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结束一套流程,新娘坐上轿子,喜婆示意起轿。
抬轿的八人只觉得肩膀有些沉重。好在也只是一个念头。
却不想轿子里,凌凌从盖头的缝隙中瞧见旁边有个小脚,当下唬了一跳,她一把扯下盖头。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缩着身子挤在轿子角落里,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可怜兮兮直愣愣地看着凌凌。
此时正是十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短打,上面还有几个补丁,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交错着斑驳的新旧伤口。
凌凌微蹙眉头,放柔声音小小声问,“你是谁?”
小男孩缩着脖子没有说话,却将头低下了,两只手一直攥在一起。
凌凌心下纳罕,难不成他不会说话?
许是他太过可怜,凌凌没有再追问。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咕咕咕的声音。凌凌看向小男孩,对方正捂着肚子,小眉毛紧紧皱成一团。这是饿了?
一路到了饭馆,在下轿的那一刻,凌凌将秋菊喊过来,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秋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其他人簇拥两位新人到正堂拜堂,秋菊找了位还算眼熟的镖师,请对方帮忙将轿中的小男孩送回镖局。
那镖师将小男孩拎出来。无论他怎么问,小男孩就是不张嘴。
镖师拿他没办法,拿了些吃食,等他吃饱喝足,带着他回了镖局。
第29章
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庭院里一片霞光。
已经洗漱完毕的凌凌扯着老二的胳膊,“快点起来。我们要敬茶呢。”
老二累了大半夜,三更天才歇下,睡得正酣,咕哝一声,又翻过身睡了。
凌凌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摘了墙上的剑打他一通,可想起父亲的话,她只好勉为其难揪他耳朵。
老二被她一扯,生生疼醒,睁开一瞧,昨晚还温柔可人的娇娘子此刻正化为母夜叉瞪着自己。
他登时头皮发麻,瞌睡虫全飞了,舔着脸讨饶,“娘子,你醒啦?”
“快点!”凌凌丢开手,从柜子里取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扔到他身上,“快穿。别让娘等急了。”
老二瞧见她是真急了,边穿边安慰道,“你别急,咱娘性子好,肯定不会生我俩的气的。”
凌凌坐到床沿,越是听到这样安慰人的话,她心里就越是不安,“相公,我以后能练剑吗?”
老二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戴完毕,正在束发,听到这话,头也不回,“当然可以。咱娘还说以后咱家院子的安全就有你照管呢。”
“当真?”凌凌眼睛一亮,腾得从床上坐起来,三两步跑到梳妆台前,歪着身子,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探头看着老二,想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看看他说得是不是真话。
“骗你做甚。”老二进了耳房,没一会儿就洗漱完毕出来。
两人到了大堂,除了严春娘和秋菊在灶上烧菜,其他人还未起来。
老二打着哈欠扯了张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昏昏欲睡,嘴里嗔怪道,“瞧着吧。我就说咱家人没那么早醒。你瞧你急的。”
凌凌瞪了他一眼,转身进灶房帮忙端菜了。
一刻钟后,其他人都陆续起来了。
凌凌作为新媳妇要给婆母敬茶,众人予以回礼。
许是众人神色自如,凌凌也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小四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凌凌,好奇起来,“二嫂,如果你和三哥比试,谁能赢啊?”
凌凌刚要回答,老三抢先答道,“要是以前嘛,肯定是她赢,现在嘛,定是我赢。”
小四不明所以,“这是何故?”
两人年龄也不差几岁,怎会有如此说法。
老三憨厚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是因为以前她是镖局二当家的女儿。我要是欺负她,二哥可就娶不到二嫂了。现在嘛,我不用怕啦。”
老二拿扇子的手敲了他脑门一下,“现在也不许你欺负她,这叫尊长。”
老三冲着他呲牙咧嘴。没想到刚成亲,二哥直接向着二嫂了。
林云舒撸了撸老三额前炸起的呆毛,“行了。你二嫂到底是女人家,你若伤到她,也确实不妥。”
老三被亲娘捋顺了毛,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馒头。
一转眼到了三天回门的日子。
两人一大早就起来,带上林云舒特地准备的回门礼,骑着高头大马回了县城。
凌凌摸着油亮的马毛,“这么好的马,你家是从何处寻来的?”
“什么你家?是咱家。”老二坐到马后,“过年那时前知府不是自尽了吗?他们家收了好几匹马。何知县分到两匹,他是个文人,用不了两匹,就将另一匹卖了。得到的钱就奖赏给兄弟们了。我想着咱家饭馆只有一头毛驴,到底少了点,有时候办事都不方便。就作主买下了。花了二十两银子。”
凌凌重重点头,“这可是世间难寻的好马,一匹就要上百两银子。你算是赚番了。”
虽然老二以前了居镖局干过,可他对马匹是一窍不通。更不懂得相马,买这匹马也只当牲口使唤,真没想到它居然还是一匹好马。
“那我还真是走运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镖局。
镖局的人正在院子里装货,瞧见他们过来,纷纷上前道喜。
几人寒暄了一阵,凌凌在院子里左顾右盼,按照以往的习惯她爹这会子应该在院子里打拳才是,这会子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呢,回头问师兄,“我爹呢?”
