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司马家或姜怡宁,陈家人怕是也不见踪影了。长安不想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但如今这一桩桩的,叫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有多自以为是。自以为井水不犯河水就能各自安康,如今看来,简直天真可笑!
想找人,她没有靠谱的人手。动用关系,她没有能指使得动的关系。长安忽地又想起孙嬷嬷劝说她的那番话,再看看自己一座空旷的郡主府,忽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姜家的那些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给了姜怡宁那女人岂不是亏心?
“……罢了,”这件事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姜怡宁也好,司马家也罢,总得不太可能是好事儿,“你且快赶回去盯着。一有不对,立即飞鸽传信。”
刘三被这一屋子女人凝重的脸色给唬得不轻。虽说不清楚内情,但也不敢耽搁,立即就起身告辞。
红雪想说这只是断定,也不一定就如何。但见主子的脸色那般难看,她也没太敢吱声儿。不过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主子身败名裂再其次,圣上和王爷追究起来,以主子如今的情况,怕是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一屋子愁云惨淡,长安摩挲了手腕上的血玉珠串,忽然道:“去备马车。”
“主子?”红星一愣。
“这么晚了,主子要去哪儿?”红月也愣住。
两人不受,长安还未曾注意。陪孙嬷嬷说了那一番话,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看了一眼渐渐披上暮色的天空,长安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罢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一早,长安用罢了早膳就驾车去溧阳王府。
红星红月守在长安身侧,没搞明白主子赶去溧阳王府是何意。想到昨日,几人脸色骤然一变,忽地噗咚一声跪下:“主子您莫要冲动!你可千万莫冲动!陆家之事还尚做不得准,您这般若弄错了,可不是小事儿啊!”
“无事,”长安本就不想嫁入皇家,婚约之事也是顺水推舟,“溧阳王那般高傲的性子。我若嫁入王府之前便坦白,他十之八.九不会为难我。”
“话不是这么说,”红星急了,主子已经与长公主闹翻,如今可就王爷一个靠山。且不说事情没到那么坏的时候,主子这般着急做什么,“若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主子您何不耐心多等等?这一去,摊开了说,可就等于亲手把靠山往外推啊!”
红星红雪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
这些长安自然都知道。
事实上,周和以对她诸多看顾,长安并非木头人,哪里会毫无所觉?若非迫不得已,她自然不想冒着推开铁靠山的风险来做这件事。但周和以这人的性子有多傲,她自觉摸得清楚。有些事摊开了说还商量的可能,瞒到最后瞒不住漏出来,那才是真找死。
“不必劝,我心里有数。”
长安打定了主意,任由红星红月劝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溧阳王府离郡主府不远,一刻钟就到了。红字头的三个丫鬟下了马车,腿都是打颤的。
诚如长安所想,周和以这人有多高傲,她们的印象里就有多不好说话。听说这位盛宠的王爷是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的乖戾脾性。红雪实在担心,主子摊开了那些事,会被溧阳王给赶出府邸。抱着这样的心理,她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溧阳王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冷面的年轻内侍。细长眼睛,面白无须,十分利落干净的模样。
那人上下一打量红雪,目光犀利地落到台阶下的马车上。
红雪态度谦逊地表明了身份和来意。那人一听是未来的王妃驾到,冰块脸立即就变了。不敢耽搁,打开门,三两步下去,立在长安的马车前就恭敬地行礼。
长安是端坐在马车里,透过掀起的车窗帘子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内侍飞快地瞥了眼马车里的人,面上就露出了难色:“郡主,并非小的阻拦。只是您今儿来的实在不凑巧,王爷昨日偶感风寒……”
“王爷人可在府上?”他说得犹豫,长安便干脆地问。
“在是在,”忆起内院递来的话,这内侍也拿捏不好分寸。虽说方公公下令闭门谢客,旁人一律不准进来。但未来女主子算不上外人吧?“不若郡主您稍候片刻,奴婢回府通报后,再来回您的话。”
长安心里有事儿,想着既然来了,不能白跑一趟,于是点头应是。
那内侍得了话立即就跑进府。不敢叫长安多等,他一路上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起来,溧阳王府那般大,他愣是一刻钟就跑了个来回。等他再次出现在马车前,身前就多了一位衣着十分体面的内侍。那宫人一看马车,小碎步就上前来行礼。
长安觉得他有些眼熟,刚在想是谁,方自仲便开口将身份道明。
既然是周和以身边的大太监,长安态度也客气。
方自仲虽不太跟着主子,却知这位女主子在自家主子心目中的不同。恭敬地上前打帘,伸出胳膊,亲自扶长安下马车。长安下了马车,就从方自仲口中听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她私心里并未在意被晾在门外这一刻钟,但方自仲特特解释了,也叫人听了心中十分舒坦。
方自仲当真是个人精,扶着长安走得这一路,当真处处体贴周道。
长安原本还有些鼓噪不安,经过这一路的闲谈,莫名就被安抚下来。进周和以屋之前,长安忍不住就多看了方自仲好几眼。
“郡主,殿下喜静,屋里素来不喜人多。”方自仲将长安送至门前就站住了脚,“平日里除了奴婢和几个亲近的嬷嬷会进去洒扫,旁人轻易不准进去。主子昨日身子不适,不耐烦人吵闹,屋里
如今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无。您且进去坐,奴婢去沏茶。”
长安一挑眉:“不是说旁人轻易不准进去?”
