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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知肚明,却讳莫如深。
  洛荼斯从袍袖下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王女露在外面的手腕。
  她将掌心覆在艾琉伊尔紧攥的指节上,片刻后,那只手舒展开来,很乖地任由神灵牵住。
  同样宽大的衣袖交错着垂下,遮住相握的双手,除了两人之外,哪怕是距离最近的本地官吏也没有察觉。
  这名官吏是来领路的。
  说是领路,但更多是要给个下马威,想想看吧,在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里,王女所在的商队来到城主府外,却被守卫告知城主有要事在身请恕不能接见,被拒之门外时的表情会有多好看?
  这就是城主想要看到的。
  官吏对此不以为然,但毕竟是在城主手下做事,再怎么鄙薄也得遵照吩咐。
  他眯着眼睛往前看了看,硬着头皮说:殿下,前面就是城主府。
  艾琉伊尔眼皮微抬:左边呢。
  左边是贵族居住的区域。
  官吏习惯性地说完,就见艾琉伊尔毫不拖泥带水地转向,领着队伍走向左边。
  您不来拜访城主大人吗?按照惯例
  王女头也不回:按照惯例,商队入城最好立刻找地方落脚,不让运载着货物的马车在外扰乱城中秩序。
  官吏茫然四望,目之所及,一个路过行人的影子都没有。
  这种天气哪来的人让商队扰乱?
  骑着高头大马的商队主人走在队伍中间,对官吏笑眯眯地致意:
  天气恶劣,商队总不好上门打扰,城主派你来引路的好意,我们就收下了,有机会再表达感谢。
  官吏:
  他扭头看了眼城主府大门。
  问题来了,现在应该怎么交差?
  艾琉伊尔再次拾起普通护卫的身份,免去拜访城主的惯例。
  远远望见严丝合缝的府门,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对于这种家伙,还有什么必要维持表面的客套。
  至于要在哪里落脚
  进入贵族富商们聚居的城区,王女的名号就又自动装备,艾琉伊尔领着亲卫与商队,途径两侧围墙高砌的宅院,一路来到道路尽头。
  隆起的山坡下,一座带有园林的行宫赫然在目。
  作为距离阿赫特最近的主城,这座城池可谓是历代王巡视的重中之重,当然也修建起了王室的行宫。
  王女要住自家行宫,城主再怎么拿腔拿调,也是不可能拦下的。
  行宫面积颇大,让一个商队落脚绰绰有余。
  哪怕王室已经许久没有来过,留守在这里的女侍与奴隶也会时常打理,对于众人而言,完全可以直接入住。
  栽种在园林里的常青树种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抖掉上面覆盖的积雪,其下的枝叶依然苍翠欲滴。
  艾琉伊尔已经过了之前触景生情的阶段,只抬头看了眼庭院之中最高的那棵老树,就迈步走进行宫。
  守在这里的女侍长得到消息,匆匆来到门厅处迎接。
  在看到王女掀下兜帽,黑发披散,用明亮的金色眼眸投来不动声色的打量时,女侍长深吸口气,垂头行礼,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颤抖。
  殿下,请随我来。
  行宫里的侍从行动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打扫出可以供主人和来客居住的房间,几名侍从站在走廊里,左右看看,为究竟该打扫哪间给王女犯了难。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女侍长斥责道,将主殿清扫干净。
  拎着水桶的女侍迟疑道:可是主殿是只有王到来,才能够
  这是王女殿下,殿下上次来临时就住在主殿,这次也该一样。听明白了吗?
  女侍一个激灵,立刻点头。
  在商队众人的注视下,这座行宫逐渐活了过来,就好像一座荒废已久的城池,在眼前重焕生机。
  当一切安顿好,女侍长站在王女身后,恭敬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为什么要清理主殿?
  只有您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女侍长毫不迟疑,城主大人离开前这么说,我们也这么认为。
  新任城主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只有老城主。
  艾琉伊尔沉默片刻,颔首,抬步要走向殿内,女侍长却小心翼翼道:殿下,我是否可以知道,您身边这位是?
  洛荼斯闻声回首,目光和缓。
  不等艾琉伊尔接话,她已经平淡地开口:我是殿下的老师。
  老师?
