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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妄扯了扯唇,听得手上传来‘咔’一声,竟是自己捏碎了指骨。
  眼角模糊刺痛,抬指一抹,抹下淡色血痕。
  她幽幽叹了声:“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另外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如果她早早知道付出全部真心只会换来伤心,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呢?”
  她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应该不会吧,”她径自道,“她就快要死掉了,可是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她非常爱他。她的心很疼,化成了灰,还是那么疼。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呢,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再遇到像她这么爱他的人了。”
  谢无妄咬破了舌尖,尖锐的刺痛提醒他,她还在,就在他的怀里,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她却抬起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他:“她死了,就算他后悔,她也不会再活。”
  他的呼吸彻底消失。
  他有种错觉,此刻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她就会化在他的怀里,再也捞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缕朝阳迸入窗台。
  他动了动唇,哑声开口:“该晒太阳了。”
  她弯起眼睛,笑得天真甜蜜:“嗯!”
  他把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得就像一张丝帛,哪怕他伤重到这个地步,仍然不觉得她是负担。
  只是伤势实在太重,每一脚踏下去,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部分肢体从身上剥落,他就像是一根正在融化的烛,一路留下斑斑残痕。痛吗?痛,但不及身体深处那种没着没落的隐痛更难捱。
  他用自己的胸膛和臂膀挡住她的视线,禁止她向后回望。
  走到大木台时,朝阳将将把金红洒了个遍,山崖下的云雾泛起了深深浅浅的光,像是一圈圈细细的丝带环住了云海。云雾一晃,金红的碎芒更是美得目眩。
  他单膝及地,珍而重之地揽着她,轻轻放下,然后重重仰倒在她的身旁。
  宁青青看着晨光中的谢无妄。
  他的脸色白得骇人,金红的朝阳光芒染上脸颊,他的气色也并无好转。他轻轻地喘着,每一次呼吸都在带走躯壳中的生机,令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好似要陷进木地板里面一样。
  “阿青,”他低低地道,“回来,我再不伤你。”
  他的眸光已有一点涣散,哪怕意志力再如何坚韧,但这具境中之躯终究是不行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刻的他正是耐着性子,任凭自己游走在濒死状态,只为陪伴她。
  他倒在了她的身边,左手紧牵着她的手。
  “陪你死。”他发出了低低的气音,带着笑,“抓你回来。”
  没让她听见。
  第46章 一诺千金
  朝阳一点点驱散晨雾。
  阳光洒在身上并不暖,宁青青发现远处的景象渐渐变得有一点模糊,她知道,妄境开始崩溃了。
  她的目光扫过云海。
  翻涌的云层上,金红的朝阳光线像是有生命一样,四处蜿蜒游走,色泽变幻,深深浅浅。
  偶遇云海的间隙,万丈光芒垂落如瀑,漫卷蒸腾。
  目光回转,身侧的谢无妄正凝望着她,赤色的眸中映出两枚朝阳,像是最炙热的火。
  她知道,这一刻属于“宁青青”,妄境中这个用自己的生命来爱着谢无妄的宁青青。
  “我听说,人死之前,这一生中经历的事情会像走马灯一般,从眼前一幕幕晃过。”她喃喃道,“临死之前,不要再去回忆那些痛苦和不开心,就当作,时间永远停在了大木台上最开心、最欢愉的这一刻。就这样,结束吧。”
  她对妄境中的自己说。
  谢无妄清晰地听到身体深处传来破碎的声音。
  她的笑容比任何时刻更加甜美,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她反手扣紧了他的五指,身体一滚,滚到了他的身上。
  柔软温暖的身躯,像一捧清泉,纯澈、甘美。一切,与最美好的那些记忆一般无二。
  他薄唇微动,抬起手来,摁住她的背。
  他的手很大,几乎将她整个罩住。这一团比朝阳更加夺目温暖的光,再一次落入他的怀抱。
  他的手轻轻覆着她的背,却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脏,一碰就痛。
  她笑得清甜,最真挚,最纯澈的柔情蜜意,独一无二。
  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几个字,却完全听不清。
  他的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芒。
  这具躯壳,死去了。
  ‘阿青,等我。’
  世界,渐渐定格。
  真实与虚妄交界之时,忽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席卷整个天地。
  只见那漫天金红的云海之上,浮起了星星点点的墨黑污渍。
  一块又一块,像霉斑,迅速蔓延。
  不过恍神了片刻,悬在东方的朝阳就像是浸在了墨汁中一般,沉沉地透出不祥的灰红色。
  天地都变成了颜色。
  阴风呼啸,团团卷卷的风声在耳畔嘤嘤嗡嗡地交织成了怪笑。
  “等这一刻太久了!愚蠢的器灵,愚蠢的宁青青,在你们身陷妄境之时,我早已将魔纹都聚了过来,等的就是破妄还真这一刻!怎么样,是不是动弹不得,只能任我宰割?哈哈哈哈——愚蠢的废物!”