“您自然是不同的。”方自仲摇头,“您是未来女主子。”
说罢,方自仲躬身行礼,含笑转身离开。
长安看他的背影走远,心中有种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感觉。以周和以那不同人的性子和野猫似的做派,确实像是这么任性的人。爬她床榻都不知多少回,长安如今这心里头对这位高岭之花的敬畏消散得七七八八。
瞥一眼紧闭的门扉,她连眼都不眨一下,推门就进去了。
巴巴在台阶下看着的三个红字头丫头脸一变,想劝,却又不敢靠近。溧阳王那难相处的性子,自家主子这般,当真是胆大……
☆、第六十六章
推门进去, 扑鼻而来的一股幽冷的荷香, 叫长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渐渐寒冷的冬日,冷香当真深深加重那股寒气儿。屋里没烧地龙,长安缩缩脖子, 捂着手炉还觉得有冷气儿往脖子里钻。这屋空旷, 摆设少而精细, 四周坠满了鲜红纱幔。此时全垂下来, 被门扉里窜来的风吹得漫漫轻舞。
周和以当真十分钟爱血红, 从衣裳到用具, 从纱幔到摆设。这满屋子的血红,兼之纱幔舞动的安静氛围,长安冷不丁还以为进了妖怪的洞穴。
长安心里有点毛毛的, 又特别想翻白眼。红色偏爱到这个境地, 这位高岭之花也算是一种极度偏执型人格了。脚下是全木质的地板,有点类似日式建筑的地板,脚踩在上面有哒哒的脚步声。满耳朵都是这种哒哒声,怪渗人的。才走两步她就想出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折回去下次一样还得来,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
小心翼翼地下脚, 长安心里就不住地疑惑,那大太监没骗她吧?这屋真的有人么?就这阴森森跟血妖出世巢穴一般的屋子,真的是人住的地方?
搂紧怀里的手炉,长安感觉这破红色加重了她的心理阴影, 感觉更冷了。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总算是走到内室。垂眸瞧着眼前晃动的红纱幔,长安有点不太敢撩。虽说她如今对周和以没多少敬畏了,但私闯别人住处还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撩。
指尖才伸出去一半,倏地一顿。方才心跳声太响她都没注意,这时候静下心才发现纱幔里低低的呻.吟。长安心中一动,撩开帘子就连忙进去。
内室也空得很,就看到一张偌大的床榻,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蜷缩在床榻上。
大冷的天儿,床帐是拉开的,榻上的被子也没展开,孤零零被丢在一边。那红色的身影背对着外侧猫般蜷缩成一团,身上只一件单薄的亵衣。周和以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头墨发没束起,发丝如水一般铺满大半张榻。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从内侧传出来,仿佛困兽一般,声音里掩饰不住痛苦。
长安一愣,周和以这是怎么了?
回头瞥了一眼,屋里屋外也没个下人伺候。窗子是关着的,不用去看,长安也知走廊上必定没人。她扭头又看了眼榻上蜷缩的人,挠挠脸颊,抱着手炉走过去。
周和以的脸上、脖子上全是冷汗,双目紧闭,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边,衬得他肤色病态得白。长安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人失去意识之后,矜持伸出两根手指去试周和以的额头。滚烫,钻心的烫,烫得长安眉头都蹙起来。
长安自认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时她突然一股怒火就冒出来。
这溧阳王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人?主子病成这这幅模样了,居然没人管?
