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自己置身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里,正对面摆了张木桌,木桌上铜灯摇曳不定,晕黄的光芒投映在泛黄的木墙和地板上,莫名安详。
房间里还有个简单的灶台,灶台干净整洁,火炉上有一口大锅,锅里浓汤咕噜噜沸腾,冒着泡泡和香气。
香气来自锅里。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场景。
唯一不同的是,大锅旁边站着的不是与她模样相似的黑衣,而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
老妇的身高只到了顾长月胸口的位置,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形也极为单薄,几乎行将就木。
她需得站在一张小板凳上才能够随意自如地搅拌锅里的浓汤。
此刻,她的的确确站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勺子不急不缓地搅拌着锅里的汤,另一只手则将五颜六色的花瓣导入锅中。
锅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识海中,小花和无涯都沉寂无声,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隔在了某处,根本无法沟通。
一瞬间,顾长月险些以为此人就是黑衣所扮。
好在她很快又发现,茗婼骨龄大约五六百岁,并非探不出虚实的黑衣。
同时,茗婼用浑浊的眼神看着她,慢慢地道:“神女,您还记得茗婼么?”
她叹息一声,继续:“说来,不记得也不奇怪,不说您忘了前尘,就算还记得,您也认不出我来,毕竟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想想一百八十年前,我也算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和您比起来也差不了多远,径河他爷爷娶他奶奶前,还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献殷勤呢,只可惜老天爷不开眼,生生把我那个大美人磨成了这副德性,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听闻此言,顾长月更加确定她不是黑衣。
茗婼之所以会熬这锅诡异的浓汤,想必是那神女所授。
若真的是神女所授,那这足以证明,神女的确与黑衣有关。
想到此处,便问道:“你这是什么汤?用来做什么?和谁学的?”
茗婼已经将五颜六色的花瓣在汤中搅拌均匀,汤呈现出绚丽的七彩色,“神女的问题可真是多,看来您真是忘记得很彻底啊,这可是您教我的呢,想想,这一百八十年间,我都在靠它在续命,只能说您太有先见之明了,仿佛料到我迟早都会有这一天般。”
果然是神女所授。
茗婼还在继续,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郁抱怨的意味:“说起来,您也是太狠心了,明知道我自来爱美,却也不提点我哪怕一句,生生叫我被那东西伤成这副模样,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连径河他爷爷陨落的时候都在庆幸,幸好当年没有娶我,不然他死都不会瞑目,哎,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神女,麻烦,扶我一把……”
锅里的汤似乎被搅得差不多了,她方才勺子,将枯槁的手伸向顾长月。
顾长月没有动,只道:“我若不来,你自己还不是能下来?”
茗婼不由多打量她两眼,纵身一跳,便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毫无压力。
顾长月看着她,就知道会如此。
她不想与她废话,直接了当地道:“我要走出这里,希望斯图子民配合我,我们可以互利共赢。”
比起做斯图子民的神女,带领斯图子民走向上层,她更喜欢以一名修士的身份与斯图子民合作,各取所需,各不相欠。
茗婼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出声,却是提起一只手,竖起五根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
顾长月莫名所以,问:“什么?”
茗婼道:“刚才我与径河那小子的对话您听到了吧?他说要看您能不能让他放心将核心力量借给您,五是时间的意思,五年时间。”
顾长月道:“五年时间?”
