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真是被皇太子给宠坏了,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也许这就是周太后非要想方设法往朱瑄床上送人的原因。
太子妃这么坦然,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地大大方方表露她对太子的独占欲,太子也愿意宠着她,纵着她,事事依从,敬她爱她。她是皇太子的正妃,将来的皇后。她有这样的资格,这样的身份,又有这样的骄纵和胆气。
即使日后她可能输得一败涂地、被人耻笑,她也不在乎。
至少她活得自在。
周太后只是个妃子,不曾有金兰这样的底气。她一生最嫉恨别的女人比她更风光更顺遂,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甜蜜。
金兰刚入宫的时候,周太后身为养尊处优的太后,把金兰当成一个孩子看待,为了给昭德宫添堵,乐得照拂金兰一二。等她发现金兰事事如意,而且金兰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处处针对昭德宫时,她就坐不住了。
她哪里是关心朱瑄的子嗣,纯粹是不想让金兰好过,顺便嫁祸昭德宫。
其实郑贵妃也和周太后一样妒忌金兰。
她年老于嘉平帝,身份尴尬,名声败坏。为了保住地位,她可以主动为嘉平帝搜罗美人,她知道嘉平帝的喜好,甚至会事无巨细地教那些妃子怎么在床笫之间讨好嘉平帝。
即使嘉平帝依赖她、离不开她,她也不曾有金兰这样的傻里傻气。
太子妃不需要忍让,不需要费尽心机固宠,她还没入宫,太子就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除了晕头转向看不清形势的赵王妃,宫中谁给过她脸色看?
周太后想恶心她,也得费些周折。
年轻真好啊。
郑贵妃看着金兰白皙红润的面庞,心里感叹了一句。
假若她和嘉平帝年纪相当,假若她能嫁给嘉平帝当皇后,是不是也能和金兰这样理直气壮?
郑贵妃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到自己苍老的手背上,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之色。
可惜啊,她老了。
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日光爬上槛窗,透过层层雕镂牡丹花,笼下斑驳的花影,帘外隐隐有宫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金兰坐在花影之中,小垂髻,没有戴金丝冠,简简单单的茉莉花围,淡施粉黛,雪肤花貌。
郑贵妃心情复杂,挪开了视线:“既然不是为了宋宛的事,那太子妃究竟想问什么?”
金兰收敛了笑容,一字字问:“敢问娘娘,您知不知道淑妃的死因是什么?”
郑贵妃愣了一瞬,再料不到金兰竟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登时变色,手中茶盏抖了几下,愕然地抬起头。
金兰平静地望着郑贵妃。
郑贵妃放开茶盏,漆黑的眸子锁在了金兰脸上,眼中透出审视的冷厉寒光,面色阴沉如水。
金兰从容自若地迎接郑贵妃的审视,双眸乌黑发亮,两颊晕红,透出一种青稚的甜美。
半晌后,郑贵妃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太子妃是想试探本宫吗?”
金兰摇摇头,说:“太子和我都知道毒不是贵妃下的。”
郑贵妃冷笑:“毒不是我下的,人是我吓死的……世人都说淑妃死在本宫手里,倒也不假。”
她刚刚暴跳如雷地派人去斥责淑妃,转眼淑妃就暴毙而亡,说淑妃不是她杀的,连郑老大和郑老二都不信。嘉平帝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淑妃惊喜交加吃坏了东西才会猝死,匆匆葬了淑妃。
郑贵妃身上背的血债不少,不在乎再加上淑妃一条命。
皇太子知道毒不是她下的又怎么样?她折辱皇太子是真,假如嘉平帝驾崩,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钱太后的凄凉晚景还历历在目。
反正她已经仗着嘉平帝的宠爱横行霸道二十多年,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善终。只要皇太子遵守诺言,不迁怒于郑家就行。
她没有儿子,没有女儿,唯一的牵念就是娘家人。
虽然娘家人没本事,虽然娘家人卖了她,她死后,也只有娘家人还能记得她的香火情,逢年过节为她烧一炷香。
郑贵妃回过神,冷着脸道:“太子妃今天来,就是想问这个?”
金兰沉默了一会儿,问:“娘娘,皇上有没有问过您这件事?”
郑贵妃莫名其妙地瞪金兰一眼:“没有,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金兰心里叹了口气。
嘉平帝一定知道周太后做了什么。
他是朱瑄的父亲啊。
金兰掩下思绪,提起另一件事:“娘娘,宋女史已经离宫了?”
郑贵妃怔了怔,看傻子一样,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金兰好一会儿,刚才还说不是为宋宛来的,怎么又提起宋宛了?
