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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闻言只微掀了眼帘,摆手道:“咱们只管这寝殿方寸事,不必理会流言蜚语。这两日歇着,日子也清闲。王爷心思勿揣度,他若真起了疑要弃我,我也无法。”
  孙嬷嬷手上一顿,抬眼端详她片刻,心惊不已:“姑娘,莫不是婢那日惹怒了王爷,牵连了姑娘?”她略浑浊的双目渐渐噙泪,“都是婢的错,待王爷归来,婢便自行前去领罪!”
  宋之拂闻言忽起身,刚欲出言否认安慰她,却想起那日慕容檀所言,转而颓然躺下:“罢了,他厌我,有的是千百个理由,嬷嬷那日不过是个引子……”
  屋外阴暗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此番幽怨之言,不出半日便传入有心人耳中,一时间,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
  率先有所动作的,便是居于驿馆内的冯显。
  掌灯时分,宋之拂于寝宫门框底得一精巧锦囊,此锦囊便与那日冯显手中的相类,中亦有一未署名之字条:“今夜子时,请妃静候。阅后即焚。”
  果然所料不错,冯显上钩了。
  宋之拂嘴角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却未将字条烧尽,而是嘱咐柳儿,于妆盒底好生压藏,此后便如无事人般,静待子时。
  ……
  夜半,王府各处皆已熄灯,沉寂一片。
  宋之拂已早早屏退下人,于寝宫夜读片刻便自行熄灯,坐于屏风前的圈椅里等着冯显的到来。
  然来者白发苍苍,体态圆硕,一身灰色团领大袖衫,布满沟壑的面上沉静而不露声色,却并非意料中的冯显。
  此人于屋外站定,轻叩三声后,得宋之拂应允方推门,却不入内,只于门槛处拱手行礼:“微臣拜见燕王妃殿下。”
  这苍老的声音,竟是燕王府长史王诚如!
  宋之拂只觉震惊不已,转而又是恍然大悟。
  怪道她头一回入燕府时见王诚如,便觉他莫名熟悉,原是前世,曾在金陵皇宫中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燕地兵变已是箭在弦上,慕容允绪却始终摇摆不定,优柔寡断,直至王诚如一路秘密入宫,痛陈慕容檀图谋不轨的诸多罪状,又上至秦皇汉武,下至□□朝,细数历代得失教训,方使其下定决心,磨刀备战。
  彼时宋之拂乃慕容允绪宠姬,日日与皇帝厮磨在一处,方得见王诚如一面。
  原来一直藏于燕府中的奸细,竟是深受慕容檀信任的长史!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宋之拂面上仍是平静,只微微挑眉:“王长史真是好手段,竟能在此蛰伏这般久。”
  王诚如未理会她语中讽刺,只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微臣心中始终谨记,当年科考出身,有先帝抬举,方能为这长史一职。如今燕王有异心,微臣当替陛下分忧。”
  宋之拂摇头:“忠君之事,难道不该看这‘君’是否明君?”
  慕容檀原只是寻常藩王,若非慕容允绪大刀阔斧削藩,临到头又犹豫不决,他也不会生出异心。
  王诚如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转而坚定道:“陛下继承大统乃名正言顺,若未犯大罪,便应当为天下之主。”
  宋之拂遂不再多言,直截了当道:“那王长史今夜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王诚如道:“燕王如此待王妃,王妃难道无旁的念想?金陵城中的陛下,可从未忘记过王妃。”
  此话简直令人难堪!
  宋之拂双手于袖中紧握,瞥开眼冷笑道:“难道长史是来当说客的?冯大监当真是不死心。”
  王诚如摇头:“不但是来当说客的,微臣还有一事相询。”他忽而将已然很低的声压得更小,“燕居之殿中,还藏着燕王什么秘密?”
  那日慕容檀于燕居之殿中,避开众人召王妃见,他便生了疑,那处宫苑素来不让外人靠近,难道燕王在那儿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宋之拂忽而起身,并不回答:“长史大人就不怕我向王爷告发?”
