只是罢免了他一切官职!
他已经离宫了,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圣上又复召他入宫,且还交给他这么一个不可能活着完成的任务!
难怪要让他回家洗漱,再见见妻。
这是洗干净了好上路呢……夏侯烈心中闷疼,无以复加。
他带着圣上的信刚回到家里,还没进自己的房间,一只脚踏上门廊。
“哗啦——”兜头一盆子冷水泼了上来。
夏侯烈一惊,躲闪不及,浑身都往下滴着水。
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摸怀里圣上的书信。
喝骂之声却已经从头顶传来,“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战死在外头?你若战死,我也不用跟着你丢人现眼了!”
纪玉婵的声音钻入耳中,刺耳生疼。
夏侯烈摸出信封,牛皮纸信封很厚,他甩了甩上头的水,好在里头的信纸没有湿。
“我与你说话,你听见了没?”纪玉婵冷声喝骂,“文死谏,武死战,这才是人生最光辉荣耀的事儿。你率领四十万大军,竟然惨败,你不战死沙场,反而逃回来,真是有辱门楣,夏侯家的门房怎么就放你进来了?就该把你关在门外头!”
夏侯烈垂着头,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
他看着脚下的青花砖,脸色愈发沉冷难看……回来以前,他还幻想着,经此一次生死别离,他与她的关系或能不一样。
没想到,是不一样了——竟是变本加厉的嫌恶。
他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这样的家,这样的感情,他还有什么期许呢?他当尽的责任,如今已经尽了!便是死在外头,对这里,也没什么好眷恋的了!
夏侯烈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纪玉婵骂完,他转身就走。
第455章 无家可归,为王爷牵马
萧煜宗率里楚地及江都郡的大军,一直追到江南,临江驻兵。
江北之境,遥遥在望。
“踏过这江,王爷就真的是谋逆了。”韩飞站在萧煜宗身边。
萧煜宗跨坐在马上,望着江面良久不语。
忽而江面上随风吹来一叶扁舟,那小船的船头立着一个人,奋力的朝他们挥手,口中还大声呼喊着什么。
一直到小船足够近了,才听见他喊得正是,“求见楚王爷!圣上有家书一封!求见楚王!”
船上的人喊得很卖力,似乎惟恐被人当做刺探军情之人,给误杀了。
但江边的楚军,还是立即拉弓搭箭,箭尖对准了船上之人。
“咦?”韩飞吃惊的瞪大眼,“末将眼拙,那船头之人不是夏侯烈吗?”
萧煜宗闻言,也仔细看了一眼,“是他。”
“呵,他竟然还敢来?他怕不是来送死的?”韩飞说着便笑起来。
那小船靠岸,夏侯烈高举着双手,“我是来给楚王送信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我就是个信差。”
他忙不迭的说,表情陈恳又略显慌张。
“带过来。”韩飞呵斥一声。
夏侯烈被带到萧煜宗面前。
“楚王爷,小人是来送信的!”夏侯烈陪着笑脸说。
“小人?”萧煜宗眯眼品味着他的自称,“怎么不是你在楚地城外骂战时候的口气了?”
夏侯烈面色一僵,立时卑躬屈膝,“王爷恕罪,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小人率领着朝廷四十万的大军,那是什么底气?如今呢?小人孤身前来,就划船的那个,还是我自己花钱雇的!”