长安又摸了周和以的手腕,脖子,触手全是滚烫。
……这个烧法,再强壮的人也能烧成傻子!
不管不行,本还想着来了就将自己的事儿交代,交代完就走的长安,这时候也顾不上那点事。拨开周和以的手,就把手炉往他怀里塞。只是她这人自从得了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有点拿捏不住力道。自以为轻轻一拨弄,实则把人整个儿给翻过来。
昏迷中的周和以被翻得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拨过来就仰躺着了。
长安一手攥着被子拉开,正准备往这人身上盖,发现这人不是只穿一件薄亵衣。这根本就只是披身上而已!此时大敞衣口露出一道一道渗出血色的绷带。周和以痛苦地喘着气,胸口没起伏一下,他浑身的皮肉就跟着颤。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安有些受惊,小心地拨开看了一眼,腹部伤口的形状都被勾勒出来,都是血!!
原以为不过简单的风寒,看着伤口,这是遭遇刺杀之类的流血事件了?这么大的伤口,没缝合,只用了止血的药物,这是在靠意志硬抗么?讲真,长安在影视作品里看过那么多的伤口,可亲眼所见腹部渗血,心口还有些发颤。
周和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长安的脸都有些白。
日头渐渐寒冷,这么一会儿长安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她于是一把扯住被子拉开,一半给周和以盖上,扭头就赶紧去叫人。
她动作快,眨眼就冲到了门口。
只是嘴巴还没张开呢,咻咻地从屋顶上落下来两个黑衣人。这出场方式长安虽然见过一次还是被吓得一退,再睁开眼,两个人单膝跪在她面前。
“王妃,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声音哑得仿佛含了砂砾,叫长安胳膊上结结实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飞快地摩挲了下手臂,长安有些超级:“可你们主子发得高热,就这般放任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身影不动,“并非不管,只是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长安顿时怒了:“这是你们主子!伤成这样,必须找太医!”
“请王妃息怒!”黑衣人立即低下头,“且听属下一言。主子的伤是刀伤。太医一来,有些事儿就不好交代。主子先前吩咐过,万万不可坏了主子的事儿。”
“坏事儿?”长安不想知道会坏什么事儿,只知道这高热再不管,会死人的,“太医叫不来,大夫总可以请吧?大夫呢?”
“王妃有所不知,主子的伤早已处理过。”黑衣人坚持,“如今这情况,大夫来了也无用。主子病时,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病时,睡梦中,一旦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轻则静室罚跪三日,重则被当场赐死。大夫来了,也是近不得主子身……”
“胡说八道!”她方才不是靠近了?她还上手了呢!
“昨日有个不长眼的宫人趁机献殷勤,被主子给斩杀了。”那人又道:“宫中凶险,王爷自小养出来的习惯,多年来如此。平素除了方公公能稍稍亲近,任何人不能例外。”
长安被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给气死。
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自然是人最重要!她插着腰,暴躁地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黑衣人就是说不通道理:“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他高热,又伤得这般重,就这么放任不管?”
“属下可以口头告知王妃主子如何救治,王妃主子且放心。”黑衣人直愣愣的跪着,“王爷床头的左侧有个三架的小柜,里头装着伤药。”
黑衣暗卫低着头,言辞清晰地道:“主子如今的高热是刀伤和失血过多引起的。这个天气不会那么凶险,只需清理便好。绿瓷瓶的是清热解毒的,红瓷瓶的是金疮药。最里头还有个药箱,装有止血散和固元丸。先止血,再降高热。”
长安:“……”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等着她来?
“既然方公公可以近身,那方公公人呢?”
其中一束着马尾的人笔挺挺地跪着,睁眼说瞎话道,“主子这是急症突发,耽搁不得。方公公年纪大了,手脚不伶俐,请王妃多费心看顾主子。”
“你懂医术?”
束马尾的黑衣人:“略通一二。”
“你给瞧的伤?”
马尾黑衣人:“……”
本来挺着急的长安见他这般,有点被噎住了:“……那我今日要是没来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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