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慕容檀再回来时,宋之拂已置备好一桌热乎乎的饭菜侯着,屋子四角皆放置乘着冰的铜盆,清凉舒适。
膳后稍息后,慕容檀嘱咐她:“听闻我遇袭受伤,姨母提前来了,明早便到北平,你预备好亲去迎接吧。”
杜家母女明日就要来!
宋之拂登时头疼紧张起起来,生怕不出几日,慕容檀便嫌弃自己碍了他与杜海月的事,要将她甩开。
她忐忑道:“夫君令延请乐师舞娘,阿拂听闻杜姑娘喜南方乐舞,特请了南方乐师,不知夫君以为如何?”
为此,她可是一早便派人着手去办。
慕容檀却皱眉道:“南方乐舞多绵软,不够气势,换做燕地的吧,越热闹越好。”
宋之拂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怎迎合杜姑娘喜好也不对了?南北乐舞差异甚大,怎他说出来,却仿佛醉翁之意不在酒,设乐舞倒似别有所图?
她心中生疑,也自不敢多问,但见他径直行至床边坐下,脱去鞋袜道:“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城,傍晚才归。”
他说话时,嘴角止不住上挑,深邃的眸光闪过隐隐期待与兴奋。
宋之拂一面吹熄蜡烛,爬上床铺,一面暗自惊讶,他到底为何兴奋?若是为徐夫人母女,又为何不去亲迎?
一瞬晃神,便令她于黑暗中不慎扯到他衣带,一拉一扯间,竟是整个人一头撞入他怀中。
红晕登时爬上面颊,她慌忙要起身,双手却怎么也寻不到支点,只胡乱在他胸膛上蹭过。
一声喘息自耳边传来,两只大掌倏然握住她纤腰,将她牢牢固住,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出嫁前,没人教过你,这般时候不可再乱动吗?”
他不是圣人,亦有七情六欲,美人在怀,如何能不蠢蠢欲动?
黑暗里,他的眼眸闪闪发亮,里头燃着熊熊烈火,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吓得浑身僵硬颤抖,大气不敢出,只声如蚊蚋道:“对不起……”
就是这副无辜小羊羔的模样!
慕容檀望着她,心中懊恼不已。每每靠近,她便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令他再不得碰她一下。
他颓然松手,转过身努力平复心神,沉声道:“睡吧。”
明明是夫妻,却偏偏如此别扭。
第13章 杜家母女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慕容檀便已醒来,自床榻上一跃而起,将睡梦中的宋之拂惊醒。
宋之拂撑开睡眼起身替他梳洗,方注意到他今日格外的神采奕奕,连一贯深邃无波的黑眸中,也闪着兴奋的光芒,煞是耀眼。
她偷偷瞧了又瞧,越瞧越心惊,遂小声问:“新城侯夫人来,夫君便如此高兴吗?”原想说的是杜姑娘,可又怕太直白,反令他以为自己善妒。
慕容檀却未深思,闻言一愣,随即点头笑应:“是啊。”
实则他只是想起赵广源所提之策,恰是趁着徐夫人来,方能施行,如此算来,正是因此才兴奋。
可这话落到宋之拂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他承认得如此直白,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始终惴惴,然直至将他送走,亦未再揣测出更多来。直至孙嬷嬷入内来问,她方将心事一股脑儿说了。
孙嬷嬷却一下如临大敌:“这还得了?那杜家姑娘是侯门嫡女,徐夫人更是皇亲国戚,若杜家真要同侯爷结亲,也断断不可能做妾,那……那姑娘可就……”她思来想去,又摇头道。“不对,燕侯现下这般处境,徐夫人哪里肯嫁女?”
她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宋之拂,最后竟一拍掌,在屋里翻箱倒柜,誓要将宋之拂打扮得艳压群芳:“管她谁家的,咱们姑娘天生丽质,不信侯爷还能瞧得上别人!”
这话却说得宋之拂越发心虚,嬷嬷怕是还不知晓,她至今尚未同慕容檀圆房。
饶是她百般推拒,不愿衣饰妆面太过奢艳,最后仍是拗不过,穿了一袭藕色云缎珠边袄配水红流云凤尾裙,面敷薄粉,唇间抹脂,发间点翠,虽不是艳丽夺目,却如娇花照水,娴雅清新。
好容易收拾停当,便有仆从来报,新城侯夫人一行已近,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城门处。
宋之拂忙坐马车自府中赶往城门处静候。
正值五月末,夏日炎炎,燕地又有黄沙漫漫,宋之拂只觉暑气上涌,饶是旁有人替她撑伞遮阳,仍是熏蒸得面颊通红,香汗淋漓。
孙嬷嬷瞧她实是被晒得蔫蔫的,忙欲令她到阴凉处饮水乘凉。
然宋之拂却摇头坚持道:“先皇后已世,徐夫人便是夫君最亲的长辈,我当敬之如婆母一般。”实则她也忌惮着杜海月,若惹恼了她,岂非就惹恼了慕容檀?
