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十几名侯府亲兵气喘吁吁地从街尾追了过来,冲进铺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侯、侯爷就是这一家了世子世子说想要这家这家的泥人”
男人嗯一声,伫立了许久。
亲兵低头擦汗,小心翼翼地问“侯爷,您看买哪些”
男人神情恍惚了刹那,回过神,扫一眼货架,随手指了指。
亲兵忙示意伙计取下那些摩睺罗。
男人举步出了铺子,蓦地又转身折返,问伙计“刚才那位穿青色直身的少年公子不知道是哪家府上”
伙计看到一屋子人高马大的亲兵,早就吓破了胆,不过脸上还是笑容满面,回答说“贵人恕罪,小的也不晓得那位公子是哪家少爷。”他们许家摩睺罗是京中一绝,常有贵客光顾,那位少年公子的家奴留下的名号是一位常替贵人采买新巧玩意的太监,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王孙公子,皇亲贵戚,这样的人他们得罪不起,就是衙门里的人来查问,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眉峰紧皱,转身离去。
亲兵跟上他,犹豫了一会儿,笑着上前“侯爷想打听什么人”
男人不语。
亲兵悻悻地闭上嘴巴。
男人忽然沉声吩咐“留下几个人在这里守着。”
虽然看年纪不大可能不过实在太像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而且他们一行人看着衣饰华贵,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那几个护卫已经准备拔刀了。他戎马多年,又在宫里当过值,知道那些护卫只可能是宫里的禁卫。打头的那个护卫好像还认出他的身份了他们一定是宫里的人。
亲兵应喏。
第53章 撒娇
回了大内宫城,金兰立刻叫来杜岩,问他宫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杜岩笑着答:“殿下宽心,万事都妥帖。”
金兰松口气。
杜岩看到朱瑄手里拿了东西,快步上前想帮着拿,朱瑄没让他碰,衣裳都没换,先走到书房里,把那枚对月读书的摩睺罗放在书案上,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收了起来,叫来内官吩咐:“明天送去书阁,你亲自拿着,别磕坏了。”
内官几时见他这么看重一个玩器?忙恭敬地应了。
朱瑄这才去换衣,外面的内官进屋通报,说护卫有要事禀报。他嗯一声,换了身浅褐道袍出去见护卫。
书房灯火幢幢,护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今天太子妃殿下买摩睺罗的时候,有位相公瞥见了殿下,多看了两眼……”回宫的路上他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禀报这事,若是寻常登徒子,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好像是在离间太子和太子妃,可那个男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隐瞒。
朱瑄静静听着,面色不变。
金兰以男装打扮示人,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只要她玩得开心就行,他要是介意这个的话,根本不会带着她出宫散心,但是护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立刻变了脸色。
护卫小声说:“末将觉得那个人看起来眼熟……好像是安远侯爷陆瑛。”
烛火跃动,火光闪烁了一下,光线变得暗沉。
朱瑄瞳孔一缩,撩起眼帘:“安远侯?”
护卫又回想了一遍,语气肯定:“是他,末将八年前和陆瑛同在殿前司当值,不会认错。”
说完,他察觉到房中气氛僵硬,心口一紧,低下了头。
朱瑄幽深的双眸里闪动着暗流,不过表情依然温文,示意护卫退下去。
护卫悄悄舒口气。
不一会儿,扫墨被召到书房。
朱瑄问:“安远侯回京了,京中可有什么风声?”
扫墨吃了一惊,道:“回殿下,没有……司礼监那边没有召安远侯回京的旨意,兵部的折子也没提起安远侯,五城兵马指挥司那头一直盯着,没看到安远侯进京……”
朱瑄眉峰轻蹙,手指轻叩书案。
陆瑛秘密回京,居然没有一丁点风声传出来,连消息灵通的司礼监也不知情……也难怪,陆家在京中一直很低调,府中又人口简单,陆老夫人为人稳重谨慎,不喜欢抛头露面,寻常宴会她能推就推了,京中公卿巨宦家的贵妇们知道陆家家风清正,不会无事登门自讨没趣,陆家独来独往惯了,门前冷落车马稀,陆瑛没有领兵凯旋而是独自归京,自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如果嘉平帝以密旨召陆瑛回京,确实可以瞒过所有人。
扫墨问:“殿下,可要派人去陆府探一探?”