  女侍长嘴唇动了动,神情流露出茫然,忽然回忆起八年前,老城主病逝前一天秘密前来行宫时,对她说过的话。
  库尔妲,殿下总有一天会回来,我已经注定不能等到那时候了,但请你留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你留在这里。
  本来还以为能听到那孩子叫我一声老师的,真遗憾啊。
  女侍长深深低下头,低垂的余光里,看到那两人转身走向殿内的身影。
  漆黑长靴与白色足带交缠的银鞋,步调竟然很一致,在白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渐行渐远。
  这样也好。
  她说,声音低不可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荼斯:你的学生我接手了,谢谢。
  早已从死神手里轮回的老城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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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9章 遗泽
  与索兰契亚中北部一贯恢弘大气的建筑风格不同, 行宫的主殿宛如精巧秀丽的艺术品。
  穹顶、墙壁与地板都用白色大理石筑就,几乎看不出拼接的痕迹,好像这座宫殿就是用一整块巨大的白石雕凿而成。
  主殿由数代以前的一位索兰王下令修建, 他的王后来自南部,因为远离故乡而终日郁郁寡欢, 难以入眠。
  为了让王后安心入睡, 那位王就在王城和几处行宫中建造起南部风格的宫殿,这座寝殿就是其中之一, 保留到今天依然洁白如新。
  宫殿整体面积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在外面看不出什么,走进室内才会发现,墙上开了一道垂着层层叠叠碎水晶帘子的小门, 让主室与侧间互相连通。
  洛荼斯就住在侧间。
  侧间只是区别于主室的说法,住在这里的历来都是王室后妃或年幼的王嗣,上次艾琉伊尔随父母出巡时就住在这里。
  屋内有个小型浴池, 早已被体贴的女侍放好了热水,蒸腾着袅袅白雾。
  水面上浮着经过晒干保存的深绯花瓣,浸泡在水里没多久, 就恢复了莹润饱满的新鲜模样, 散发出蔷薇特有的香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伊禄河女神其实不用泡澡,她本身就是洁净与清澈的代名词。
  不过洛荼斯还是保留了洗浴的习惯, 在池子里闭目养神,等窗外天色渐黑, 才起身披好浴袍。
  一转头, 就见水晶帘后影影绰绰立着王女的人影, 就是轮廓有些奇怪,像是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洛荼斯,我可以过来吗?
  艾琉伊尔象征性地抬手敲了敲帘子。
  晶珠相撞,短暂地荡开一小片空白,露出帘后王女光裸圆润的肩头。
  洛荼斯转开视线,以为是艾琉又不想擦头发,便点了点头:好。
  水晶帘随即被拨到一旁,出乎意料,艾琉伊尔抱着一只枕头,一头黑发被擦得半干,发梢也没在滴水,看起来并不需要帮忙。
  主室太空了,不想在那里睡。王女将目光移向侧间那张铺着松软棉褥的大床,意图非常明显。
  洛荼斯:主室和侧间的摆设差不多。空?
  王女:好吧,我坦白。其实我只是想和您聊天。
  这个理由似乎没什么不对,洛荼斯点了下头,王女就抱着她的枕头入住侧间。
  我或许见过那位女侍长,十一年前,她应该在这里。
  摇曳的烛灯旁,艾琉伊尔靠着床头,若有所思地回忆。
  王女记忆力再出众,也不可能将很多年前见过的每个人都记住,能记得老城主是因为印象深刻,她记不住一名守在行宫的女侍。
  但是
  据女侍长所说,老城主离去之前曾与她见过面,还笃定我会来到这里。艾琉伊尔的指节有节奏地点着床柱,看来明天要找个机会与她详谈。
  洛荼斯翻过一页书:现任城主已经派人来盯着了。
  隐匿能力太差,不足为虑。
  发现前来盯梢者的不仅有王女和神灵,女侍长也有所察觉,她看起来有话想对艾琉伊尔说,最终却保持了沉默,大概就是在顾忌暗中的眼睛。
  房间一角,炉火持续散发出金红的光焰。
  洛荼斯的视线落在书页上,艾琉伊尔也不再说话,探过头来和她一起看。
  一时间,只能听到炉火燃烧的声响,室外雪花依旧飞旋,寒冷无法入侵房屋,室内温暖如春。
  艾琉伊尔下意识放缓呼吸。
  离得近时,她就嗅到了洛荼斯身上的气息,不再只有雪荼与水汽,还有蔷薇一样带着甜味的馥郁。
  她本能地不喜欢在神灵身上闻到其他气味,但这种蔷薇花香又和她以前常用的香膏有些相似,让王女不由得浮想联翩。
  尽管如此,闻久了还是有点不舒服艾琉伊尔幽幽望了眼浴池的方向,决定明天就把干花都藏起来。