“哈,夏侯将军何至于说的这么寒酸?”韩飞大笑道。
夏侯烈使劲儿的摇摇头,“哪有什么夏侯大将军呀?圣上一怒之下,要砍了小人的头,后来忽然想到,估摸没有人有胆子在这时候来给楚王爷送这封家书。反正小人于圣上来说,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早死一会儿,晚死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就叫小人来送信。”
夏侯烈把牛皮纸信封举过头顶,“请楚王爷亲启。”
韩飞皱眉看看那信,又看向萧煜宗。
萧煜宗点点头,韩飞兜马上前,连下马都不曾,弯身从夏侯烈手中接过信封。
他仔细的检查了信封,又放在鼻端嗅了嗅,没有看到什么异样,才把这信封交给了萧煜宗。
“沉甸甸的,看来珩六要对叔叔说的话还不少呢?”萧煜宗哼笑了一声。
他已经有许多许多日子,未曾再用“珩六”称呼过萧珩了。
萧珩毕竟年纪大了,且已经是皇帝了,他虽是叔叔,却也是臣子,这般称呼叫人听见了,实属不敬。
但此时,萧煜宗身边的听到这个称呼,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个个都是兴奋又信心满满的样子。
夏侯烈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里嘀咕道,“看来楚王这次是真的被惹恼了,他势必要过江北上了……要说也是,如今大好的时机,何不趁胜追击呢?被人冤枉了多年说他是乱臣贼子,说他要谋逆……换作是我,我也的趁这个时候反了!总不能白挨那么多年的骂。”
“楚王!”夏侯烈想到这儿,忽然扬声高呼,俯伏下拜。
萧煜宗与韩飞已经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夏侯烈还有什么事?”萧煜宗漫不经心的问,“珩六若没有别的事,你仍旧渡船回去吧,他不杀你,本王也不杀你。”
夏侯烈抬头看了萧煜宗一眼,又忙趴在地上,“小人斗胆求楚王一个恩典。”
萧煜宗笑了一声,“你夏侯家的人惯会得寸进尺,我不杀你,你顺杆儿爬的还要别的恩典?”
夏侯烈脸面涨红,憋了好一阵子,“不瞒王爷说,小人在京都已经混迹不下去了。圣上厌弃小人,就连家里……家里人也容不下我,我回到家中,甚至连洗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被贱内骂道‘文死谏,武死战’说臣丢了她的人……”
周围一片窃笑之声。
夏侯烈的脸愈发灼烫,但他却没有退缩,动了动跪疼的膝盖。
“最后臣能洗漱一番,没有狼狈来到王爷面前还是去客栈里洗漱的……如今想来真是心酸不已。小人看似有家,却根本是无家可归。京都已经没有小人的容身之处!可仔细想来,并非小人胆怯、懦弱!”
夏侯烈说到这儿,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萧煜宗。
萧煜宗也微微挑眉,“你不是胆怯懦弱,那是什么?”
“小人围攻楚地之时,甚至敢在城门外头提名大骂楚王爷……”
他话没说完,韩飞就冷喝一声,一把红缨枪,枪头已经对准了夏侯烈的咽喉。
夏侯烈却龇牙笑了笑,伸手轻推了推韩飞的枪,“放眼整个大夏,不畏惧楚王威名,敢在城门前头叫板,提名大骂的人,又能有几个?小人失败,不是败在了胆气不足上头,而是败在了——”
他话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神色郑重,了无笑意。
“认人不清,效力不贤,站到了天意的对立面!”
江水之畔,一时间安静非常,兵吏虽多,还有许多马匹,此时却寂寂无声。
夏侯烈话音落后,只听江水滔滔而去。
众人看着萧煜宗,又看夏侯烈,竟都屏住呼吸没说话。
“若楚王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必定证明自己不是怕死之辈,‘武死战’的荣耀,小人并非不懂!”夏侯烈叩首祈求,良久不起身。
萧煜宗捏了捏手里厚厚的信封,“也不知萧珩能不能猜到,他不但给叔叔送来了一封信,甚至还送来了一员猛将?”
夏侯烈闻言一喜,抬头看着萧煜宗。
“不过,本王与夏侯家素来不合,你不会不知道吧?”萧煜宗笑看他。
夏侯烈忙起身说,“那是王爷与我爹,我大哥的矛盾,我不过是夏侯家的庶子,家中的事情,在我娶了纪小姐以前,从来都不叫我参与!纪小姐可是纪家人,广安侯府是王爷的朋友,我怎么说也是广安侯府的女婿呀!我是王爷嫡系人马!”
夏侯烈急切的样子,叫江边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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