  “宁青青啊宁青青,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这种时刻居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真是不死找死啊!现在可好,陷在这里啦,想跑都没机会喽!”
  “器灵儿子,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就让你化作你爹身体的一部分吧!哈哈哈哈!”
  聪明的心魔并不是那种摁死别人之前要絮叨个不停、给人反杀机会的傻子。
  它正在疯狂侵吞这个妄境世界,这么大动静反正也不可能瞒着别人,便干脆顺应本心,得意地发表胜利宣言,顺便击垮敌人的斗志。
  一块块黑斑汇聚在一起,就像丝帛被火苗燎出一处处缺口,迅速扩大的黑斑接连成更大的黑洞,世界疯狂崩毁。
  宁青青看到高耸入云的圣山山体断裂坍塌,发出“呜——嗡”的沉闷呼啸声,极缓地向着下方的深渊坠落,就像一个庞大的天体擦肩而来,预备轰然撞入地表。
  小小的玉梨苑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它不断倾斜,透过坚固的玉梨木栏,已能看到脚下的无尽深渊。
  宁青青依偎在谢无妄的身上,他这具身躯已经冰冷碎裂,右边肩臂、胸膛、腰和腿,就像是摔碎的陶俑一样,散碎地落在木台上。
  她已感应不到识府中的蘑菇,也再不到器灵的声音。
  还真是走不了了。
  比起她和器灵,心魔多了一份外力,那就是遍布她全身的魔纹!
  在她和器灵最无防备的时候,心魔操纵着她身上的那些魔纹,入侵了识府。
  宁青青慢吞吞地从谢无妄身上爬起来,恹恹地坐在木台上。
  暖融融的木台已被黑气入侵,变得冰冷潮湿。
  “喂,儿子,”宁青青毫不客气,“真是小看你了啊。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等到妄境结束才走呢?”
  面前的虚空之中,黑斑迅速聚合,凝成了一只细细长长的眼睛。
  “蠢东西,居然自己和自己惺惺相惜!像你这种感情至上没有脑子的东西,肯定会想送自己最后一程啊!妇人之仁,意气用事,正好方便了我,就让我来给你们送葬吧!”
  宁青青奇怪极了:“你就这么把本体跑进妄境来了,焉知我没有后手?”
  “嗤,”心魔笑道,“你能有什么后手?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比你清楚?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我故意压制你修为的话,你早在谢城吞噬魔尸上面的灵力时,就该晋阶化神啦!刚才我是故意放你晋阶的,目的就是困住器灵儿子,免得它发现我在做手脚!”
  “哇喔。”宁青青感慨,“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啊!好生了得!”
  黑云翻腾,圣山彻底倾塌,大大小小的落石滚入山崖,山巅的乾元殿四分五裂,先一步呼啸着砸下深渊。
  玉梨苑结界破碎,宁青青的身体和谢无妄的破碎尸体开始滑着大木台东侧滑落。
  “不必再说废话了,拖延时间也没用!”心魔嘻嘻地笑,“念在父女一场的情份上,说吧,有什么遗愿?要是你爹我心情好,兴许会帮你完成哟。”
  宁青青耷拉下眼角:“你不是也被关在妄境里面了么?在妄境彻底崩溃之前,要是有人对你动手的话,你也没地方跑啊!”
  黑斑漫卷,凝成了一张顶天立地的巨嘴。
  巨嘴一张,发出令整个崩塌山体都在震颤的声音:“哈哈哈哈——就凭你?去死吧!”
  铺天盖地的黑潮兜头卷起,砸向玉梨苑。
  那些细细碎碎的霉斑就像过境蚁群一样,所经之处,一切都被吞噬腐蚀。
  眼见,宁青青便要葬身心魔之腹!
  只见谢无妄的尸身上燃起了火。
  蓝白色的隐焰,幽幽流淌,如水一般,破碎的尸身变成了一根燃着的烛。
  卷上大木台的那些阴暗潮湿的霉斑立刻像是接近了熔岩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回缩。
  心魔的尾音憋进了腔子里面,细细的呼啸在半空回旋,就像是抽了一口凉气。
  “傻儿子。”宁青青弯起了眼睛,“要不是谢无妄来了,你以为我会待到此刻吗?你不动手也就罢了,既然自投罗网,那就不要怪我大义灭亲啦。”
  “不可能——”心魔愕然怪叫,“他的身躯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还在!留在这具躯壳里面,岂不是要活活死上一回吗!身躯都死了,他怎么可能还在!”
  无论它觉得可能不可能,事实上,谢无妄的确还在。
  燃烧的躯壳站了起来,挺拔修长的身躯就像一支烛,破碎的躯体就像拖曳在身后的烛泪,说不清是烈还是美,总之动魄惊心。
  破碎的广袖中,扬出一只冷白的手。
  缥缈修长的五指,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死。”
  最简单的一个字,仿若世界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