茗婼道:“您现在不过是结丹初期的修为,比我们这里的小孩子都不如,谁会相信您?五年时间,您可以利用这里的仙气资源以及大漠中凶恶的兽类资源加紧修炼,以此证明自己,博得族长的信任。”
顾长月皱眉道:“五年时间太短,现在的我并没有可怕的天赋,五年后,至多结丹中期修为,依旧比你们这里的小孩子都不如。”
茗婼神秘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您有缘法的,您看,您只不过看了自己前尘留下来的书信后毫无疑虑便来到了这里,还站在这里与我说话,这般自在,完全没有隔阂,这都说明什么?说明您就算记不起来,但冥冥中却注定了您是斯图的神女,您不排斥,不怀疑,甚至下意识以为就该如此。”
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长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茗婼又道:“而且我知道,您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厉害着呢,五年,您一定可以,不仅如此,我相信您在这这个空间里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个修为上一个阶段的跨越,毕竟这世间有太多的意想不到,正如我当年倾国倾城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会丑到让小儿止啼。”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面铜镜,她举起铜镜对着自己。
铜镜里倒映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庞,女孩肤若凝脂,美丽如画,仿若九天仙女,纤尘不染。
茗婼看着镜中的人儿,耷拉着皱纹的脸庞向上扬了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铜镜中,女孩也笑了起来,果然倾国倾城。
第267章 风暴(上)
时光匆匆,转瞬即逝,晃眼便是五年。
下层空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当蔚蓝的长空与金色的大漠被笼罩在夕阳晕红的光芒中时,顾长月正躺在满地的妖兽肢体以及血液中,面色苍白,衣衫破旧,露在外头的皮肤皮肉翻卷,无一处完好。
旁边,一颗巨大狰狞的妖兽头颅面朝着她,一根白森森的獠牙犹如锋利的铁钎般,扎在她的左手手臂上,并连同骨肉一起,死死地钉在沙地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而与森白獠牙相邻,一柄银白色的长剑没入血盆大口的上颚,生生将这个头颅刺穿,残破的剑尖在头颅的后脑闪闪发光。
此等情形,想来是不惜舍了一条手臂才换回如此直取性命的一击。
只见头颅里的脑浆和着血液浸入细小的黄沙中,粉白粉白的。
有风刮过,腻人的腥臭裹着沙尘飞扬,远远飘去。
顾长月就这般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西沉方才缓过神来。
这时,丹田中小花仿佛也才醒来般,虚弱地唤道:“阿月,阿月……”
顾长月听到神识中的喊声,睁开眼睛,盯着渐渐暗沉的天空看了半响才开口道:“我无碍,缓缓就好了。”
小花道:“阿月,无论如何都要站起来,不能耽搁,太阳一旦跳出地平线,妖兽就会寻着仙气的味道从地底爬出来,我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离开边缘大漠西部,只要走出这段范围,危险就降低了一半,到时候你再疗伤休息……”
边缘大漠位于下层大漠茫茫边际,是整个下层空间妖兽最为聚集的地方,同样也是整个下层空间最为邪恶诡异的地方。
这里只有一个时辰的黑夜,其余时间皆是烈日炎炎的白天,而白天空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仙气。
这里的妖兽喜热畏寒,夜间一个时辰里它们会进入地底深处,与滚烫的岩浆相伴而眠,一个时辰之后,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感受到地面烈日的温度,它们便会陆陆续续地离开地底,在太阳下活动捕食,或者吸收仙气。
它们力量强大,甚至有不少变异品种。
整个边缘大漠几乎形成一个没有边际的妖兽王国。
而这些妖兽凶猛残暴,也不是没有试图过攻击斯图子民聚居地,好在当年斯图神女留下了阵法守护,便是将整个斯图聚居地保护得严严实实,妖兽不得寸进,渐渐地,只好作罢。
当然,对于斯图子民来说,边缘之地不失为一个历练的好地方。
修士修炼原本便不能够只依靠打坐吐纳,反倒更需要经历重重历练,以此修心炼身,故而斯图子民便将目光转向了这片边缘之地。
再者边缘大漠诡异莫测,妖兽强大,取出来的妖核多能够强固经脉,提升实力,对修士来说具备莫大的好处。
顾长月也将此地视为自己历练最佳场所。
