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真的太神奇了。”
“什么太神奇了?”
张抗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慌之际,就听到周励说:“是我,别怕。”
张抗抗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朝黑暗中看去,这时才看到有个身影在黑夜里隐藏着,便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周励很委屈,“我早就坐在这里了。你出来之前我就在这里坐着了。”
张抗抗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她出来的时候自以为没有人在外面,也没有留意还有人在。
“你怎么不睡?”张抗抗问。
周励说:“在想事情。”
周励说完,看向张抗抗的方向:“你呢?”
“我也是。”张抗抗道。
张抗抗又问:“你是不是还拿了一个板凳搭着脚?”
“当然。”
“舒服吗?”
“嗯。”
张抗抗听了,也拿一个板凳,把脚放了上学,然后说:“真的是诶。”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然后都笑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都抬头看向天空。
过了许久,有声音响起:“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周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他喝醉了,和张抗抗说的话。
默然失笑了。
“好。”周励轻声道。
*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二十日。
张抗抗想也没想过,自己家门口竟然会有被包围的一天!
早上她一打开门,门口已经开始排队了!
对,就是排队了!
张抗抗吓一跳,看着门口那一排长长的队伍,还以为是凑巧站在自家门口的,张抗抗刚要进去,就听见最前面的人问:“什么时候开始剪?”
张抗抗同志惊讶的转过头看最前面的那个女青年,问:“你是来剪头发的?”
那女青年冻的脸蛋都红了,说:“我是隔壁县的,特特意跑来的,幸亏来的早,要不然得排到队尾了。”
张抗抗连忙说:“快进来吧。”
那女青年后面的人就不同意了,说:“不行不行,这哄的一下都进去了,我怎么办,我是第二个。”
张抗抗想了想道:“那这样,你们先等着,我进去一趟。”
等张抗抗再出来,手里拿一个小本本,写一个1,然后给了第一个,又撕一张,写上2,以此类推,张抗抗一直写到11,才知道就这一早上,就已经排了11个人。
最前面那女孩见都发到了顺序,便对张抗抗说:“我要剪妮娜那种。”
后面的听了,也纷纷道:“我也是我也是。”
张抗抗有点傻眼了,她没想到,在上辈子用过的排号技术,竟然也应用到了这七十年代。
张抗抗连忙招呼她们,“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最前面的女青年冻的脸蛋红扑扑的,对张抗抗说:“冷怕啥,能剪上就行。我对象过年回家探亲,我得收拾一下。”
后面的人也笑着说:“我也是,我也是。”
张抗抗把她们都迎进来,然后每人给倒了一杯热茶,让大家暖着身子。
等周励和赵永红起来后,都被眼前这情景吓坏了,知道了原委后,赵永红笑着对张抗抗说:“没想到妮娜还能救活咱们的理发店,下次写信一定要告诉她。”
张抗抗当初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妮娜是真的好,还带了那么多朋友来,她就想真心真意的给她们团里每个人都剪的好好的。
张抗抗没想到的是,在这七十年代也竟然可以产生明星效应,就像她上辈子那样,那么多产品找明星做代言人是一个道理。
张抗抗就听后面排队的小姑娘说:“我们公社还有好多要来呢。这不是冬闲吗,又快过年了,大家都想剪一下头发。”
“我也是。就是不知道我这张脸,能不能剪出妮娜的效果。”
“你还是算了吧,像不像无所谓,只要精神好看就行。”
“是这个理。”
于是张抗抗同志从一大早开始忙,一直忙到太阳下山。
幸亏是冬闲时期,公社也没什么活干,赵永红去溜达了一圈,早早的就回来了,帮着张抗抗做饭照顾孩子。
等晚上一算,张抗抗一天剪了二十多个,一共收了两块五毛钱。
张抗抗看着那两块五毛钱,心里想的是孩子们的冬衣有希望了。
她剪了那么多人的头发,手腕子又酸又疼。
大福和二福上学的时候见张抗抗已经开始剪头发了,晚上放学的时候,见她还在剪。等人都走了,大福立刻去盛了一盆子温水,让张抗抗泡泡手,歇一会儿。
大福和二福又开始收拾院子里的头发,还有毛巾。
三福蹲在地上洗毛巾,大福和二福扫地。
四福没事干,跑到张抗抗身后,要给她捏捏肩,捏捏背。
四福小奶娃没什么力气,手放在张抗抗肩膀上捏一捏,就在后面问:“娘,疼吗?”
