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风情万种地一笑:“我这头发如何?”
“好看……”大帅点了点头,便开始动筷了。众人见他开始吃饭了,也便都能动筷吃饭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餐桌上的尴尬气息,一面是在韩家说一不二的大太太,一面是大帅的新宠。双方针尖对麦芒,而剩下人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既没有权势有没有宠爱,可不能贸然卷进这场争斗当中。
从小便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月儿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候出头做炮灰,也学着大家的模样,低头小口吃着饭。竖起耳朵,时刻保持着自己的机灵劲。
可偏偏韩家的八仙桌,宽敞得很,放在月儿眼前的菜式,却是一盘上汤菜心。
月儿折腾了一小天,着实是有些饿了的。她眼看着桌上的清蒸鲈鱼,牛肉圆子,偏偏都摆在离她较远的地方。此刻的她,是说什么都不敢伸长筷子去夹的。
于是只能闷头吃着菜心,感觉这世上连最后一点趣味都没有了。
月儿是瘦马,这类姑娘,之所以被称之为瘦马,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们骨瘦如柴。一方面因着鸨儿吝啬,决计不肯在姑娘们身上多花银两。二来也是因着为了让姑娘们生得瘦弱俊俏,不敢给多吃饭。
可月儿与旁人是多有些不同的,她是个天生圆润的体格,即便从小挨饿,可脸上的婴儿肥却丝毫不见消减。
如今想着终于嫁到了大户人家,就算女人们勾心斗角着实烦人,夫婿也不见得一心一意,但好歹饭是吃得饱的。
可情状所迫,她又一次明白,到什么时候,吃饭都是要看脸色的。高门大户,想吃得饱,也是不容易。
但要说这世上还有不怕死的,那就是韩梦娇这等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了。
她见父亲也夸赞了六姨太,心生欢喜,伸出手摸了摸六姨太的新发式,笑问道:“六娘,你这头发烫得可真好看,有韵味,是在哪家理发厅烫的呀?”
三姨太见韩梦娇偏在这时做这出头鸟,忙拽回了她的手,低语训斥道:“吃你的饭。”
六姨太见三姨太那般谨小慎微的样子便着实想笑,开口道:“怕什么,大小姐喜欢随便摸。若是你真的觉得好看,明儿我可以给你烫。”
大太太听不下去了:“梦娇是正经姑娘家,还是个女学生。留着学生头就好了,烫什么头发?像什么样子?”
六姨太不依不饶:“那太太说说看,到底像什么样子?”
大帅终于忍无可忍:“行了,吃饭!小辈在这里坐着呢,你们也不怕人笑话!”
这话自然是所给月儿听的,家中小辈,只有她一人是新来的。
说罢,转头看向月儿:“月儿,在韩家住得还舒心?”
月儿赶忙乖巧点头:“大家都很照顾我,我很好。”
“我听你母亲说,你今早告诉她,你不想分家住出去,说是想要在家中住,尽尽孝?”
月儿有那么一秒的错愕,她不肯搬出去?明明是大太太不许她分家住出去。
可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她自然明白,大太太与这位非亲生的儿子,是一种互利共存的关系体。他们相互依仗,当然不希望结了婚就搬出去。
而细细思量,恐怕明家那面,也不希望他们搬出去住的。“明如月”一天在大帅眼前晃悠,明家就安稳一日。毕竟人在人情才在,月儿此刻,更多的是肩负着明家带来的任务。
“是,我和江雪都年轻,恐怕自己担不起一个家庭。留在父母身边,还能尽尽孝心。”
大帅点了点头,伸长筷子夹了点菜心过来,余光里瞥见月儿的碗筷,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只吃青菜?”
月儿全然没想到自己到了韩家,第一个关心她吃得饱不饱的,竟然是大帅。于是错愕间有些结巴:“我……不饿。”
六姨太瞧见了她那窘迫样子,心下了然:“还不是你们日日把这家搞得死气沉沉的,人家姑娘家不好意思伸筷子。”
死气沉沉的,自然是迂腐呆板,固守着主母威仪的大太太。六姨太这话音一落,□□味就又浓厚了起来。
可长辈间剑拔弩张,关她晚辈什么事?她此刻点头,便是承认了大太太的古板,摇头,又驳了六姨太的面子。
她自知没生出什么七窍玲珑心来,但作为欢场培养出来的人,打哈哈倒是有些能耐的。
月儿脸上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意来。
“主要是我想减减肥,昨日里觉得穿婚纱都有些紧了,看来是又胖了。”
月儿话音一出,餐桌上的分为也便缓和了许多。姨太太们七嘴八舌地分成了两队,有人赞成年轻人减肥,有人则不赞成。
无论站在哪一派,减肥这等小事都是无伤大雅的,无需站队,没有立场,一说一笑,不至于太沉闷。
恰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江雪夺过月儿的碗,借着身量颀长的优势,倒是将各色菜都夹了个遍,将她那小小的瓷碗摆了个小山。
月儿忙欲阻拦,可抬头时分正撞见韩江雪紧皱的眉头。
他缘何不高兴呢?
