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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索兰契亚行军归来的惯例,只要是打了胜仗,统领凯旋时就会提前从战利品中挑出一样轻巧的小东西,抛向迎接队伍的人群。
  谁能接到这个战利品,谁就能接到胜利的好运气。
  抛出金羽毛后,艾琉伊尔没再关注道路两旁争抢的情况,带领身后的骑兵回营。
  你别动,今天这个肯定是我的!
  傻子才不动哎哟,哪个背后使坏的在怼我?
  士兵们像是观赏池塘里的金鱼抢食一样抢夺着战利品,直到有人发现不对劲,抢着抢着,东西怎么没了?
  是哪个眼疾手快的家伙,浑水摸鱼抓了羽毛就溜得不见踪影?
  另一边,洛荼斯转了转羽毛柄,慢悠悠地缀在骑队末尾。
  她遥望队首的艾琉伊尔,越看越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错过了什么关键的时期。
  身体相貌的变化都在其次,气质上的改变才更明显,如果说以前的王女还是只可以完美伪装猫猫的狼崽,现在就已经转变成了完全的顶尖捕食者。
  修长,矫健,柔韧,敏锐。
  血与铁戈的气息萦绕不散,不难想象,她会是战场上无法撼动的女武神。
  可洛荼斯看着她,眼前却还是不自觉浮现出小王女歪着头略带狡黠笑意的模样。
  艾琉伊尔下了马,快步走到最大的营帐中,那是军中将领商量战事的地方。
  进去没多久,她便迈步出来,挥手示意骑队解散,各回各帐好好休整。
  王女则回到住了四年的地方。
  以她在军中的地位,早就可以丢下这顶矮小简单的营帐,换成更高大舒适的帐篷,只是她始终没有换。
  士兵们均非常感动,觉得王女殿下和下级士兵住一样的帐篷,吃一样的军粮,真正做到了同甘共苦,因此对她更为推崇。
  只有艾琉伊尔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保留这顶小帐篷,每逢夜深人静躺在里面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
  三年。
  第一年,是在无尽的惶惑中度过。
  王女一向果决,明确,只要有一个目标,野心和力量就会促使她一步步达成所愿,但面对避无可避得出的结论,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恋慕同性不算什么,艾琉伊尔九岁起就在思考该如何战胜叔父夺回王位了,还在乎自己喜欢的是不是女人?
  问题是,出现在王女情窦初开梦里的根本就不是普通女人,而是护佑她长大的神灵。
  与虔诚相悖的感情,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究竟是什么,依赖,信仰,崇拜,孺慕,憧憬,迷恋还是全部都有?
  这些疑惑还没有得出定论,更大的恐惧就如同海潮般淹没了她。
  洛荼斯的离开,真的只是因为神国出事吗?
  会不会她已经被看穿了,那些在王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难以抑制的脸红、羞涩、欲盖弥彰的慌乱,是不是已经被神灵知晓了背后的含义,洛荼斯终于觉得无法忍受,才找了个借口离她远远的?
  第二年,是在忐忑的等待中度过。
  这一年萨努尔人忽然猖獗,战事频发,艾琉伊尔借战争麻痹情感,敌人的鲜血是无望等待中最好的麻醉剂。
  她战功高筑,回首全是手下人和萨努尔族的残骸,血浸泡了每一步石阶,凝结成原本只有统帅才有资格披挂的黑红披风。
  第三年,是在期待燃尽的麻木中度过。
  有一回王女受了重伤,箭矢贯穿胸口,离心脏还有一段距离,却给人濒死的错觉。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神灵也没有出现。
  您不是在看着我吗?
  直到现在,艾琉伊尔已经不再奢望洛荼斯会回来,她并不怨恨。
  毕竟动了不敬念头的是她自己,神灵察觉后只是默默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理智在这样告诫,可心底却始终反复纠缠着质问,翻滚不休地诘问。
  为什么抛下我?
  如果她有追上神灵的能力就好了。
  如果洛荼斯不是无法追逐的神灵就好了。
  艾琉伊尔将念头压下,面无表情地走进帐篷,一抬眼,神情倏然顿住。
  黑发蓝眸的年轻女人坐在床铺边,手里拿着根金羽毛,冲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2612(凄凉):完了,洛荼斯肯定早就发现了。
  洛荼斯(欣慰且怅然):啊,我家孩子长大啦。
  第030章 如蛇蛰伏
  洛荼斯比王女早一步进了营帐, 刚变幻出化身的模样坐好,帐帘便被后者掀起,露出那张漂亮但冷漠的脸。
  洛荼斯望着她, 一时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涌了上来,抿唇将过于明显的笑意压下, 只浅浅一笑:我回来了, 艾琉。
  艾琉伊尔僵直在原地,神情空白, 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么愣住的模样让她的面容少了几分之前的冷峻,又和小时候一样像猫了,还是睁圆了眼呆立不动的猫,耳朵都竖立起来。
  洛荼斯顿时有了实感,起身上前。
  艾琉伊尔却好像吓了一跳, 后退半步,谨慎地观察片刻,迟疑道:洛荼斯?
