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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彦看了眼崔夫人旁边的嬷嬷,眼眸低垂,“姨母心里有气,外甥可以理解。但是外甥此举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姨母听外甥解释缘由后还是生气,外甥以后再不登崔家大门,徒惹姨母生气。”
  崔夫人眉峰皱紧,形成一个川字,想了想,将嬷嬷挥退,“也罢,我就听听你会作何解释?”
  李明彦将书画摆放到旁边,坐下来,捧着那盏热气腾腾的碧螺春,轻轻啜了一小口,方才觉得冰冷的身子暖和一点,“姨母怪我不尊母命,失信另娶。我却是不得已。姨母,我娘比你小三岁,身子骨一直很康健,她又一直注意养生,为何会在奉元二年就突染恶疾?你就一直没想过吗?”
  崔夫人脸色惨白,只觉得后背冒出一涔涔冷汗,她歪着身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李明彦那清朗的眉眼被烟雾笼罩,泪珠滚落,嘴角抿得紧紧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娘被奸人所害。我身为人子,岂能不为她报仇?”
  崔夫人扯住了唇,心思百转,好像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略带试探问道,“你是说害你娘的是太后的孙侄女?你那继母?”
  她娘家败落,自然与李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李家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休妻。
  “正是她!”李明彦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面露苦笑,“我在京城读书那几年,太后一直想拉拢我李家,几次三番潜人想跟我们李家联姻。我娘都以我身有婚约拒绝了。可太后不肯放弃我李家,不死心,决定将我娘铲除。”
  崔夫人沉吟片刻,就算太后真的杀了她娘,也不能成为他悔婚另娶的理由,“那你也没必要娶佳慧公主。她是信王的亲妹妹,崔家跟信王一直势不两立。你投靠信王就是与我崔家做对。我待你不薄,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对待。”
  未来女婿可不就是半子么。
  李明彦揉了揉眼睛,眸间黯淡,“姨母,我也不想跟崔家做对。但是崔姨父在朝堂上一直忍让,我没办法像他一样。如今朝堂风云万变,一直保持中立,只会成为别人的靶子。崔姨父不肯站队,才会被人排挤出京。我想对付太后党为母报仇。那我只能投靠信王和卫党。卫党乃是阉人,手段下作,我不屑与之为伍,只能投靠信王,信王命我娶佳慧公主,让我表示为母报仇的决心。在信义和复仇之间,我选择了复仇。但是我不后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对不起表妹,只愿下辈子为她作牛作马报答她。请姨母体谅。”李明彦撩开袍子,跪倒给崔夫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北风阵阵刮,外面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空气比之前要干燥许多。但这地面的青石板像是无数根钢针钻进他膝盖里,冻得他浑身发颤。
  许是女儿现在很幸福,崔夫人倒不像刚开始那样生气,心里又想着外甥总归是为母报仇,虽是失了信义,但孝心可佳。她轻叹口气,扶他起来,忧心忡忡道,“可那信王已被太后鸠杀,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怎么对付太后?”
  李明彦沉默良久,寒风吹进来,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走一步算一步。总归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崔夫人轻叹口气,唤人进来,“带他到客房住下。好生照顾着。”
  嬷嬷微微有些惊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崔夫人又重复一遍,嬷嬷才敛了心思,应了声是。
  李明彦拱手告退,“多谢姨母。”
  第73章
  崔家外院分为东厢和西厢,东厢是长期客居之所,西厢是临时居住之所。
  崔家男儿七岁之后就要移居外院。所以崔宛毓带着夫婿回来也要往在外院。
  崔宛毓坐在房里打盹,许嬷嬷在旁边做针线,听到小厮有急事找她,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到院子外。
  也不知听了什么,脸色大变,神色匆匆往屋里赶。
  “奶奶,盐俭县那边有人来报信,说是老夫人得了急症,昏迷不醒。让四爷尽快回去呢。”
  急症?崔宛毓大惊,揪着帕子一阵心慌,“真的假的?我们出发前婆婆还好好的呀。”
  许嬷嬷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嘛。老夫人年纪到底不轻了。许是受了惊吓也不一定。”
  崔宛毓想想也是,当即吩咐如红将此事告之四爷。
  待她走了一会儿,许嬷嬷看了眼天色,担心一会儿要赶回去,小姐坐马车吃不进东西,便道,“奶奶,今天来得客人太多了,估计灶上都忙晕了,我去帮你端些饭菜过来,你想吃什么?”