  洛荼斯垂眸良久,终于还是将书卷合上,放到一旁。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略感心神不宁。
  要说是神灵特有的感应,也不像,仿佛一种并不急迫的提醒。
  就在这时,艾琉伊尔吹灭了烛灯,钻进被窝。
  她看着炉火跃动的光映在洛荼斯侧脸,说:我有点困晚安,洛荼斯。
  洛荼斯温声道了晚安。
  艾琉伊尔只随身带了枕头,把被子丢在主室,这就意味着她们此时共用一条棉被,行宫里准备的被褥都很宽敞,别说两人,三人一起盖也绰绰有余。
  然而体现在感官里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哪怕还隔着一小段距离,身边温热的存在也很鲜明。
  神灵的睡眠与人类不同,不会有失眠,只要想就能瞬间陷入沉睡,洛荼斯却放任自己看着天花板,没有一点要入睡的意思。
  在她身侧,王女的呼吸逐渐平缓。
  洛荼斯以为艾琉伊尔会像之前那样贴近,像只本能寻求依偎的猫,但是没有。
  她悄然抬眸看去,王女睡得规规矩矩,双手自然放松地摆在两侧,丝毫不见曾经依赖的姿态。
  洛荼斯的期望达成了,分开住之后王女不再表现出缺乏安全感的举动,她已经很习惯独自入睡。
  不习惯的变成了洛荼斯。
  河流女神发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声叹息,短暂思索之后,她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拎起自己的枕头,轻手轻脚地走向主室。
  洛荼斯的背影消失在水晶帘后。
  艾琉伊尔没有睁眼,只是嘴唇轻抿,撇下一个微小的弧度。
  她悄无声息往身旁的位置挪了挪,过了一会儿,嘴角又勾了起来。
  现任城主手腕并不高明,派来的探子也很好应付,次日,艾琉伊尔轻易避开他的耳目,找了个时间与女侍长单独会面。
  女侍长的名字叫库尔妲。
  她坦言道:城主大人早就知道您会回来,所以在这里存放了一样东西,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
  艾琉伊尔直视她的眼睛:很感谢你等待到此时,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老城主如此信任你?
  重要的、必须交给先王之女的物件,不留给触手可及的亲侍,反而要拜托行宫的女侍长,这可是大大增加暴露风险的做法。
  城主大人不一定十分信任我,可那个时候,大人身边实在没有可信的人了。库尔妲露出苦笑。
  请殿下放心,哪怕付出生命和信仰,我也绝不可能背弃您,如果不是先王和城主大人一同游历时救下我、将我安置在这里,现在我早就死无全尸了。
  承救命之恩,却无从报答,只能在信仰的神祇面前发誓忠诚,然而当两位有恩于她的人先后离去,她所能效忠的只有艾琉伊尔。
  承载着陛下与城主生前期望的王女。
  艾琉伊尔颔首,表示不再有疑问。
  当年,城主大人病逝之后,女侍长继续道,在病逝这个词组上加重了读音,眼里闪过恨意,曾有卫兵前来搜查我的房间,不过,收到东西的当晚我就把它藏了起来,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王女敛眉,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女侍长看向窗外。
  庭院中最高的那棵树,早已落下了全部叶子,只有一树光秃秃的枝干。
  当天下午,树下被挖开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深坑,一个曾经被泥土重重掩埋的木箱重见天日。
  城主大人说,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留给您,尽管不能亲自教授,但他相信,现在的您已经拥有了足以真正理解它们的阅历。
  很多事情,不经历就永远也不会懂。
  老者的话语言犹在耳。
  艾琉伊尔独自将木箱搬回房间,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垒著书卷,防止虫蛀的木质气味非常浓郁。
  随便拿起一卷翻开,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
  曾担任先王教导者的老城主,是索兰契亚公认的智者与贤臣,他所著的书籍,不论是否有在外流传的版本,全部都放在了这个木箱里。
  之前我想着,等见到了殿下,无论如何也要请您收下城主大人的东西,然后叫他一声老师。
  库尔妲说,忽然笑着耸了耸肩,赶在艾琉伊尔开口前补充道:但是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殿下,我看到您已经有了一位老师,她是您承认的师长,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