太子妃果然傻气!
她慢悠悠地道:“打发去刑堂关着了,先吓她几天,以儆效尤。等她家人来了接她出宫。怎么,太子妃要亲自料理她?”
毕竟是秀女出身,不能说杀就杀了。
郑贵妃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拍一下床栏,一脸恨铁不成钢:“莫非你要为宋宛求情?”
金兰眨眨眼睛:“娘娘,我总是问一问而已。”
郑贵妃噎了一下,靠回枕上,端起茶盅吃茶。
茶水早就冷了,一口吞下肚,顿时从喉咙凉到肺腑,刚才鹅肉卡住的地方又隐隐刺痒,剧烈咳嗽起来。
哐当一声,郑贵妃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她趴在枕上,不住呛咳。
金兰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郑贵妃气得浑身哆嗦:没一点眼力见吗?
帘外伺候的宫人听见里面响动,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又呛着了?
桃仁飞奔进里间,轻轻拍打郑贵妃的后背,为郑贵妃顺气。
“娘娘,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
一句话还没说完,郑贵妃一巴掌甩了过去。
桃仁的劝告戛然而止,利利索索地顺势往旁边躲了一下,继续为郑贵妃拍背。
郑贵妃咳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一眼金兰。
都是她害的!
金兰端坐在郑贵妃面前,一脸无辜。
郑贵妃自己呛着了,瞪她干什么?
第128章 本宫要被气死了
郑贵妃顺了气, 不咳嗽了,心里却堵得慌。
金兰明明看见她被呛着了, 居然不上前帮把手!外面的宫人都知道冲进来帮忙,她倒好, 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吃茶,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
看着娇弱甜美,其实心如铁石。
进殿的时候双眸微弯, 笑得甜丝丝的, 连只蠢狗都救, 就是不救她, 太子妃每次对着她微笑的时候, 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无数个猜测转过心头,郑贵妃忍着气起身, 先去屏风后面换衣裳,刚刚摔了茶盏, 襕裙上一片淋漓的水迹。
换好衣服出来,桃仁笑眯眯地道:“娘娘, 太子妃殿下还没走,殿下说要留下来陪您说说话!”
郑贵妃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觉得金兰不怀好意。
随即一声嗤笑, 就算金兰来者不善又怎么样?她是堂堂贵妃, 难道会怕一个入宫不久的小丫头?
还是乡下地方出来的村丫头!
郑贵妃大踏步走出里间。
金兰果然没有走, 看郑贵妃出来, 含笑问:“娘娘刚才没呛着吧?”
郑贵妃觉得喉咙又痒起来了, 一个白眼丢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人们难得看郑贵妃这么精神,对视一眼,笑着搬来牌桌,拉着金兰一起陪郑贵妃抹牌。
郑贵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一眼金兰,仿佛很嫌弃她似的,目光带了几分挑剔:“太子妃会抹牌吗?”
金兰微笑着说:“会一点。”
宫人们设好牌桌,簇拥着两人挪到暖阁里打牌。
郑贵妃先坐了,示意金兰也坐下:“话说在前头,本宫不和你客气,待会儿输光了别哭哭啼啼的。”
金兰笑而不语。
一刻钟后,郑贵妃看着手里的牌,再看一眼金兰,眉头紧锁。
半个时辰后,郑贵妃面容沉凝,眼神阴鸷。
陪坐的宫人瑟瑟发抖,不断朝金兰眨眼示意。
金兰视若无睹,放下手里的牌,嘴角微弯:“承让。”
郑贵妃牙关紧咬,双眸圆瞪,脸涨得猪肝一样,腮边铅粉簌簌抖落。
宫人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一声。
暖阁里只有花牌跌落在牌桌上的声音,以及郑贵妃压抑不住的、满是怒气的喘息声。
郑贵妃额前青筋浮动,牙齿咬得咯咯响,沉默了一会儿,摔了手中的象牙牌,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再来!”
又打了一圈,不到一刻钟,金兰又赢了。
郑贵妃专门用来放散钱的箱子已经空空如也。
咔哒一串脆响,郑贵妃紧攥的骨牌纷纷跌落在牌桌上,手背青筋狰狞。
宫人吓得心惊肉跳,正要起身跪下,帘外传来通禀声:“娘娘,万岁身边的夏爷爷说万岁中午在仁寿宫陪着老娘娘用膳,夜里再过来。”
这一声打破阁中僵持的气氛,宫人心中直念佛,暗暗松口气。
桃仁趁机打乱桌上的骨牌,笑呵呵地道:“娘娘,一晃眼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郑贵妃面色阴沉,冷冷地盯着金兰,目光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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