  崔宛毓报了几样菜名。许嬷嬷一一记在心里。
  待两人都走了,没人陪着说话,崔宛毓困意再次袭来,便歪在榻上,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声音传来,她眼皮有些睁不开,嘴里嘟哝着,“你回来了?我好累,先不吃饭了。”
  却不想如红从外面跑进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凑过来,“奶奶,李公子来了。”
  崔宛毓睡得糊涂,迷迷瞪瞪问了一句,“谁是李公子?”
  如红急了,低声提醒,“就是表少爷啊。”
  崔宛毓猛然惊醒,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怎么会来崔府?”
  如红也正纳闷呢,“我也不知道。他正在跟夫人说话。我是听夫人房里的牡丹说的。”
  崔宛毓愣了愣,又躺下来,打了个哈欠,“他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
  如红没想到小姐居然对李公子一点也不上心,要知道小姐以前可是很喜欢李公子的。她沉默片刻,不确定问,“奶奶,你不想知道他当初为何悔婚吗?”
  崔宛毓手紧了紧,她确实很想知道。可是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再跟他私下见面到底有些不合适。
  如红见她有些意动,自告奋勇道,“奶奶,要不我帮你打听?”
  崔宛毓想了好久,抚了抚肚子,“算了,别去了。这事跟咱们没关系。若是被相公知道,他会生气的。”
  过去的总归已经过去了。她也没必要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吩咐如红,“你去看看四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让他喝醉了,到时候就没法骑马了。”
  如红怔愣好一会儿,点头称是。
  她这一走,崔宛毓困意再次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再次传来动静,以为是相公回来了,崔宛毓打起精神,撑着身子起来,睁开眼却瞧见立在床边的李明彦,他额头冒着虚汗。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胸口处。
  他怎么会在这里?崔宛毓微皱眉头,难不成是如红搞得鬼?
  崔宛毓穿鞋下床,朝外面喊了几声,“如红,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谁让你把他带过来的?”
  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未听到如红的声音。这怎么回事?
  崔宛毓本能觉得事情不对,立刻回头看着李明彦,“你快点出去吧。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表妹?”李明彦刚张了句嘴,却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崔宛毓担心是小四,立刻将窗户打开,小声提醒他从窗户走。
  时机不在,李明彦只好跳窗离开。
  小四从外面跑进来,如红跟在他身后。
  小四掀开门帘,三两步便进了房,瞧见崔宛毓神色慌张,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府里刚刚混进几个贼人,伤了几条人命,岳父大人正带人捉拿贼人呢。”
  崔宛毓瞪大眼睛,贼人?刚刚表哥手里好像就拿着剑,还受伤了。难不成他就是贼人?
  她刚想再问,一抬眼就见小四比她还要惊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眼睛落到窗台处,上面很明显是男人的脚印。
  崔宛毓神色开始慌乱,抓住他的手,有些焦急,“相公,你要相信我。”
  如红神色也慌乱起来,小姐该不会以为是她搞鬼吧?她哪有那个胆子。
  她立刻帮腔,“四爷,奶奶真的跟李公子无关。她刚刚吩咐我将你请来,就一直睡着。”
  小四指着刚刚李明彦站过的地方,上面还有几滴血,“这些泥土都还没干,你可不要说是你们弄的。”
  崔宛毓急得不知所措,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房里。我担心你会误会,就让他走了。相公,你相信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四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崔宛毓追了几步,许嬷嬷端着饭菜从外面进来,“奶奶,四爷怎么了?我跟他请安,他都没搭理我。”
  四爷一直待下人一向都很宽和,对她这个嬷嬷更是尊敬有加,怎么突然就冷脸了呢?