饶是如此,一行人却苦等了半个时辰,仍未见人影。
暑气当头,宋之拂实在受不住,终是双腿发软,一下跌坐下去,幸而柳儿与孙嬷嬷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方不至摔倒。
有经验的仆妇忙道:“夫人中了暑气,快快搀去休息,多饮些水,别在曝晒。”
众人遂簇拥着她往阴凉处去,方坐下,便七手八脚递水擦汗。
孙嬷嬷啐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徐夫人再半个时辰便至?如今过去许久,人呢?”
方才来报的仆从辩解:“小的熟悉此地地形,方才的的确确是从新城侯夫人队伍赶回来,那路程无论如何瞧,皆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孙嬷嬷还欲反驳,却听有人喊一声:“夫人快瞧,来了!”
众人展目望去,便见满是沙土的道路上,有一约莫数十人的蜿蜒队伍缓缓行来。
只见那一行人,为首一辆四驾马车,车厢宽敞气派,车外悬“杜”字牌,行至城门处渐停,便有小厮飞快于一侧置矮凳,撑伞盖,掀车帘。
待宋之拂由众人搀扶着至车前时,便见车中行出一十六七岁的少女,头顶挑心髻,身着鹅黄衫,身形丰腴有致,挺拔婀娜,正是杜海月。她一张脸盘虽生得周正而秀美,却被难掩的挑剔与挑衅生生破坏。
她立在车架上也不下来,只居高临下打量着宋之拂,见她一副娇弱病态的模样,竟是当场冷哼道:“怎弱得像个病秧子一般?”
柳儿、孙嬷嬷等人自是不忿,宋之拂心头有片刻疑惑,难道慕容檀竟喜好这般女子?
然不过片刻,她便不再多想,挥开身侧扶着的众人,勉力撑住发软的身躯,微笑着柔声道:“这位便是杜家妹妹吧?原是我在南方待惯了,不适应燕地气候,中了暑气,妹妹千万别见怪。”
杜海月望着她虽柔弱,却别有一番楚楚风姿的姣好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乖张道:“区区暑气便如此,真是不中用。”
宋之拂原以为这般公侯之家出身的女子,皆应知书达理,行止得宜,今日一见,真觉大开眼界。
她正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听马车中传来一道温和却暗含气势的嗓音:“月儿,不得无礼,你该叫一声表嫂。”
言毕,马车窗帘便被一只丰腴而保养得宜的手自内掀开,只见车内还有一年约半百,发鬓染霜,却精神奕奕,面含微笑之老妇人,正是新城侯夫人徐氏。
徐夫人笑容温和慈祥,仿似无害,一双略浑浊的双眸却也上下打量着宋之拂,一丝惊艳一闪而过。只听她和蔼道:“这便是檀儿娶的新妇吧?倒是好相貌。”
杜海月又冷哼一声,也不愿唤表嫂,只径直退回马车内不再露面。
宋之拂一见徐夫人如此问,忙道:“正是媳妇,姨母谬赞。”
徐夫人听她一声“姨母”,面上笑意有片刻凝滞,随即又恢复正常,温和道:“想必你也等累了吧?咱们先走吧,不停在此处挡百姓们道儿了。”
宋之拂恭敬应了,立在一旁让徐夫人车架先行,才回自己马车中,心里头却嘀咕,也不知这徐夫人是真和蔼还是个假菩萨,她的车架人马皆是在路边迎候,不阻挡旁的行人,倒是徐夫人自己的车架,大剌剌停在道中,可听方才的话,她倒好似拿着长辈架子嘱咐晚辈,需体恤百姓,不可扰民似的。
孙嬷嬷小声唠叨:“姑娘,那位夫人一瞧便不是好相与的,咱们且得小心着些!”
柳儿迷糊道:“嬷嬷这话如何说?那位夫人面善得很,倒是杜姑娘,盛气凌人,才难伺候呢。”
孙嬷嬷啧啧摇头:“你这丫头不懂得,将坏写在面上的不值一提,将坏写在心里的,那才真真教人害怕!”