朱瑄摆摆手,“不必,既然他已经回京,这两天应该有旨意下来。”
扫墨应是。
两人说着话,槅扇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朦胧的灯火越来越近。金兰身穿素色暗纹纱衫,系月华裙,挽了倭堕髻,走进书房,看到扫墨跪在地上,立刻退了出去。
朱瑄示意扫墨出去,站起身。
金兰探进半个身子,刚刚新浴出来,腮凝新荔,乌发如漆,笑着问:“没扰了你的正事吧?”
朱瑄摇摇头。
“那我进来了。”金兰接过杜岩手里的灯,走到书架前。
朱瑄走过去拿走她手中的灯台,放到花梨木高台上,“想找什么书?”
金兰站在书架前,目光上下逡巡:“写贾鲁治河的书,还有那本《黄河运河图卷》……”
朱瑄拦了一下:“今天累了一天,明天再找,不用急于一时。”
金兰笑着推他:“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就找着了,等你明天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看。”
朱瑄只得去洗漱。
金兰找齐了所有的书,一本一本翻开,在提到贾鲁的部分做了记号,拿银签子别好,让内官装在书匣里,“明天就这么送到书阁去,不要随意翻动,我做了记号的。”
内官应喏。
第二天早上,金兰起身的时候,只觉浑身酸软,刚刚下地走了两步,小腿针扎一样疼。
她扶着腰走了两步,皱眉痛苦地嘶了口气。
杜岩吓了一跳,一叠声催促外边的内官去宣太医,一时人仰马翻,闹成一团。
朱瑄还没去文华殿,坐在书房里看书,听见这边响动,立刻放下书走了过来,抱起金兰送回拔步床上,蹲在她跟前:“哪里不舒服?”
昨晚他知道金兰肯定累着了,没有闹她,两人洗漱过后一会儿就睡了。
金兰捶了捶腿,苦着脸说,“五哥,我没事……昨天不觉得,逛了那么久,今天腿好疼!”说着试着动了动,可怜巴巴地道,“胳膊也疼,背也疼……浑身都疼……”
她长年待在内帷,很少出远门,昨天高兴,不知不觉就走了许多地方,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报应来了,动一下全身酸痛。
朱瑄皱眉,帮她脱了绣鞋,扶着她躺靠在软枕上,“今天就别出去了,让太医来看看。”
太医院的王女医擅长治妇人病,金兰一直是她照看的。东宫派人去太医院,小内官连哭带嚷地冲了进去,王女医以为出了大事,吓得连纱帽都忘了戴,急匆匆赶了过来,进了内殿,还没行礼,朱瑄沉着脸摇手示意不必,王女医心里更加忧虑,待宫人掀开纱帐,看到面色红润、粉脸桃腮的太子妃好端端地坐在拔步床里喝茶,她呆立当场。
不是说太子妃得了急症吗?不是说皇太子急得要掀了太医院吗?
金兰看到一脸煞白的王女医,有点不好意思,放下茶盏,小声道:“劳烦你了。”
王女医哭笑不得,先把提着的那口气喘匀了,洗了手,这才给金兰诊脉。
朱瑄就坐在床沿边,眉峰紧皱,面色沉郁,静静地凝视着金兰。
王女医诊了脉,问金兰哪里酸痛,屏退宫人让她解开衣裳检查了一遍,没有开药方,笑着说:“这是累着的,不必吃药。”
太子妃足不出户、娇生惯养,一时累着了才会如此,让懂筋骨脉络的内官帮着捏捏舒缓疼痛,休息两天就好了。
朱瑄皱着眉,气势冷凝,问:“不必吃药?”