  崔宛毓趴在床上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有个下人来报口信,说是婆婆得病,我就让如红去叫四爷。我有些困,就在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李明彦来了。”
  任谁看到前未婚夫跟娘子独处一间屋子都会以为他们有什么瓜葛,许嬷嬷也慌了,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崔宛毓心里油然升起一丝委屈,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李明彦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
  毁约就算了,她好不容易嫁人,夫君体贴,又有了孩子,他这一出现,就把她的好日子全毁了。
  她这边哭着,如红和许嬷嬷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如红在许嬷嬷示意下,去请了崔夫人过来。
  崔夫人听到女儿跟女婿闹矛盾,也坐不住了,连客人都没顾得上送,直接交待官家几句,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往客房来了。
  崔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了房间,听到如红和许嬷嬷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崔夫人气得将茶几上的花瓶摔碎,“这个混账。我还以为他是有苦衷,原来都是骗我的。”
  崔宛毓抬头,“什么苦衷?”
  崔夫人坐到她旁边,重得叹了口气,“他说他查到母亲是被太后害死的。之所以背信弃义,娶佳慧公主都是为母报仇。”她拍了下大腿,“合着他是拿我们当傻子。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会跑你房里来了?他这是故意想破坏你的婚事。”
  关键是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却不能找他算账。要不然她女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崔宛毓气得差点晕过去,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一巴掌拍到床沿,“所以他毁我清白就是想我被夫君厌弃?”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如红气得跺脚。亏她一直以为表少爷有什么苦衷。原来他的心这么坏。
  崔夫人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待四郎回来,你好好跟他说,别怄气。他娘那样心宽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定然也不差。”
  崔宛毓低低应了。
  就在这时,小四从外面进来,看到崔夫人在此,他神色自如行礼问好。
  崔夫人细细打量他,实在看不出他脸上的有动怒的迹象,只好道,“我崔家女儿洁身自好,绝不会做出辱没门庭的丑事。你切不可相信这些表面证据。”
  小四拱手,“岳母所言极是。”
  崔夫人最后看了他一眼,只好转身离开。
  崔宛毓让如红和许嬷嬷出去。
  待两人走了,崔宛毓扯着他的袖子,见他一直不肯看自己,心有些慌,“相公,你真的要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小四怔了怔,侧过头抚着她的脸,“今天府里摆宴,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他夜闯书房,被人发现,故意躲到你房里。你表哥是信王党的人。我前阵子把信王斗垮了,你表哥现在的主子是信王世子,估计是想离间我们夫妻感情。让我们两家产生隔阂。我刚刚是想找岳父大人商量此事,你莫要担心。我没疑你。”
  崔宛毓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会跟政事扯上关系了。
  她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眼睛盯着他不放,“所以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小四,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谁也不许提以前的事。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你别想那么多。”
  崔宛毓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握住他的手,心中又酸又甜,“你跟我说说朝堂上的事,我想听。”
  她原先不爱听这些党派斗争,只觉得心累。但现在得知父亲和相公都有难,她也坐不住了。
  小四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个感兴趣,不过他经常跟母亲讨论这些,所以也没有推辞,“朝廷斗争越发激烈,河间府又是重要产盐地,信王死了,信王世子矛头对准我和岳父。我这边离信王府远一些,倒还好,只是岳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正说着话,就听崔宛毓肚子传来咕咕叫,她羞得满脸通红。
  小四忙住了嘴,扶着她起来,“你先吃饭吧。等吃完饭,我再说与你听。”
  崔宛毓点头,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信王世子年纪虽小,却也不是善茬。我爹会不会有事?”
  “我刚刚就是跟岳父大人商量守卫之事。”小四扶她往外走,“这次他们失败,短时间应该不敢再行动了。”
  崔宛毓这才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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