  王诚如早又成算,苍老的面上闪过了然的神色,摇头道:“王爷少时,我便已跟随其左右,自然知晓他是何为人。那日冯大监同王妃密会,要的便是令王爷心生怀疑,如此,若明日王妃向王爷告发微臣,王爷反而会愈加怀疑王妃另有所图。”
  果然是环环相扣,早已算计好的。
  宋之拂忽而心生怜悯,摇头道:“只可惜,你漏算了一步。”
  说着,她轻移莲步,竟是冲屏风后微微行礼:“夫君,奸细在此。”
  王诚如闻言,浑身一颤,又惊又惧的瞪大双目,不敢置信的往屏风后探去,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那后头的床沿上,赫然坐着一素衣男子,那熟悉的挺拔身影,英挺眉眼,正是原本应当远在数十里外,巡视城防的燕王慕容檀。
  那日在燕居之殿,他便与宋之拂商议好,以神秘的燕居之殿为诱饵,二人佯装离心离德,引内奸露面,便是去城郊寻访,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实则他一早便已回来,藏于府中只不露面。
  此刻他面色森寒,浑身紧绷,双膝上搁着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他冷而怒的眸光扫向王诚如,似乎不愿相信,背叛他的竟是此人。
  许久,他方开口道:“您伴我多年,我遵您一声老师,为何,”他深深吐气,“为何要这般待我?”
  王诚如亦面露痛苦之色,却终究迅速归于平静。他再蠢钝也该明白了,原来这数日的风言风语,皆是引他上钩的计策罢了:“我说了,不过忠君之事。”他神色越发古怪,“当年先帝以我为长史,除令我教导督促王爷外,最重要的,便是在王爷生异心之时,及时告知陛下。”
  慕容檀似被人戳中痛脚,一下床沿立起,赤着双目厉声道:“你住口!休得侮辱父皇!”他是先帝幼子,是除太子外最受器重的一个,那是他一直敬爱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对亲儿子这般狠心?
  王诚如望着他的双目里闪过半分温情与怜悯:“王爷怎能说这是侮辱?先帝此举分明圣明啊……不过都是帝王之术罢了。”
  慕容檀不愿相信,心中却已是明白了。
  帝王之术啊……连骨肉亲情都不认了。
  他颓然跌坐回去,双目失神的沉默片刻,便又恢复镇定,指着王诚如,扬声冲屋外人道:“来人,长史病重,生命垂危,当好生修养,请最好的大夫医治。”
  这是要下处死令呀!
  王诚如如老僧入定一般,毫不挣扎,任由早已暗设的侍卫们悄声押解而出。
  寝殿再度归于平静。
  宋之拂两世为人,早已遍尝为亲人设计的痛苦滋味,此刻她立在原地,望着垂头不语,呆怔无神的慕容檀,心底生出些同情。
  身为儿子,被一心憧憬的亡父如此提防,甚至可说是早已抛弃,如何能不惊痛?
  她靠近两步,于他膝边俯身仰首唤了声:“夫君……”
  慕容檀双目迷茫的望着她,喃喃道:“他为何如此待我?母亲从小便告诫我,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我注定当不了太子,于是早早死了心,从来不争不抢……可他,是他将我丢进这燕北黄沙漫天的险山恶水里,令我再此守卫家国……我从未有怨言,可即便如此,他竟仍是从未相信过我……既如此,生我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原因,我都是周末的时候会比较忙,可能来不及更新,平时工作日都尽量日更。
  感谢 不动如三 的地雷啊啊啊!
  第19章 心机落空
  宋之拂从未见过她这幅颓然模样,一时无语,只更靠近些,伸手握住他,半晌方道:“先皇如此防范,定是料定夫君非池中之物吧。”
  慕容檀黯然的双眼闪了闪:“也许吧。”他拖着她的双手扯进怀中,二人坐于床沿静默无言,恍如汪洋大海中同乘一叶扁舟。
  许久,他松手,面上的颓然与伤痛已然一扫而空,恢复往日冷峻莫测的模样。既然父亲如此苦心安排,生怕他这个幼子要抢了长子的皇位,他怎能令父亲失望?
  思忖片刻,他突然道:“既已让同你密会,令我生疑,为何还多此一举,假你名义写告密信?”
  宋之拂亦是一愣,随即想起此事。确然,这封信实在多此一举,不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更易打草惊蛇,引慕容檀猜疑。
  细细想来,应当只有一种可能——
  “还有细作!”
