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被一位大婶推到道路正中间,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到人,老大用劲全身力气死死勒紧缰绳,马不服气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老大也顾不上疼,揉着摔得有些疼的屁股,扯住缰绳,又低头将老头扶起来,“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头颤颤巍巍起身,抚了抚额,一阵头晕目眩,艰难地睁开眼,“我好多了,真是福大命大呀。”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将自己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
老大眼尖,一眼便瞧见他的包袱里有一个锦盒,里面露出参须,他眼前一亮,看了眼衣着极为简朴的老头,又很快压下念头。
老大脸上挂满笑冲老头拱手,细声细气道,“老人家,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就要牵马离开。
老头见他要走,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哎,你这位小哥,你撞我就这么走了?”
老大看着他完好无缺的身体,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角银子,“抱歉,老人家,我忘了,这块银子给您押惊。”
老头接过银子,却还是不肯放他走,皱巴着脸,可怜兮兮道,“我刚刚跌了一跤,尾巴骨都裂开了,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咱们得去药铺看看。”
老大担心亲娘身体,虽然知道这人在讹诈,他却不敢耽搁时间,只好又从怀里取出五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您花用了。我还有急事要办,真的要走了。”
老头非扯着他不肯放他,“那不行啊。我又不是郎中,不懂得看病,我哪知道你给的银子够不够啊?走,反正城中就有药铺,咱们去瞧瞧,又耽误不了你多少时辰。若是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也还你,绝不让讹你。”
围观百姓从都上前附和,“你惊了老人家,还是带他瞧瞧去吧。”
老大无可奈何,只能被他拖着往药铺。
这老头进来,将事情三言两语讲了,郎中带他到后面给他检查。
老大只能在外面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越等越着急,探头朝里瞧。
过了一刻钟,老头满脸歉然走后面走出来,将老大给的银子全部奉上,“这位小哥,抱歉了。既然我没受伤,这银子还你。我郝老汉老实做人,从未讹人钱财。这钱子,我不能要。”
老大满脸惊讶,木呆呆将银子接过。
那老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脸色,径直朝那郎中走去,“郎中,我这边有一颗三十年的野生人参,不知你这边收不收?”
郎中小心翼翼接过来,走到光线最亮的门口。
老大转身刚要走,听说这人将人参拿出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这人参又粗又大,参须极多,哪怕不懂人参的人也能猜到这人参年头不低。
郎中小心翼翼看了一圈,这人参呈纺锤形,表面灰黄色,上部或全体有疏浅断续的粗横纹及明显的纵皱,下部有支根三条,并着生多数细长的须根,须根上常有不明显的细小疣状突起。
倒是与他看过的人参极为相似。
郎中小心翼翼将人参放回盒子里,眼巴巴看着他,“这人参多少钱?”
老头佝偻着背,屋内昏黄的光给他老迈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他那双如老树皮的手摩挲着盒子,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奈与悲伤,“我家就是挖人参的,这是珍藏了三十年的人参。要不是家道中落,子孙不争气,欠了赌坊大笔赌债,我真舍不得卖。这银子要是去府城也能值三十两银子,你们店要是收,就给我二十五两吧。”
二十五两?这也太贵了,都够买二十五亩良田了。
郎中思考了半天,还是不肯下定决心,轻叹口气,“我们药铺本小利微,实在要不起,我就不耽搁你去府城了。”
老头挣扎着,闭了闭眼,“我去府城一来一去也要十几日。赌坊那边一天就收一分利,十几日都要翻倍了。就算卖了三十两也未必够还债的。”
老头看向门口的老大,捧着盒子上前试探道,“这位小哥一看就是有钱人,三十年的人参可遇不可求,您不如买下来给家人补补身体。想当初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得了一场急症,差点死去,就是被人参救活的。这可是三十年的好人参,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小哥一瞧就是个有孝心的人,买一颗给父母亲补补吧。也让老人家延年益寿,子孙满堂。”
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就连郎中都心动了。老大自然也不例外,他当然希望治好亲娘的病,可是这人参是真的吗?