  三年不见, 连我化身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吗?洛荼斯失笑。
  不是!艾琉伊尔下意识提高声音,又陡然低了下去,怎么可能
  王女向前迈了两步, 感觉轻飘飘的, 如在梦中, 直到和洛荼斯面对面,近在咫尺。
  她执起神灵的手腕, 确认一般微微用力,呢喃道:你怎么会来。
  这句话让伊禄河女神略感疑惑, 以至于都没注意王女用的并非敬称, 温和道:神国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当然要回到你身边。
  我还以为艾琉伊尔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咽下后半句话,闭口不言,只紧抓着细腕不愿放开。
  她抬起眸子,自上而下、贪婪而克制地描摹洛荼斯的眉眼,淡色的唇,莹白如初雪的颈项,正如神灵的信使那样优雅纤细。
  随后王女微垂下头,细碎的额发挡住变换不定的眼神。
  真的是洛荼斯。
  艾琉伊尔反应极快,瞬间明白她之前都想错了,河流的女神还会回来,就说明自己的不敬念头并未被发觉,否则对方没必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来哄人。
  如果是这样,既然是这样
  王女忽然眨了眨眼,完全不用酝酿情绪,水汽便在金眸中弥漫开,极快地汇聚成泪珠,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夺目而出。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掉着眼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让洛荼斯心里一紧。
  即便是在王女真正的童年时期,都没见她哭得这么厉害过,洛荼斯感到无措,刚要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就被紧紧抱住了。
  修长的蜜色手臂环过她的后颈,几乎没有一点缝隙地贴合,另一只手则放在肩后,指尖因用力而稍微陷入,连那里的衣料都被揪起了一小块。
  这个拥抱紧密得过了头,艾琉伊尔将脸埋在神灵的肩窝,小声地反复抽泣道:您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
  洛荼斯立刻心中一疼,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
  艾琉伊尔抬起头,松开揪着神灵衣服的那只手,重新拉过洛荼斯的手腕,侧着脸久久地将唇瓣印在她手背上。
  她的神情混杂着委屈与信慕,眼泪还在安静地掉个不停,仿佛借此彰显虔诚,丝毫不在意一边环抱着神灵的脖子、一边行吻手礼的举动有多不伦不类。
  过了一会儿,王女的情绪才像是渐渐平复了,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颇为失礼,立刻放下了手,替洛荼斯整理被蹭乱的衣服。
  不整理还好,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戎装,胸前的金属护心镜冰冷而坚硬,可以想象被她紧拥着的人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艾琉伊尔咬住下唇: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洛荼斯摇摇头,不自觉想抬手摸摸王女的头发:该道歉的是我,抱歉,离开这么久。
  小王女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不对,现在再加小这个形容已经不合适了。
  洛荼斯自己的身高就有一百七十公分,而眼前的少女比她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常年的训练与战斗让她的身形紧实优美,窈窕有致,不难看出这具身躯蕴藏的强大力量。
  无论如何,此时的艾琉伊尔都不能被视作孩子了。
  抬起的手稍作迟疑,就被艾琉伊尔牵引着放到自己头顶,她主动轻蹭了蹭,然后不动了,就那么用犹带着湿润水意的眼睛看着洛荼斯。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这样的专注目光,洛荼斯本来就发软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完全没办法像王女小时候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忽悠人,于是轻声解释道:
  这次是为了解决我自身的一些问题,所以才不得不回归神国,在那里,我沉睡了三年。
  艾琉伊尔微微睁大眼:沉睡?也就是说,您其实没有看到我这边的情况,是吗?