五年来,由于她弱小的身体无法承受强大仙气的浸泡,修为上涨迅速,却并不实在,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万丈高塔,任它建的再高再华美,如果地底的基础不扎实,随时随刻都摇摇欲坠,非常危险,由此,她被迫接受超出自己身体承受范围的历练,自然,这边缘大漠便是她的首选目标。
而三天之前,顾长月结丹中期大圆满,体内气息漂浮不定,不得不再次只身进入边缘大漠。
这一次她选择向最为危险的西边而行,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竟是迎面便撞见了一支由一头十一级变异巨篌兽统领的妖兽群体。
妖兽群体阵容庞大,堪堪有上千头之多,其间不乏实力在九级以上的强大妖兽,而且个个感官敏锐,强悍不已,一见到顾长月毫不犹豫便发起攻击。
如此便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战斗。
最终,顾长月使出浑身解数,并不惜舍掉一只手臂换来一线生机,却也已经奄奄一息。
小花还在道:“况且你体内的阴灵之气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温养你受伤的左臂,时间不能拖太久,否则它便要废了。”
顾长月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
边缘大漠西部危险重重,只要她能够拖着残破的身子离开最危险的地段,才能够确保安然无恙,同时替自己受伤的手臂治疗。
若是一直停留在这里,待太阳出来,凶悍的妖兽便会纷纷出没,遍布整个大漠寻找食物,而这边缘大漠越是向西,气息越是诡异古怪,二层塔在此处竟无法隐匿,因而进入二层塔疗伤不是好法子。
对她来说,现下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赶紧离开,她所在的位置并非西部深处,一个时辰足够她走出危机地带。
听闻小花所言,她也不多言,只动了动身体,忍受着全身经脉牵扯出来的剧烈疼痛撑起大半个身体,随后抬起伤痕累累的右臂,用手握住无涯的剑柄,提起一口气,“唰”地将其从巨兽的头颅中拔出。
血肉飞溅,冷冰冰地溅了满脸,避之不及。
顾长月却也顾不得这些,她不敢松懈下来,无涯一离开巨兽头颅,便立刻挥向扎在她手臂中的獠牙,又听“唰”的声响,獠牙断裂,她总算是将手臂拔了出来。
明显,整根手臂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不过她总算能够将提起的那口气吐出,重新倒在地上。
无涯灰败地躺在她的身侧,透过银白的剑身,可以看到白衣白发的剑魂交叠着双手安安静静地躺在剑中,嘴角一缕鲜血缓缓渗出,也是伤得不轻。
小花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仿佛力气在被慢慢抽走,“阿月,不要耽搁……”
顾长月躺在地上,望着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打断小花的话,道:“小花,你看天。”
天空中,一团火球从东边飞来,落在西边,再不见踪影。
紧接着,无数黑色火球从天空中滑过,将黑色的天地照的通亮,场面壮观绚丽。
小花愣了愣神,道:“这是……”
顾长月沾了血污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道:“黑风眼的预兆。”
黑风眼,黑色风暴,因形状看起来像是无数竖直的巨大眼睛而得名。
它们从大漠西部刮来,一路奔腾向东,摧枯拉朽,毁天灭地,所过之处不见任何活物,饶是边缘大漠西部的妖兽如何凶残强悍,也都对其畏惧不已,避之不及。
小花道:“这也……今日距十五应当还有六日才对,今日怎会出现?”
顾长月道:“或许我们在这里与妖兽拼死拼活的时候,正有人在西边做些什么吧?你知道这五年来,那个人从来没有安分过,而西边是整个边缘大漠神秘的核心地段,斯图子民没有实力到达那里,饶是被困在下层一百八十年,他们也只知道那里每月十五都会产生黑风眼,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黑风眼产生,在他们看来,可能是强大的妖兽,也可能是蛮夷和妖族不能带走的法宝,谁清楚呢?而如今那个人现在的修为已经晋升到元婴后期,他不可能不去看的。”
那个人,指的是赤焰魔君。
这五年来,顾长月与他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甚至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然而他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一面相互提防,一面又互不干扰,各行各事。
当然这要以双方都不能杀死对方为前提。
顾长月现在是斯图的神女,有茗婼大祭司拥护,一旦赤焰魔君对她起了杀心,大祭司茗婼一派自然会站出来庇佑,况且她保命的底牌不少,赤焰魔君要杀她根本就不容易。
至于赤焰魔君,他在五年前救过径河族长一命,对径河族长恩重如山,若是她要杀赤焰魔君,好不容易才开始认可她的径河族长必然翻脸,当然,她的实力与赤焰魔君相差甚远,她根本不可能杀掉赤焰魔君。
所以,他们就这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