柳儿尚不解,宋之拂却有半分明了,便如她舅母林氏,若非有那命相一说,谁能想到一向待她如亲生女儿的舅母,竟会如此自私,拿她去顶替亲生女儿远嫁?
只不知那位徐夫人,是否真如孙嬷嬷所言,也是这般口蜜腹剑之人。
却说一行人回燕府后,宋之拂撑着虚软的身子,亲将母女二人送至备好的住处安顿好,方得片刻喘息。
寝殿中,她一面歪在榻上修正,一面仍不忘吩咐人细心替徐夫人母女置备晚膳。
先前备的乐师舞妓已候着,只等用膳时起歌舞。
傍晚时分,慕容檀满身尘土回府时,宋之拂已将一切预备停当。
慕容檀一面梳洗更衣,一面忙不迭问:“人都来了?”那模样,竟有几分急迫。
瞧在宋之拂眼里,越发觉奇异,想不到杜海月那般女子,竟能令慕容檀如此挂心。想起杜海月对自己毫不掩饰的不喜,她又惴惴不安起来。
二人更衣毕,便同往徐夫人处去。
婢女入内通报时,杜海月正坐在盛着冰块的铜盆边乘凉,一听表兄来了,也不管徐夫人尚未发话,便一下将门打开,又惊又喜的奔至慕容檀身边,扯着他的衣袖便娇声道:“五表兄,你终于回来了,月儿等你许久了!”
她说话时,眸光中的崇拜与爱慕毫不掩饰,那娇憨可爱的少女模样,与白日里的乖张挑剔判若两人,另一旁的宋之拂瞠目结舌。
慕容檀双眸微闪,低头望一眼被扯住的衣袖,不动声色抽回,无奈道:“月儿是大姑娘了,当懂得举止得宜。我离燕地日久,自然有许多事需处理,这才来得晚了些。”
屋里,徐夫人亦道:“月儿,快别扰你表兄。”
此三人言语熟稔,其乐融融,却令被晾在一旁的宋之拂尴尬不已。直至三人进屋,徐夫人才像是刚瞧见宋之拂一般,微微一愣,道:“你媳妇可好些了?今日在城外,我瞧搀扶伺候她的人,比我这个老东西都多,可别是要得什么大疾。”
宋之拂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话咋一听,似是体恤关心她,实则又暗含指责,教旁人以为她目无长辈,铺张奢侈。
这徐夫人,果然是个绵里藏针的。
第14章 夜间密谋
宋之拂低头先是认错:“令姨母担忧,是阿拂的不是。”她委屈巴巴望一眼慕容檀,又道,“阿拂只恐姨母长途跋涉,早早到城门迎候,烈日当空,立了大半个时辰,中了些许暑气,想必明日便大好了。”
徐夫人坐在圈椅里,端的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令人难堪:“这便好,不然我可以为檀儿自金陵娶了个病西施回来。咱们北地比不得金陵风流富贵,此处尚简朴作风,身为侯夫人,可得以身作则。”
既是长辈训话,宋之拂自无反驳的道理,只能柔顺应是,一面抬眸偷觑慕容檀,生怕他因此恼了。
慕容檀听出了些大概,努力移开眼不去瞧身侧那小女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冲徐夫人道:“姨母旅途劳顿,不如早些用膳吧。今日头一顿,外甥特赶回来陪姨母用。”
徐夫人闻言遂眉开眼笑,一面招手令人布膳,一面将慕容檀拉到身侧,细细端详道:“如今檀儿已这样大了,可姨母心里却总还记得你少时的模样……你们兄弟五人,竟只剩你一人,若你母亲还在,指不定多伤心……”
她这般说着,和蔼可亲的面目却显出几分悲切,语音也渐渐低下:“檀儿,你还年轻,尚未有儿女,可千万得好好的……”
一旁的慕容檀浑身一凛,转瞬便想起金陵城中,那个将亲叔父一一除去的侄儿皇帝慕容允绪。
权位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肃着脸沉声道:“姨母放心,我定不会同几位兄长一般。”
此话说得意味深长,宋之拂却听懂了。
徐夫人在这两头对峙的情势下毅然北上,已是表明了态度,方才更言希望慕容檀好好儿的,俨然便是暗示自己支持他的立场。
这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只是,这般隐秘之话,如何能当着她这位新帝亲封的燕侯夫人的面说出?难道徐夫人便丝毫不怀疑她会将此事泄露?
未及细想,徐夫人与杜海月二人已拉着慕容檀往桌边落座,此三人在一处,又令宋之拂立在一旁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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