他对医药不懂,不过他记得他娘以前在饭桌上说起过,有人会用萝卜冒充人参。
老头见他面露疑惑,主动将人参拿出来递给他瞧,“这人参确确实实是真的。你若不信,买下来,让郎中帮你切成片。”
老大看向郎中,他想了想也点示同意,“你若是怀疑,给完银子,可以切片。反正你一次也用不完。”
老大想了想,点头同意了,“那行。”他将银子放到桌子上,请郎中帮忙切片。
人参切完后,靠近外围的地方有一圈白,而后又是一点黑,倒是与他娘炼药时的人参非常相似。
老头收了银子却没有飞速离开,反而不不放心仔细叮嘱几句,“人参虽是好东西,却是大补之物。体虚之人一次两片就够,切不可多用,以免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情。”
老大看向郎中,对方点头,“对,这种三十年的人参确实不能多用。”
老大记在心底,转身出了药铺,直接回了县衙。
三兄弟还在前衙大堂商量怎么抓骗子,见大哥这么快就去而复返,纷纷上前寻问,得知他从药铺买到人参,都有些惊奇。
最近城里不少人被骗,闹得人心惶惶。之前是仙人跳,后是碰瓷,接着又不知道有什么招数。兴许有人会用假人参骗钱呢。
老二有些不确定,“这药该不会是假的吧?”
老大将人参拿出来,让大家看,“药铺的郎中看过了,说是真的。”
其他人都没机会见过人参长什么模样,这玩意又极贵,寻常药铺还真没有。小四想到他娘子,便建议大家拿到后院。
崔宛毓以前吃过人参,她拿出一片瞧,又放到鼻端闻了闻,“像是人参。但是我对药材不了解,懂得不多。”
凌凌突然想起婆婆跟张川乌学过医,也曾在饭馆开过义诊,当即拍手,“咱娘不是懂药吗?她应该能够分清真人参和假人参吧?”
老二小声道,“咱娘好像没给人治过病吧?”
以前义诊也都是黄大夫在前头,她在后头。她好像并未真真正正给人开过药方。主要还是不确定。
“瞧瞧总没事吧?”严春娘却觉得可以让婆婆看看。真人参可以救命,假人参却是害命。这东西可不能马虎。
大家也都同意让婆婆先看看。
窗外,太阳射进一缕阳光,刮起了一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来,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吵得人脑壳疼。
林云舒一觉醒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知雪在外间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扶她起来,又给她端了热水。
温水入进喉咙里,她才觉得喉头舒服些。
知雪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大爷说有事找你。”
林云舒记得之前他们说让老大去府城买人参,这一来一去得好几天的功夫,老大没那么快吧?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摆了摆手,“你去请他进来吧。”
知雪领命去了,没多会儿,老大端着人参进来,木盘上摆放整齐的人参片,他找了凳子坐下,“娘,您瞧瞧这人参怎么样?”
林云舒记得前世许多电视剧里都有真假人参,大多数都是萝卜做的。
萝卜只能说外型像,但是切片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她瞧着这人参无论从外观还是内型都和她以前买的别无二致,但是她总觉得这事情太巧了。她这边缺人参,后头就有人卖,还刚好被老大买到。
林云舒头还是有些晕,手撑着下巴,捏了一片在手里,“其实不止萝卜可以以假乱真,商陆和栌兰都可以。尤其是栌兰,不仅外型似,就连功能都有一部分相似。不过栌兰生于中部和南方,咱们这儿地处北方,应该不可能有。而且它折断面角质,中央常有大空腔。微臭,味淡,嚼之微有粘滑感。所以这不可能是栌兰。”
老大眼睛一亮,搓着手激动不已,“娘是说,这是真人参?”
林云舒前世就曾见识过不少假货,古人的智慧一点不输现代人,保险起见,她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不一定,它有可能是商陆。娘没见过商陆,从外型上,娘区分不出来,不过商陆是有毒的,既然这人参有多毒的,不能超过一钱。你用两碗水煮上四片,喂给老鼠吃。看看有没有毒?”
老大当即去办。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只是脸颊却是涨得通红,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站在背光处,躲在黑影里,整个人局促不安。
老大纯善,从不在她面前伪装,林云舒都不用问,只吩咐道,“这商陆有毒,也不知那骗子骗了多少人。你快点告诉你三个弟弟,让他们去抓拿贼人。”
之前是土匪窝,后又是贼窝,现在又成骗子窝了,难不成这些人把盐俭县当成藏污纳垢之所吗?