“哦,二当家还没来呢。估计在后院等着你们呢。”
两人牵着马进了后院。
凌飞虎正独坐在大堂,自斟自饮,瞧着那长吁短叹的样子,竟是相当落寞。
凌凌像只许久未曾归家的燕子,扑棱着翅膀,一路欢腾跑上前,“爹,女儿回来了。”
凌飞虎激动起身,“凌凌回来啦?”
“爹,你这是怎么了?才三天没见女儿,你就这么想我啦?”凌凌调皮地眨眨眼,冲着亲爹没大没小取笑。
凌飞虎弹了她个脑蹦子,扭头拽着老二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快,快坐下。”
凌凌叹为观止,以前她没嫁人的时候,亲爹对相公百般刁难,看相公做什么都不顺眼。现在可倒好,他亲亲宝贝闺女站在他面前,他看不见,反而扯着他相公一通嘘寒问暖。
凌凌探手朝凌飞虎面前挥挥手,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爹,你看看我?我在这儿呢?我才是你女儿。”
凌飞虎扯着她坐下,“行了,都嫁人了,还这么没规矩。快点坐下吃饭吧。”说着,冲着院子道,“孙大姐,上菜吧。”
凌凌这才从父亲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关切,只是嘴里依旧不饶人,“我还以为爹忘了我呢。”
凌飞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行啦,别总没大没小的。”
凌凌压下心中纳闷,怎么刚回门,就一直冷着她呀。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三人吃饭,凌飞虎对老二殷切备至,时不时就给老二夹菜。偶尔才会想起给亲闺女碗里夹一筷子。
好在老二还知道照顾媳妇,时不时给她夹菜。
吃完饭,老二借口去院里消食,给父女俩独处空间。
凌凌板着脸,故作生气道,“爹,要不是我长得像娘,我都要以为相公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呢。”
凌飞虎坐到椅子里,重重叹了口气,“你啊。还是那么孩子气。嫁了人,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娇啦。嫁人前,爹怎么宠你都行。可嫁了人,你就是人家娘子,要温柔体贴。我待顾二郎好,他才能待你好啊。”
凌凌的心像是被一汪水泡过,酸酸胀胀,她扯着他的袖子,头轻轻靠在父亲肩上,“爹,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婆婆还允许我练剑呢。”
“哦?当真?”凌飞虎之前说林云舒脾气好,其实只是宽慰女儿的话。事实上,之前见过几面,她身上的书卷气曾让他惶惶不安过。他的女儿虽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无知村妇,可也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性子又被他惯得有些娇纵。
生怕她嫁人后受尽委屈,凌飞虎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觉着。甚至对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
不该将女儿养得这样娇纵。不该为了考验顾二郎就刻意为难他。……
想得越多,他心中就越是懊悔。
这三日生生把自己熬出几十根白发。
现在听女儿说婆婆同意她使剑,凌飞虎一颗心放下大半,“你婆婆有没有为难过你?”
他心再粗,也会观察。结了婚的男人要是夹在老娘和媳妇之间。而通常都是媳妇忍耐。毕竟亲娘只有一个,媳妇可以再娶。
凌凌摇头,“她没为难我。她比我还忙呢。背医书,晒她的草药。得闲的时候,还要看账本,根本没时间管我。”
凌飞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连连点头,“这就好。”
凌凌摇了摇他的胳膊,看了眼院子,“爹,我让人送回来的那个小孩呢?他是谁啊?”
凌飞虎站起来,点头她的额头,“让你不要随便发善心。你可倒好,成亲当日,竟送了个小孩回来。”
“爹,咱又没走镖。那小孩养得不差,以前肯定也是生在吃得饱穿得暖的人家。许是被人贩子拐了,逃出来的。咱帮一帮也算是积了大德。你别这么心狠嘛。”凌凌颇有些不认同。
凌飞虎摊了摊手,“你全猜错了。那小男孩不是人贩子拐的。问他什么话都不说。我问了好半天,才知道他父母双亡。”
凌凌拧着眉,“怎么最近那么多父母双亡啊?”
“还有谁啊?”凌飞虎奇了。
凌凌最后一趟走镖就是护送柳月晨母女,自然认得她,在饭馆意外碰到,还惊讶了好久,“前阵子,三弟不是一直待在京城嘛。原来他是照顾之前咱们护送的那对母女。她母亲到了京城没几天就病故了。她也被亲戚赶了出来。”
凌飞虎也没多想,“这种事就是凑巧了。”
凌凌点头表示赞同,“那这孩子怎么办?是送走还是留下来?”
凌飞虎也正为难呢,“这来历不明的孩子,我收下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要说把他撵走,又太冷血了。”
凌凌给他出主意,“爹,你要是不放心,我让我相公查查他的身份。远得不说,就拿西风县来讲,最近父母双亡的人家并不多。”
“行。”凌飞虎点头答应,又嘱咐她,“咱们走镖最主要就是稳妥二字。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嗯。”
凌凌将孩子带到院中,凌凌将这孩子的身事跟自家相公说了,让自家相公瞧一瞧。
老二围着孩子转了一圈。不得不说,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皮肤也白,手上的伤大多都是最近半年造成的。父母在世前,这孩子养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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