  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随即便一愣,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
  慕容檀心中嘀咕,果然是个聪明女子,能与他想到一块儿去。宋之拂却有些感激,若他仍是不信她,此刻该猜测,那信却是出自她手了,他如此说,应当是已将她纳入自己阵营之中了吧?
  她含着水光的眸子惹人生怜,慕容檀几乎是一瞬便懂了她心中所想,不由轻叹一声,真是难为她,十七八的年纪便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扯出一丝笑,伸手揉揉她发顶,摇头道:“比你多活了这样多年,我自觉不会看错人。只你无事瞒我,我便不会猜忌于你。”说罢,话锋一转,面目严肃,“还是,你仍有事瞒着我?”
  宋之拂一凛,赶紧用力摇头,心中却生出隐忧,她为人所迫,顶着表姐的身份嫁给他,若有朝一日此事被揭穿……
  她实在不敢想下去,只在他灼灼的目光里垂下眼帘。
  也不知还能瞒到几时……
  慕容檀不知她的挣扎,只又揉她发顶,便披衣起身。他在府中一事除赵广源与刘善外,再无旁人知晓,为不引人注目,须得连夜赶往城郊。
  踏出屋门前,他顿住脚步,回身望她。
  宋之拂立在门边,踌躇片刻,仰首低声道:“阿拂等着夫君回来。”
  他心里莫名松了松,嘴角半分笑意,眼眸浓黑入墨:“明日午后我便回来。”
  说罢,一转身,踏入夜色之中。
  ……
  第二日,燕府长史王诚如便急病不起,燕王不在,燕王妃闻讯立即派最好的大夫前去诊治。
  然大夫诊后,却道王长史乃陈年旧疾,今日忽然爆发,只怕是不好。此话一出,北平诸多燕府臣属皆前去探望,连居于驿馆的冯显亦也是震惊不已,连忙赶去探望。
  王诚如此刻已是满面青灰,双目紧闭的躺在床塌上,只余一口气吊着,仿佛一夜之间便生命垂危。
  他心急如焚,惊疑不定,既怀疑有人暗下黑手,又不死心的在王诚如身边转悠找寻许久,希望能得到他留下的只字片语。然而直至周遭仆役生疑,仍是一无所获。
  午后,慕容檀自城郊归来,冯显特往王府面见。
  慕容檀一夜奔波无眠,清晨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面上满是尘土,却未显露半分疲色,听旁人报王诚如病重消息时,先是不信,连问三遍,方有些恍惚的信了,连衣裳也不换,便直接往王诚如处探望。
  冯显一路跟随,小心观他神色,反倒越发疑惑,难道真是突发旧疾?王诚如年事已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他千里迢迢来燕地,竟要一无所获了吗?
  ……
  却说王府中,宋之拂因仍是称病,倒能补个好眠,待慕容檀回府时,已然养足了精神,温柔娴静的替他宽衣备浴,斟茶布菜。
  许是昨夜得见他从未于人前显露的脆弱伤感,今日她只觉二人之间气氛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似乎亲近自然了许多,往日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更是消了不少。
  慕容檀奔波劳碌,早已饥肠辘辘,举箸便大口吃着,由着宋之拂在旁布菜。
  然一碗米饭将见底时,他忽而转头望去,却见她手中的筷碟皆是冲他这边来,自己面前的饭食仍几乎未动。
  他心口微微酸了下,停下碗筷道:“你也吃吧。”
  宋之拂替他布菜的手一顿,瞪大双眸望他。这是知道疼她,慢慢将她当作自己人了?
  她百感交集,忙垂眸点头。
  虽嫁到燕地已久,她却始终觉得自己客居于此,未曾有家的感觉,连身侧嘘寒问暖之人,也只孙嬷嬷与柳儿二人。这数月孤寂,倒令她变得格外脆弱,他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也让她生出无限滋味。
  膳后,二人一番更衣梳洗,便往西侧院徐夫人处问安。
  徐夫人母女早闻慕容檀回城,皆已准备着,却迟迟未见来人。
  杜海月精心打扮了一番,仔细挑选的一身绛紫衣裙,绣纹精致细密,腰间紧收,倒令她显出几分丰腴美人的姿态。
  她于镜前再三瞧了瞧,不住询问:“母亲,我这副打扮,应当不比那郑氏差吧?”郑氏貌美身娇,即便她再是不喜,也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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