想想盐俭县两面环山,一面靠海,有着天然的优势,却又能理解了。
老大也顾不上羞愧,立刻去办,只是走到门口,又担心林云舒的身体,“娘,我先让人去给你买人参吧。”
林云舒摇了摇头,“我是受了风,头晕发烧,过些日子就好了。补气一事先不急。”
自打到了这盐俭县,她就一直劳心芝力,几乎每晚被族人的死折磨着,再加上前几日天气突变,在海边受了风,身体才会吃不消。
老大却不敢耽搁,让管家亲自跑一趟府城,叮嘱对方一定要到药铺里买。不过想到那个郎中居然能将人参认错,他心里又打突,“你多跑几家。”多买几根总能买到真的。
而后他将人参是假一事告之小四。
小四当即怒火中烧,这些骗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骗他衙门里的人。
老三同样是火冒三丈,也不废话,立刻带领衙役到药铺找人。
那郎中听说人参是假的,吓得半死,跪地求饶,“顾捕头,我不知道那人参是假的呀。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诓骗县令家人啊。”
老三倒是不怀疑郎中,谁会为了区区二十五两银子,就拿自己的铺面开玩笑呢,他冷着脸问,“那骗子去哪里了?”
“早就走了。出门就往右走了。”郎中冷汗涔涔。
现在满城戒严,只能进不能出,那骗子出不去,现在还在城里。
老三回家一趟,拿了亲娘画的素描。沿着药铺一直往右走,见人就问。终于有个摊主见过此人,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我刚刚看到他往福广巷去了。”
福广巷?老三浓眉紧锁,那里可是暗娼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恐怕不好拿人。
老三当即就让衙役们将福广巷前前后后的巷子口堵住。
他带着衙役一家家搜,不说柜子,床底,就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放过。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倒是坏了许多人的好事,提着裤子一瞧,见来人是他,大都敢怒不敢言。
老三将这条巷子从头到尾搜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到人,老三这才带人离开。
不过他却不肯撤掉巷子口的衙役,当即吩咐道,“一天三倒,轮班守着。什么时候交出人来,才能走。”
众人议论纷纷,却又拿他没法子。他也不限制你们进出,只是三不五时就要上来找人,那些找乐子的男人哪还敢进来。
一直躲在里面的老头却是受不住了,求着跟他关系极好的妈妈,“刘妈妈,你倒是想想法子呀。我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福广巷人多眼杂,保不齐谁就把他供出来了。
刘妈妈也气他坏了自己的生意,屋里屋外都被翻了个七八烂,她一脸肉疼,对着老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你个李瘪三,你骗谁不好,你去骗县令大人的家人?你到底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你不知县令大人有三个兄弟,个个都是能人。尤其是刚刚那个顾捕头,他可是连赵飞都能抓住的高手。你自己找死没事,可别连累了老娘。”
老头任她打骂,皱巴着脸,担心她真的把自己交出去,少不得低声下气赔不是,“刘妈妈,往常我待你不薄啊,你可要救我一命。”
刘妈妈掐着腰吊着三角眼瞪他,“救你?我拿什么救你?你进来的时候,旁人眼睛可没瞧。只怕是晚了。”
这种地方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仁义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屁,指望他们保密,那是比登天还难。现在不供出来,只怕是想过来捞好处呢。
老头得了二十五两银子,到这边叫了桌酒席,刚吃到一半,就被人打断。
他在街道上看到有人骑马,猜到这人是个有钱人。于是就借着碰瓷将人拐到药铺,然后让郎中当自己的证人,证明人参没问题。
好参难得,他又便宜了几两银子,再加上他可怜兮兮的扮相,定能让他心生怜悯买下人参。
一切顺利,他也得了二十五两银子。可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县令大人的大哥,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听到刘妈妈这话瑟瑟发抖,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那该怎么办?我只当他有钱,没成想他竟是县令大人的家眷。我这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他用人参骗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骗过多少个郎中的眼睛,从来没这么快拆穿过。他明明都告诉那傻子,一次只能用两片,他怎么还能区分出来呢?
刘妈妈转了转眼珠子,冲他招手,“我倒是有一法子。只是不知你听不听?”
老头眼珠瞪圆,凑着耳朵,小心翼翼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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