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疯魔了,什么都不去想,只想着在生命最后大开杀戒。把多年的恨多年的愤怒、多年的嫉妒,通通发泄给这满殿无辜的人。将他们剥皮拆骨,让他们痛不欲生,和她一起在痛苦中绝望崩溃。
镜如玉嘲弄的目光看向了言卿。
谢应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喜欢的居然是这样天真善良的少年?不过善良也好啊,反倒是帮了自己一把。
镜如玉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她脚下剧烈的青色长风一阵又一阵,卷在白骨大殿。因为她的神威在,赤灵天火不敢靠近。
湛青的风,纯白的火,两种空前盛大的灵力交融,形成令人胆寒的杀意。
“去。”镜如玉朱唇启齿。
言卿也冷声道:“不得志。”
不得志根本就管不上那边的恩怨纠缠,它在跟淮明子的魇纠缠。
它被言卿丢过来时,心惊胆战、哭爹喊娘以为自己要跟这玩意儿同归于尽。
没想到真的扑到这一团黑东西上面,却发现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它本来还想跟在回春派地牢里一样,把这玩意儿一口吞了。谁料它会动,会跑,会滑。
它只能牙齿翅膀爪子一起上阵,东咬一口,西咬一口。
突然听到言卿喊它,不得志愣了愣,头从淮明子的魇中抬起,红色的豆眼里满是迷茫。
“干嘛子?本座还没啃完呢,喊我干啥,哎哟——别动!”它骨翅扑腾,又跟那团魇扭打在一起。
言卿指间的魂丝一转,便将不得志和魇一起捆了过来。
“你干什么!放开本座!”不得志滋儿哇乱叫,下一秒,天旋地转,被言卿拽着直接袭击向镜如玉。
不得志:“哇啊啊啊啊!!”
它吓得拿双翅抱住眼,脑袋上的毛都炸起。
而率先接近镜如玉,却是淮明子的魇。化神期的魇,也不是常人可以对付的,那一团扭曲的黑色液体冲向镜如玉。
镜如玉杏眸明明灭灭,伸出手,五指直接将其握住。电光石火之间,淮明子的魇顺着她的掌心往上蔓延,包裹住她的皮肤,控制着她双手不得动弹。
镜如玉愣住,到了化神期,能接触到她的东西都很少,更何况束缚住她。
言卿就趁这时,步下凌风,刹那间靠近,指尖的魂丝毫不犹豫地穿入了镜如玉的眉心。魂丝刺入眉心的一刻,镜如玉沉豁然抬起头来。她发上的珠钗落下,满头青丝如瀑垂泻,在风中火中猎猎,肤如雪、唇如血,发丝拂过眉眼,好似还是当年仙宴下云舟裙裾生花的少女。
言卿说:“镜如玉,那么多人说你心术不正。你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你清楚不是吗?”
镜如玉身体僵硬,她这是第一次看言卿,看这个谢应从回春派带回来的少年。
那双桃花眼冷冷静静地看着自己,镜如玉居然察觉到一种危险来。她心生荒谬也心生无明由的愤怒:“我做了什么?你也配过问?”
言卿没理会她的轻蔑,平静道:“你利用紫霄,害死紫霄,这是心术不正其一。”
“你勾结秦家,为一己私欲牺牲这一殿的九宗弟子,这是心术不正其二。”
言卿轻声说:“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口口声声为名除害。镜如玉,当初璇玑殿你又做了什么呢?”
璇玑殿,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开关,打通她的四肢百骸。
镜如玉整个人冷静下来。
她掌心青色的灵力在慢慢驱散恶魇,只等着找到时机对言卿一击毙命,戏谑反问:“当年我元婴期,被困于璇玑殿赤灵天火犹如废人,我能做什么?”
言卿说:“你做了什么,可能镜如尘也不知道吧。你从未想过害死镜如尘,可不代表你从未想过害她。”
言卿轻轻道:“我现在魂丝在你识海中,你的一些记忆我也能看见。”
“滚!”镜如玉听完这话,骤然咬牙,她连连后退。可是言卿手中的丝却在她识海里翻天覆地,她因为痛苦脸色煞白、踉跄一步,半跪下来。
言卿往前走,身上还穿着忘情宗弟子的衣袍,蓝白色的,朴素雅致,声音却冰冷仿佛来自世外,轻轻说:“我看到你被困在了璇玑殿的角落里。”
“四周都是大火,你逃无可逃。”
“镜如尘在喊你的名字,火起的瞬间她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想要救你。”
“镜如尘当时是洞虚期修为,她找到了你,朝你伸出手,把你带了出去。你们走到了殿门口,然后镜如尘对你说……”
——如玉,我们得救了。
镜如玉十指颤抖,疯狂地大叫:“闭嘴!”