  洛荼斯有点心虚,坦诚道:在回去之前,我也没料到这次会陷入沉睡,原本以为至少能看着你成长,结果
  没什么,我反而松了口气呢。
  艾琉伊尔笑了笑,这三年来,她不希望被神灵看到的表现也不少。
  只是,想起曾经重伤后的濒死体验,那种一遍遍呼唤神灵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哀伤和不甘,王女不禁垂下眼,暗笑自己实在想太多。
  整件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神灵暂时离开处理自己的事,没有关注信徒这边的情况而已,三年时光对她来说漫长而痛苦,可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心智不坚定者倒是可能在重伤后对守护神心生怨怼,埋怨为什么神灵不时时刻刻跟着保护他,但艾琉伊尔不是那样的人,她经受的所有折磨,归根到底,无非是因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看到王女怔怔的,洛荼斯补充道:不过祭典举办时我还没入睡,你表现得非常出色,艾琉。还有那些对着神像的碎碎念
  那时候您也在听?艾琉伊尔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我表现得那么黏人,您不会在神国笑话我吧。
  怎么会,明明特别可爱。洛荼斯笑吟吟道。
  艾琉伊尔嘀咕:果然是在笑话我。
  几句调侃下来,气氛轻松不少,也将她们从重逢的各种复杂情绪之中稍微带出来一些。
  营帐之外,天色已然昏暗。
  艾琉伊尔掀开帘子看了看,回头说道:该准备就寝了,您等一等,我去打水。
  军营的条件不比城池之中优越,无法每天洗浴,只能每晚打水回来浸湿毛巾,简单擦洗身体、清洗头发,等到统一的休息日再到不远处的溪流中洗个澡。
  艾琉伊尔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别说是只能每晚擦洗了,行军途中没有水源,几天下来灰头土脸都是常事。
  但她一向爱干净,如果有条件,总归还是睡前洗浴更舒服些。
  洛荼斯若有所思道:想不想尝试一下新的洗浴方式?
  艾琉伊尔停了停:什么?
  洛荼斯微微一笑,抬手向营帐里唯一一处空地点了点,就见一团足有大半人高的清水在那里凝聚成形,好像被无形的大木桶盛着一般,凝而不散,像极了透明果冻。
  并没有见过果冻类胶体的艾琉伊尔:
  这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畴。
  洛荼斯轻笑道:可以把它当成浴桶来用,不会溢出来的。
  艾琉伊尔看了看水团,再看看洛荼斯,蓦然弯起唇角:好啊。
  话音未落,她便开始卸去身上的衣物。
  金属护甲被随意丢到一旁,接着是皮制的黑色内甲,直到指尖拨开里面的搭扣,白衣散开。
  洛荼斯起初没反应过来,毕竟当初的小王女,连在神庙里换衣服都要特地跑到神像背后,谁知道她如今会一言不合就当着她的面开脱?
  正要转身,洛荼斯的目光却忽然凝住了。
  散落的衣物之下,并不是袒露的蜜色肌肤或者女人们常穿的小衣,两指宽的白色布条一道道绕过胸口,将那里紧紧缠缚住。
  洛荼斯眸光一扫,便看到王女裸露的肩膀、腰腹处还有细小的伤痕,都是不会留下永久印记的轻伤,但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还有那些白布。
  洛荼斯不由自主地问:你受伤了?
  您是说这根布条?艾琉伊尔稍一低头,恍然道,没有受伤,只是这里发育之后不方便射箭,上战场之前会束起来。
  洛荼斯蹙眉,艾琉伊尔接着道:您想接着看吗?
  说着,一只手已经解开了白布。
  洛荼斯转身走出营帐:你先洗,我出去看看。
  艾琉伊尔望着帐帘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她松开挡着胸口的手。
  在右边锁骨下方,赫然是一道箭伤留下的疤痕,面积不大,但仍然显得有些狰狞。
  果然还是不想让洛荼斯看到这个。
  艾琉伊尔想,不甚在意地碰了下伤疤,才试探性地向漂浮的水团伸出手。
  指尖触及水体,是温热的,很适合沐浴的温度。
  当洛荼斯重新进来时,艾琉伊尔已经穿好了寝衣,正对着稍有些浑浊的水团发呆。
  神灵随意动了动手指,水团便忽然缩小成手掌大小的水球,自行飞出营帐,不知道浇在了哪里的树根下。
  艾琉伊尔一见洛荼斯,沉默两秒,就开始满帐篷找擦头发的布巾。
  洛荼斯哭笑不得:还是没改掉这个毛病?
  艾琉伊尔小声辩解:您再晚进来一分钟,我就已经在擦头发了。
  洛荼斯叹气,将手掌覆在王女头顶,掌心下的头发立刻失去了多余的水分,湿漉漉搭在肩上的发丝也重新成为凉滑干爽的丝绸。
  不动用能力还好,这么一用,艾琉伊尔联想到神灵曾经是怎么让小金雕羽毛变干的,慢慢睁大眼:您之前怎么不对我用这招?
  洛荼斯肃穆道:现在是睡觉时间。
  艾琉伊尔盯着她,默默无言。
  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吧。
  当晚,一人一神并肩躺在营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