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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设了好几个捕兽的陷阱,不过除了偶尔捉住些小兽外,便再没遇到类似白虎巨蟒之类的猛兽,只怕是因为龙血泉中有龙之神威,除了龙的近亲蛇不惧怕外,其它兽类都不敢靠近。
  青棱用干草在岸边铺了一张床,每夜就在干草之上休息,唐徊泡在泉中,除了初时叫人心跳如鼓的尴尬外,二人倒没再那样接近过,时间一久也就自然而然地淡忘了。
  龙血泉有益肉身筋骨,唐徊曾要青棱浸泡,但青棱却始终没有再迈下一步,两人共争一泉,那龙血效力势必大打折扣。
  而且,那样滚烫蚀人的境况之下,她害怕终有一日自己会忘了身份。
  她不敢。
  他为师,她为徒,除了三百年的寿元交易,他们之间再无他物,如若他能伤好,他们自可相安无事,如若三百年后,他坚持以她为炉鼎,到时,只怕便是师徒缘尽之日。
  她不想,再出现第二个穆澜。
  唐徊见她不愿亦不多语。闲时有空青棱也会在洞里和唐徊聊天解闷,多是青棱在说,唐徊听,偶尔搭上一两句话,师徒之间反而不似当年疏离。
  有青棱在,日子总是有条不紊地过着,不寂寞,不喧哗,即使再难的境地,只要活着,便没什么叫她难过的事,每天都是笑着出去,笑着回来,那笑和在太初门时不一样,不讨好不卑微,像朵花似的。
  唐徊在凡间没见过这样的人,在仙界亦没见过这样的人。然而,他们终要寻找方法离开这里。他无法离开泉洞,便令青棱出去探路,青棱由最开始的一两天来回,慢慢地越跑越远,时间越来越久。
  她不在的时候,泉洞里只剩下无边寂寞,唐徊睁眼就能看到青棱留下的一切事物,包括替他备好的食物和水等。等到唐徊意识到自己似乎对青棱越来越依赖时,青棱的存在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之中。
  青棱每次回来,都将所行之处刻在石壁上,数年过去,竟然刻成了一幅巨大的山脉图。这一日,青棱离开泉洞足有三个月才回来,才到篱笆之外,便看到了站在泉洞边上的人。
  她脚步停在了篱笆外,睁大眼睛看着那人。
  一身素白里衫长袍,一张堪比春色的容颜,剑眉斜飞,双眸沉水,满头乌发散在肩头,迎风而立有着恣意轻狂的风流,正是唐徊。
  “回来了?”唐徊朝她一笑,仿佛已在洞口等了她许久。
  青棱一声“师父”卡在喉里叫不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唐徊了。
  唐徊在泉里浸泡了数年,体内寒气才总算抑制住,虽然没有化解,但若不用幽冥冰焰,也不会轻易复发。
  青棱半晌才回神,见他行动无碍,已能离泉而出,便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气,落在唐徊眼里像暖心的酒。
  为了庆祝唐徊出来,为了庆祝自己归来,青棱将埋在地里已不知多少年的的那一竹瓮雀丹果酒取出共饮。
  去了泥封,取下竹盖,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酒香四溢而出,青棱酿酒的本事可是一流。当年在玉华山下,她凭一手千山醉的酿酒绝技,就赚了不少银子,如今这瓮雀丹是以孕育幻尾龙鱼的溪水酿制,又因这地方的奇特气候,让这瓮酒比在人间酿造的更加甘醇清冽,比之仙界佳酿也不遑多让。
  酒入口如冰雪般冷冽,灌下喉却如火烧般炽烈,淡淡的果香以及竹香让这酒异常诱人。唐徊与青棱席地而坐,举杯对饮。
  他们都是善饮之人,但这几杯酒下肚,却都面如火烧起来。青棱笑靥如花,颊上两团红云煞是动人,她看着唐徊,忽然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英俊好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小煞星……”青棱一时不察将心里话吐露,挨了唐徊一记眼神后,忙讪笑数声,道,“师父,你生得真是好看。”
  唐徊看着她挑眉,他玉色脸庞上有着微熏的红,越发显得眼眸如星,唇色如檀。
  “哦?!你喜欢为师?”唐徊似笑非笑地问她,他眼神仍旧如水般沉凉,看不出醉了没有。
  青棱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给答案,却忽然问他道:“师父,素萦是谁?”