“靠饿肚子来减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韩江雪冷淡地将饭碗放回月儿身前,虽是身体力行地维护着她,可眼神依旧疏离淡漠,“我的女人,不需要减什么劳什子肥。”
一板一眼的“我的女人”四个字一出口,姨太太们登时炸了锅。无论是身处何样境地的女人,心底都有点风花雪月的幻梦的,乍一听到男人这般霸道无理的袒护,都是春心荡漾的。
听着桌上人的起哄与嘈攘,月儿脸红得更甚了。以往珊姐是不拘她们多读些话本小说的,为的就是培养姑娘们的情趣,开开窍。
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为那话本中被细心呵护的女人,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此刻竟有了梦想照进现实的虚幻感。
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是她十几年来未能吃到的珍馐了。可她的满心欢喜仿佛又不在珍馐上,全身的感官都冲上云霄了。
二姨太嗤嗤一笑:“三少说得有道理,毕竟女人呀,还是有些肉好生养的。”
她这是拿自己做例子,眼中尽是得意之色。毕竟大帅的前两个儿子,都是二姨太所出的。而她,也确实是丰腴一列的。
她眼皮一抬,现实瞄了眼大太太,又看了看六姨太。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意思也明确,无论你是承宠一时,还是根基深厚,作为女人,母凭子贵才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一顿饭的光景,月儿已经在这诡谲的暗流中颠倒了几回,她不敢说话,只能闷头吃饭。
身边,却传来韩江雪不甚在意的清冷声线。
“那倒不是。”
“哦?”二姨太见他不承认,于是追问,“那三少为何不让月儿减肥呢?”
“没什么,怕硌得慌。”
第七章
盛夏的傍晚,晚风透过纱帘吹入一丝清凉。
月儿借着水晶灯的光晕,心不在焉地誊写着心经。不过二百六十个字,可神游太虚的她耗了半个晚上的心力,却一篇没有错字的都没写进去。
韩江雪睨了一眼心浮气躁的月儿,“不想写就别写了,抄经是为了修养心性,若越抄越浮躁,还有什么意义?”
月儿从没想过什么修养心性,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才是人之本性。可今儿晚上若抄不出几篇来,明早大太太问起来,她拿什么交差?
韩江雪挺直了脊骨,伸展了一番为了给月儿研墨而一直蜷曲的身体。
见月儿为难的样子,低声道:“洗洗睡吧,太晚了。”
韩江雪声音澄澈,一如他的眸色。可月儿身处如此境地,也不得不多想。“洗洗睡吧”,会不会是夫妻之间某种仪式礼貌性的暗号呢?
月儿有些害怕,又暗搓搓怀着一丝期待。可无论是如何心境,说到底她此刻扮演着为人妻的角色,尽好本分也是应该的。
她低声应了一句,便去洗漱换装了。纱织的蕾丝长裙恰到好处地扬长避短,将月儿玲珑有致的身形凸显出来。像掩抑在轻薄雾霭后的皎洁月色,朦胧而又美好。
月儿给自己鼓足勇气,捋了捋思绪,回忆起平日里珊姐都是如何教她的,索性决定放开手脚一次,决不可再做昨晚那般软糯无能的被动者。
她是珊姐的“得意门生”,她要做的,是这方软榻上的主导。
月儿跪坐在席梦思床垫上,娇柔而轻软地唤了一句:“江雪,你也早点休息吧。”
可透过门廊,她依稀看见,韩江雪笔挺地端坐在书桌前,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唯有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先睡?不必等?
月儿周身的血液都慢了半拍,刚才发出“暗号”的是他,如今把她晾在一旁的也是他。珊姐没传授过他这般境地该如何应对,难道,男人也玩欲拒还迎?
月儿咬着下唇,起身下床,赤着白皙如玉的双脚,踮起脚尖,轻柔地来到韩江雪的身后。
同样,带来了清爽甘甜的体香。
“我在法国留学那阵子,为了写论文,经常熬通宵。所以太早了睡不着,你困了便去睡,何必苦等我?”
月儿听不懂什么是论文,但她听明白了韩江雪的意思,今晚确实是不打算有什么大的举动了。
她低头轻声呢喃:“可是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韩江雪讶异:“那你一个人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是怎么睡的?”
他话音一落,月儿彻底拜服了。这男人当真不解丝毫风情,亦或者说,才新婚第二晚,便已经对她厌倦了?
想到这,月儿纠结地搅弄着双手食指,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四目相对时分,一双杏眼含着秋水,扑闪的双睫在暖黄光晕下留下一片阴翳。
看起来,忧伤又楚楚。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韩江雪乍被小娇妻这么一问,慌乱间错愕不及。他喜不喜欢这位小娇妻呢?说喜欢,才认识多久,会显得轻浮。说不喜欢,在婚礼上,乍一相见,他便觉得心跳漏停了半拍。
“为什么这么问?”
“才新婚第二晚,你便厌倦我了,我觉得你是不喜欢我的。”月儿尾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把心底一直疑虑的事情咬牙问了出来,心底竟觉得舒爽了。
只是在韩江雪听来,都似乎带着哭腔了。
他终于被自己的小娇妻给逗笑了,嘴角与眼角尽是戏谑笑意,低下身子,凑到月儿耳畔。
声音嘶哑得如同风沙磨砺的大漠,而灼热的气息又撩拨得月儿意乱神迷。
“这么急,不疼了?”
月儿能感觉到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脸上了,食指轻点韩江雪的胸膛,想把他推开,却惊觉薄料后滚烫而紧实。
脸更红了。
“你平白说这个干嘛?”
“我早起看见了床单上的血,那应当是撕裂受伤而出的血,你现在应该还很疼,不适合有剧烈运动。”
韩江雪把“剧烈运动”四个字尾音拉得很长,虽隐晦委婉,但月儿还是马上心领神会了。
她知道韩江雪留洋是学的医学,也知道在医患关系面前,一切羞耻都算不上羞耻了。可这么私密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被拉到台面上说,还是会让她觉得分外尴尬。
“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么?”月儿怯怯,半是羞赧,半是讨教。
“呃……也不见得。出血主要是因为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理论上如果岁数大一些了,更成熟了,是不会出血的。”韩江雪收去了方才的戏谑与调笑,一板一眼地为小娇妻科普。
月儿不太明白多大才算是成熟了,或许像真的明如月那般比她大上两岁,或许还需要更大岁数。
“那……我需要多久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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