言卿没有说话,唇角冷冷地一笑,心中发寒发冷。其实早在当初紫霄的回忆里他就能知道的镜如玉惯会玩弄人心,如今窥得真相,还是被她这个人的演技所震撼。
她擅于博取人的同情,更擅于颠倒黑白。
她可以楚楚可怜,她可以疯狂偏执。刚才那般绝望难过地质问镜如尘时,又有几分真心呢。
人人都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所以总愿意相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是……真的吗。
镜如玉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她和镜如尘是双胞胎,从小到大,无论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是一模一样,她们长大后身形相仿,手也相似。
这双手洁白修长,指甲莹润如贝,让她好像又看到了镜如尘那一天在火海中伸出来的手,洁白如玉,驱散所有烟尘灰雾。
天火下坠,浓烟遍布整个璇玑殿。
她蜷缩在角落里,惊慌失措,瑟瑟发抖。在人生最迷茫最黑暗的时候,镜如尘跌跌撞撞的白色身影,燃起她眼中的希冀。
“如玉!抓住我!”
她眼泪夺眶,扑了过去:“姐姐!”
回忆如刀。
刹那逆血破千重,涌到她喉边,镜如玉轻轻一笑,吐出一口血来。
“她带着我到了璇玑殿的门口,其实我们都可以出去的……”
可是出去之后呢?
一人继续天之娇女风光无限,一人继续在黑暗中让嫉妒腐蚀灵魂?
万事万物都在火海中灰飞烟灭,说来讽刺,镜如尘牵着她走的那一路,是她一生最安宁的时刻。恍惚间回到了鸿蒙初开之时,黑暗中只有她和她,她们在母胎中血肉相融不分彼此。
流言蜚语不曾入耳,嫉妒不曾让横隔两人的壁垒变成天堑。
只是梦中终究会醒,璇玑殿外的清风明月入眼,让她从姐妹情深的幻想里回过神来。
“如玉,我们得救了。”镜如尘回过神,眼中带笑,似乎蕴着光。
璇玑殿富丽堂皇,门匾都是用金玉铸造。
火舌舔舐镜如尘的脸、镜如尘的发,也舔舐她背后的房柱门扉。
镜如玉抬头的一刻,瞳孔微缩——
她看到镜如尘背后璇玑殿的牌匾坠着烈火轰轰下坠。
那一瞬间,心脏提到嗓子眼,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做出动作,她脸上绽开如花笑颜,喜极而泣:“是啊,姐姐,我们得救了!”
她装作兴奋、装作劫后余生,抱过去,手指死死抓着镜如尘的手臂,那么用力、好像真的后怕到了极致。
她扑到镜如尘身前。
因为冲撞力,镜如尘踉跄的往后退一步,站到了牌匾正正落下的地方。
而她埋头在她颈间,浑身颤抖,似哭似笑。
她不知道镜如尘为什么不推开她,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镜如尘最后要前进一步一样。
只知道,“轰”地一声,那块门匾落下的瞬间。她面无表情,松开手,这一生的爱恨纠葛贪嗔痴怨都到了尽头。
后面她又好似噩梦惊醒,大惊失色,疯了一样去把姐姐从废墟中救出来。母亲赶来的一刻,看到的就是她抱着镜如尘崩溃大哭的样子。眼泪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赤灵天火将璇玑殿烧得只剩焦土,埋葬一切真相。
她做了什么,真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术不正……是啊,她一直都心术不正。
青枫落雨,烛火浮灯,她将往事说与外人听。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声音细细,哀回婉转。
“不久前,浮花门璇玑殿起火。我的姐姐被困其中,让赤灵天火烧瞎了眼,也烧断了腿。丹田被毁,再无修行的可能。”
“姐姐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介废人,不配门主之位。便主动退位,由我继承。”
“前辈你说,这算不算世事无常呢。我虽然嫉妒姐姐,却也从来没想过,让她落得这个地步。虽然宗门中人人都拿我和她比,但是姐姐对我却是极好的。”
“那一晚璇玑殿中的火,真的好大……”
“万幸,都过去了。”
万幸,都过去了……
言卿低头,看着镜如玉。
镜如玉跪于地上,乌发披身,她背影纤细,陷入血腥的回忆里,好像濒死的蝴蝶。
言卿不敢多去读取镜如玉的记忆,这个女人心思诡诈,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反噬。所以他操纵着魂丝,抓紧这最后的时刻,闭眼凝神,终于在她识海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一团黑色的魇。
看到的刹那,言卿整个人微愣——这一团黑色的魇,几乎扎根在识海,与她整个人共生。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对付过高修为的魔种。但魇是魔神的诅咒,是神的恶念,是本就是不属于人自身的外物,往往都是游离的。
而这一次镜如玉的魇……那么牢固,像是本来就属于她自己。
言卿一咬牙,还是拽着那团黑色的东西,连根拔起,魂丝缓慢往外抽动。
镜如玉扬起脖子,终于,掌心青色的灵力最终将淮明子的魇祛除。她回过神,冷笑一声,获得行动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五指成为最锋利的兵器,卷着青色灵力,要穿过衣衫皮肉将言卿的心挖出来捏碎。
谁料,她的手还没碰上言卿衣物。
魂丝突然抽出来,她抬头,看到那绕在魂丝上黑色的东西时,浑身僵硬,眼睛缩成一个点,难以置信喃喃。
“这是,我的魇?”
魇被取出,魔种也会顷刻暴毙。但镜如玉却只是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杏眸里波光离合,深深迷茫。
先是双生镜的诅咒,后是自己身体内的魇。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镜如玉也失魂落魄。
就在她以为,今日种种已经到了尽头时。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摧毁她所有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