  唐徊的笑忽然化成眼中沉凉的寂寥,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第79章 醉梦
  “素萦是我师妹,你要叫她师叔。”他回答她。
  “噢!”青棱又是一杯酒饮下,她饮酒的模样有种万事偕空的狂妄,与她素日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他忽然就想起数百年前,初踏仙门之时,也曾与素萦偷来灵酒,醉倒在山间,那时她笑眼如月,痴语如铃。
  怎奈斗转星移,当年的倾城绝色,已化尘烟消散。
  “我是师兄,素萦是师妹,而杜照青排行老二,当年我们三人都是天音门的修士,同一天进的师门。”唐徊很久没有回忆旧事,如今乍然想起,竟发现,有些事已经模糊。
  “天音门?我没听过修仙界有这个门派。”青棱喝得双眼迷蒙,她并不是一个好听众,唐徊回忆的时候,她总喜欢插嘴。
  “几百年前的小门派,早就被大宗门给吞并了。”唐徊轻描淡写道,仿佛好多年前那场血染碧空的厮杀只是一个故事里再普通不过的开场。
  “那时我长他们两岁,因此我成了大师兄。天音门是个小派,没有大宗门的明争暗斗,我们三人感情不错,一起修炼,一起做功课,一起历炼,一起出生入死。素萦和照青的天资很好,而我却资质平平,我再怎么用心努力仍旧赶不上他们二人,他们都比我早筑基,按理我应该叫他们师兄、师姐,但他们怎样都不同意,拿到什么好药都先分给我,我们在天音老祖前发誓要一起飞升。”唐徊站起来,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回想,回忆最让他心痛的并不是那些曾经的甜蜜,也不是曾经的悲伤,而是有一天当他终于开始回忆,却发现,那些甜蜜和悲伤都已经被他淡忘,剩下来的只有故事的本身。
  “真好啊。”青棱饮尽一杯酒,她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在烈凰树下等待穆澜。
  “为了筑基,我要夺取五色芝炼药,我不像他们能自己筑基,我需要药来辅助。五色芝旁有百年毒蛛守护,为了助我夺那灵药,照青的脸被毒蛛所伤,留下那道伤痕,后来他境界提升,早已能将那伤痕抹平,但他却执意不肯,说要我永远记得我欠他这个人情,因为他恋着素萦,素萦却爱我,他要我退出。”唐徊唇角一翘,修仙之人谈爱,多可笑,“照青向师父提亲求娶素萦,而那年我受资质所限正碰上结丹瓶颈,需要寻找解决之法,便一人下山四处历炼,不知素萦在天音门里与照青决裂,她誓死不嫁照青,又固执地认为我下山是因为照青,因此怨恨照青。照青恨我,便下山寻到我,我两人大打一场,最后却一起醉倒山林。临别之时,照青说,照顾好素萦就当是还了他的情,而后他孤身一人去了北漠历炼,九死一生。”
  当年的他,和初入仙门的青棱,有着某些相似的地方,每每看到她的卑微,他便会想起从前同样弱小卑微的自己。
  “师父,再喝一杯吧。”青棱摇晃着站起来,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唐徊仰头饮下,再喝多少杯,他也醉不了。
  “后来我在山下遇到了素萦,那时她已是结丹前期,而我正为结丹苦恼,便和她去了至阴之地葬仙谷寻找结丹灵药,不想却遇上了地底阴灵暴泄,我和她一起被吸入了天下最阴寒的地方。”唐徊顿了顿,问青棱,“你可知我这一身修为与幽冥寒焰是如何得来的?”
  青棱摇头。
  “我这一身修为与幽冥寒焰都是素萦所给。”唐徊淡淡道,“为了得到幽冥寒焰,她被万千阴灵附体,本来以她的修为,有了幽冥寒焰,便能控制住身上的阴灵,不出两百年,便能炼成元婴,只可惜,她把幽冥寒焰给了我,把阴灵留在体内,往后百年,日夜受阴灵噬魂之苦,渐渐迷了灵智,我寻遍天下能寻之处,也没能找到化解之法,而我身上的幽冥寒焰的至阴之气也开始出现反噬的情况,我修为资质均不佳,根本无法压制这等寒气。素萦不想两人一起受苦,趁我被反噬之时,竟将一身修为都给了我。”
  “你受过太初门鞭刑,一定明白魂魄被啃噬的痛苦,她没了修为,更无法压制一身阴灵作祟,日日挣扎受苦,我得了她一身修为,却不得不眼睁睁看她痛苦。后来,她痛苦难抑,抓着我的手求我杀了她!”唐徊尽量将一切平缓而简单地叙述出来。
  青棱心中一苦,忽想起卓烟卉,魂魄上的痛苦,若要化解,只能……
  果然,唐徊道:“你亲手杀了烟卉,想必也明白,若要解魂魄之苦,只能让她魂飞魄散,连轮回路都无法踏上。终我一世,都无法再见到她。”
  “我用她赠予的冥火,焚尽她的三魂七魄。”唐徊的手轻轻伸出,仿如臂弯之中躺了一个轻盈如雪的人。
  他眼中并无悲喜,那样痛入骨髓的事,如今说来,也只是寥寥几字便已概括,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力回天的无奈。
