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玉冷哼,心想我是家里的小霸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多管闲事?你谁啊?
可她却没有反驳金兰。
她甚至贪恋金兰轻轻拍她的那一下。
不久以后,枝堂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专门给他请了开蒙的老先生。
枝堂有什么,枝玉也要什么,她吵着闹着要和枝堂一起上学,祝氏知道她这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气得犯了胃疼。
贺老爷怪枝玉太不懂事,祝氏对她千依百顺,她也该体谅一下祝氏。
枝玉不肯低头。
祝家舅舅很疼她,不想她和祝氏闹得太生分,让她和祝家小姐们一起上学。
枝玉记得每次离家上学的时候,金兰总躲在桂花树后面,偷偷目送她。
金兰多羡慕她啊,每次眼巴巴望着她离开。
时至今日,枝玉还记得桂花树后面那道殷切的、期盼的、写满了羡慕的眼神,那么亮,那么干净,好像在闪闪发光。
金兰从来没有因为羡慕枝玉而生过嫉妒她的念头,金兰是真的盼着她学有所成。
她总是叮嘱枝玉:“妹妹,好好学啊。”
枝玉故意不屑一顾。
金兰生怕她浪费上学的好机会,一次次不厌其烦嘱咐她。
其实枝玉学得很认真。
每当想偷懒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金兰羡慕的眼神。
后来,枝玉因为和表哥们比试学问被祝氏责骂,而贺枝堂学问不如她,只因为会背诵几首稀松平常的诗就得到了祝氏的夸奖。
枝玉气得浑身发抖,躲在院子角落里抹眼泪。
金兰找到她,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喂她吃面果子,软语哄她。
“这不是你的错,妹妹,这不是我们的错。是男是女,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不是我们能选的。你这么聪明,这么漂亮,枝堂哪哪儿都比不上你,姐姐最喜欢你了。”
枝玉那时候还小,并没听懂金兰的安慰,只因为最后一句话才破涕为笑——姐姐最喜欢她了!
后来她慢慢懂了。
有一次,贺老太太七十大寿,家里请了戏班子排戏,乡下地方不讲究什么北曲南曲,唱的是野腔野调的武戏。
当时戏台上演的是忠武战神哪吒剔骨还父的故事。
金兰坐在屏风后面,哭得稀里哗啦的。
枝玉就爱黏着金兰,看她哭了,忍不住逗她:“哭什么?这是在唱戏呢,都是假的。”
一面嫌弃金兰,一面想:哎呀姐姐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真是一身毛病。以后我得好好看着她,不让其他人欺负她。
金兰朝枝玉笑了笑,泪花闪烁。
枝玉那时候只顾着心疼了,没有多想。
后来她才一点一点理解金兰那时的心境。
金兰是庶女,从小到大,所有人告诉她,她是“婢养女”,和其他被嫡母暗暗折磨的庶女比起来,她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诚然,祝氏没有苛待过金兰。可贺老爷这个生父呢,他可曾为金兰做过什么?
在其他人看来,贺老爷和祝氏只要养活金兰就是尽到父母的责任了。金兰的心酸苦楚,不值一提。
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孩子,不论嫡庶,不论男女,高贵如皇太子朱瑄,卑微如金兰和枝玉,即使受到父母不公正的对待,也只能默默忍受。
这是孝道。
朝廷律法,子女杀死父母是忤逆不孝,要判凌迟,罪无可恕。就算情有可原,也不过是把判决从酷刑凌迟改成杀头。
反过来,父母杀死子女,往往不会判死罪。
哪吒是神仙,是传说里的人物,他可以剔骨还肉,和父亲划清界限,凡夫俗子怎么能这么做呢?