王女医比不得药王庙的大和尚圆滑,坚定地摇摇头,只留下一瓶疏通经络的膏药。
朱瑄打开瓷瓶,闻了闻。
金兰知道他爱洁,忙拦他:“这药腌臜,你别碰了,让小满来吧。”
小满立刻上前,准备接过瓷瓶。
朱瑄示意小满退下,让杜岩放下帐幔。
杜岩会意,领着一脸茫然的小满和其他内官退到帐幔外面。
朱瑄拿簪子挑了一点膏药在自己右手掌心里,待膏药化了,左手掀起金兰的裙子。金兰捂着月华裙不放,他没说话,眉峰微微皱着,不容拒绝地拉开她的手,然后卷起她脚上的纱裤,脱了罗袜,露出光洁雪白的腿。他低头,将温热的掌心盖在她腿上,从脚踝开始揉捏,力道轻柔。
帐幔低垂,内官们看不见里面,但是他们猜得出皇太子这是在亲自给太子妃上药,不由得瞠目结舌。
朱瑄揉捏的动作很温柔,好像生怕弄疼了金兰,手指间的茧擦过她的小腿肚,她忍不住颤栗,顾不上疼了,只想发笑,目光落到朱瑄脸上,笑意又收敛了。
他眉头轻皱,面色沉重,很担心的样子,低垂的眼睫罩下淡淡的青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金兰心头酸胀,按住朱瑄的手,“五哥,我没事,只是累着了……我刚刚不该对你撒娇的。”
她觉得自己快被他宠坏了,不知不觉就对着他撒娇,不过是走多了路浑身酸痛罢了,换做以前,她摔得鲜血淋漓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现在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着朝他撒娇,害他担心成这样,实在太矫情了,想想就觉得脸红……她没事,不值得他这样小题大做,白白让他悬心。
朱瑄抬起眼帘,和金兰对视,两人目光交汇在一处,他眸中闪动着浩瀚深邃的情意。
金兰怔了很久,没有再拦他。
朱瑄帮她抹好了药,“圆圆,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
金兰乖乖地答应一声,摇他的胳膊:“五哥,你对我笑笑。”
朱瑄一脸莫名。
金兰继续摇他的胳膊,长睫忽闪忽闪,笑着撒娇:“五哥你对我笑笑,我就不疼了。”
朱瑄浑身一震,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眼神蓦地变得冰冷,风雪弥漫。
金兰眨眨眼睛放开他,她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朱瑄低着头,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攥住她缩回去的手,捏得紧紧的,抬头看她,唇角微微挑起。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云开雨霁,雪后初晴,金灿灿的日光倾洒而下,万里晴空,一只白鹤凌云而上,振翅高飞,身姿矫健高雅,遨游于万丈碧霄。
金兰觉得他应该像那只白鹤那样,神清气朗,青云直上。
不多时,各宫听说东宫一大早催命似的请王女医给金兰看诊,以为金兰生病了,纷纷派人前来探病慰问,新鲜瓜果、各样面果和进补的药材堆成小山包一样。周太后特意打发人看望金兰,嘱咐她好生养病,用不着去仁寿宫请安。
朱瑄去文华殿了。金兰躺在凉榻上,几名宫女围在她身侧,帮她捶腿、捏肩、揉腰,还有一个跪坐在脚踏上给她剥石榴。宫女的手纤巧柔软,力道适中,不会捏疼她,也不会轻飘飘的一点力道都没有,她浑身舒坦惬意,隔着几重纱帐,对仁寿宫的宫人告罪,宫人忙安慰她,留下补品,回仁寿宫复命。
到了中午的时候,德王妃、庆王妃、赵王妃三人联袂来东宫探病,怕扰了病中的金兰,三人只隔着纱帐问候了几句,转去暖阁和内官说话,细细问金兰的病情,内官自有一套说辞应付。
金兰虽然在“养病”,还是时不时询问乞巧宴的事,德王妃几人生怕她累着了,抢着替她打理宫务。
下午,文华殿伺候笔墨的内官回了东宫,站在庭院里和扫墨说话。
金兰正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长廊里散闷,叫住内官:“是不是忘了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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