  “杜照青知道了这事,从北漠赶回来,见我有了幽冥寒焰,又身负素萦所给的修为,而素萦魂魄尽散,召都召不回来。他恨我入骨,誓要三界六道之中取我元魂祭奠素萦。我躲入太初门,正是要避他,那年在玉华山下追我之人就是他,为了杀我,他找上杜昊,我早已知道,只是不愿出手。”他又饮一杯酒,仍是醉不去,“他追我数百年,我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太初一战,我引他入局,将旧事了结,从此毫无羁绊。”
  青棱闻言,抬眼望他,他却已转头望着重重夜色掩盖下的山林,不知怎地,她忽觉他心间隐隐的沉痛。
  虽说旧事已结,但羁绊已埋在心间,岂是生死便能彻底忘却的。
  一如她与穆澜。
  一千多年的相伴,彻底的信任,无尽的等待,她视他至亲,却最终亲手将他元神掐灭,且不论对错,穆澜死时,她几近崩溃。
  想来,杜照青的死,亦是他心中之痛。
  只是,这不死无休的结局,在他亲手掐灭素萦的元神一样,便已知晓这已无法更改。
  “师父,来,我给你斟满!”青棱没有出言劝慰,只是提起竹瓮轻声道。
  “青棱,我杀尽挚爱,断情绝爱,你可知,我修的是绝情之道。”唐徊终于转回头,用冷冽清醒的眼神看向青棱。
  那样锥心刻骨的旧事,最后只化成这一句结语。
  他的话,像在召示着某些隐涩的结局,只可惜,她却醉了。
  “师父,嗝,这地方这么大,太难出去了,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啊。”青棱摆摆手,不去理会他的绝情之道。
  “不如,你嫁……噢不,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她挠挠头,说出一番建议。
  唐徊还没从旧事中出来,却忽然听到青棱荒谬可笑的醉言,整个人愣住,口中的酒还未咽下,便一口喷出。
  “哈哈,师父,你当真了,你醉了。”青棱大笑出声,嫣红的脸庞看不出是醉意还是娇羞。
  唐徊摇摇头,素萦的容颜在氤氲暖人的水气中渐渐远去,只剩下眼前有些颠狂的青棱。
  “师父,我给你唱个歌儿!”青棱站了起来,拿树枝敲着竹杯,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醇厚婉转的声音,曲不成调的哼唱,惊了林中暗伏的小兽,乱了幽深暗夜的静寂,难懂的唱词,难明的曲调,像落入水中的珠玉,动了身边人的心弦。
  她一直是笑的,一直是喜悦的,宛如雪地繁花,却不知为何总有些时刻显得无比悲伤沧桑,仿佛埋藏了无数秘密,他却无从寻起。
  唐徊听着她的曲,一杯接一杯地饮着。
  直至她唱到睡眼朦胧,枕着唐徊的衣角沉眠。
  山林恢复静谧,一瓮雀丹只剩余香,唐徊坐在她身边彻夜未眠,只看她睡颜酣甜。
  他想起昨夜她醉后胡言。
  师父,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
  想想那样的画面,唐徊心里觉得荒唐,却忽然笑了出来。
  他笑着,地上的青棱却一声呜咽。
  “师父,你为何要杀我?我陪了你千百年,你为了你的道,就要杀我吗?为什么?”
  青棱又梦到了穆澜,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
  穆澜仍旧坐在烈凰树下,慈悲地笑着,她的心中已没了恐惧。
  这是第一次,青棱在梦中见穆澜,竟忘记恐惧,问他原因。
  这也是第一次,唐徊见到青棱落泪。
  “怕我杀你吗?”唐徊的笑化作眼中冰凉,用手拭去她脸上泪痕,久久没有再开口。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她的梦呓,一语成谶。
  醉或不醉,原来要看心情。
  她想醉,所以醉了,原以为醉梦中应是繁花如梦的盛景,谁知该入梦的人不来,只有无边噩梦,不由她控。而他不想醉,所以一直醒着,醒着看她醉眼朦胧,看她梦里哭泣,醒着忘记一切。
  青棱醒的时候,脸上泪痕已干,她竟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唐徊正站在山壁上看她刻的图,长发已用枯枝绾起,散下几缕孤零零地落在颊边。
  “师父。”青棱爬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唐徊眼中只剩下最初相见时的沉冷,昨夜畅快痛饮仿佛只是她忘却的梦中景象。
  他并没看她,只是点点头,而后开口道:“你看这图,像什么?”
  “像龙。”青棱不必看就能回答他,那是她一笔一划刻下的图,她怎会不知。
  第80章 断恶
  “像龙。”青棱不必看就能回答他,那是她一笔一划刻下的图,她怎会不知。
  见她这么快就回答,唐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释然,这里的山势地形都是她亲自走的,她如何能不知。
  “你听过不宁山的故事吗?”唐徊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