所以金兰才会哭。
……
枝玉是嫡出的,她和金兰的处境不一样。
但她们却能理解彼此的矛盾和苦楚。
金兰一遍遍告诉枝玉:妹妹,这不是你的错。
枝玉花了足足一年的工夫才相信金兰的话。她开始正视自己,一点一点接受自己。
她恨祝氏偏心,所以任性妄为,她胡搅蛮缠,她叛逆霸道,然而她所做的一切不能挽回祝氏。
她不能因为祝氏的偏心和长辈的不理解就毁了自己。
……
枝玉复杂敏感的心事,贺老爷不懂,祝家舅舅不懂,祝氏也永远不会懂。
只有金兰理解她。
所以,枝玉入选秀女的时候,金兰虽然担心她在宫里吃苦,依然毫无保留地支持她。在遇到危险时,首先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会影响她的前程。脱险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庆幸不会牵连到她。
那枚差点划破金兰喉咙的簪子,经由剪春的手,现在正躺在枝玉的枕头底下。
姐姐最喜欢我了。
枝玉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
我也最喜欢姐姐了。
“娘,我是女孩,生来不如枝堂,姐姐是庶女,生来就该受煎熬,爹娘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得受着……这些我们认了,爹娘的养育之恩,我们不敢忘。”
祝氏愣愣地望着女儿。
枝玉转过身。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不愿嫁入平常人家相夫教子,姐姐也有她的坚持,不管将来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努力走下去,姐姐也是。”
赐婚的旨意打乱了她们的生活,那又如何?
这是她们的人生,她们会一步一步走下去,努力抛掉身上的枷锁,活出真正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比较多,主要就是在父母冷暴力中长大的两姐妹互相理解 ………………
小剧场:
关于为什么枝玉总和金兰一起睡觉这件事。
某个雨夜,雷鸣电闪。
枝玉叫起金兰:哎呀我就知道你肯定怕打雷,你可真麻烦,怎么这么多娇弱毛病?算了,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吧,以后只要打雷你可以来找我。
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在打雷的金兰:啊?
枝玉:好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
第19章 封赏
枝玉从祝氏房里出来,站在过道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站了很久。
然后高高兴兴地往金兰住的屋子走去。
金兰还没起身,被子忽然被高高掀起,她哎呦一声滚向床脚,小脸埋进双掌,有气无力地道:“让我再睡会儿。”
枝玉压到金兰身上,挠她痒痒,“我让你再瞌睡,让你赖床,快给我起来!”
姐妹俩滚来滚去厮闹了一通,金兰躺在枕上,头发散乱,微微轻喘,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枝玉,你不生气了?”
枝玉身形一僵,轻咳一声,松开金兰,远远地坐在床沿边,看着姐姐那双微微一弯便满是甜丝丝笑意的的眸子,自顾自生了半天气之后,冷淡地撇撇嘴。
“谁生气了?我那是刚从宫里出来水土不服,我才没生气呢。”
枝玉绝不会承认那个甩脸子给金兰看的人是自己。
她蓦地一笑,凑近了些挑起金兰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金兰看,脸色有些狰狞。
金兰一点都不怕她,眼睛眨呀眨的。
枝玉冷声道:“事情不算太坏,我们家可是出了一位太子妃呐。”
在得知自己的姐姐成了太子妃的那一刻,枝玉差点以为自己终于忍受不住宫里的生活发了疯。
皇太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姐姐已经定亲了居然也要强娶她。
这些天枝玉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金兰在她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皇太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呀?怎么偏偏就瞧中金兰了呢?
……
枝玉见过皇太子。
春宴那天,皇太子出席宴会,枝玉当时坐在角落里,听见内官向周太后禀报,忍不住抬起头。
满座秀女和她一样,都在看那个人。
暮春时节,天清云淡,西苑风景秀丽,树木葱茏,花草繁茂的曲径蜿蜒处,一道瀑布垂落而下,溅起的水花如朵朵碎玉琼珠。潺潺的碧水渐渐倒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一人拾级而上,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那一刻鸦雀无声。
但枝玉知道满座秀女和自己一样,全都情不自禁在心底发出赞叹声。
隔得远,起初众秀女并不能看清太子的相貌,只看到他身形清癯,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足踏皂靴,春风撩起他腰间的绦带,风吹衣袍猎猎。等他走近了,众秀女脸红心热,手心发烫,心里咕嘟咕嘟冒起欢快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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