张抗抗说:“不疼。”
“哦。”四福捏完了肩膀,又给张抗抗拍背,轻轻一拍,张抗抗什么都没感觉到呢,就听见四福又在后面问:“娘,疼吗?”
“不疼。”张抗抗说:“谢谢四福。”
几个孩子分工明确,不一会儿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
张抗抗难得睡了个早觉,实在太累了,晚上躺下就睡着了。
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张抗抗打开门,外面又排起了队。
又是一天的劳动,等剪完最后一个人的头发后,张抗抗觉得自己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周励回来后,看见一院子的狼藉,什么话也没说,就帮忙收拾。
转头看见正在扫地的张抗抗,那手腕都肿了,走到张抗抗身边,一把抢过扫帚,粗声粗气道:“我扫,你歇着。”
张抗抗笑了笑,“我没事。”
“手腕都肿了,你那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周励有点急。
周励一着急,双眉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看着张抗抗的时候,眼睛都开始冒火了。
张抗抗低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励没有听见。
周励又道:“你剪不完,就让她们明天后天再来。”
“她们都是外地的,要等就要等一个星期。”张抗抗说。
“那也不能拼命干啊,你是不是坐都没坐一会儿?”周励提高了音量。
张抗抗看着他发火,那双眉已经要皱到一起去了,便说:“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周励低着头扫地,说是不生气,可那语气任谁听了,都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气。
张抗抗看着他担心自己的样子,心里一阵泛暖,只能小声道:“那我以后不剪那么多了,行吗?”
周励终于听到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抗抗,自己也作出了退步,柔声道:“行。”
张抗抗笑了笑,“那就麻烦你帮忙扫干净了。”
周励没再说话,埋头干起了活。
一九七零年一月六日,农历腊月初十,小寒。
张抗抗坐在床上数着这些天存的钱,数了好几遍,终于安心了。
除去大福二福过完年要缴的学费两块钱,还可以去买点棉花给孩子们每人做一件厚棉衣,而且还能有余钱好好过个年。
张抗抗盘算好了,一笔一笔把钱拿出来,准备去趟镇上,买点棉花。
张抗抗一大早就走了,中午赶了回来。一回来,她就开始做棉衣。
张抗抗把大福叫过来,给他量了一下尺寸。
等叫三福的时候,三福犹豫着不让张抗抗量。
张抗抗就问她:“怎么了三福,我给你量一下,做个棉衣。”
三福摇摇头:“我不冷。”
张抗抗便说:“今天冷的晚,还没下雪呢,再过个两天一下雪,你这一身肯定扛不住,得做。”
三福抽一下鼻子,试图不让张抗抗看见她的鼻涕,道:“我真的不冷,我不要。”
张抗抗放下尺子,郑重的看着三福,问:“三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三福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说,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过年,你会给我们压岁钱吗?”
张抗抗愣一下,想了想说:“应该会吧。反正也要给你们这个月的零花钱。”
三福便把手放在背后,动了动手指,然后问:“我不要棉衣,你可以给我三毛钱吗?”
张抗抗不明白三福为什么突然要钱,而且还是三毛钱,一个特定的数字。
张抗抗便问:“你要三毛钱做什么?”
三福摇摇头,她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张抗抗知道三福的性格,这个小姑娘倔的狠,只要是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的时候,那就什么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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