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一说:“我得下去跟大家吃个饭,你……”
“我等你。”杨劲压根儿没想露面,关于这一点,他很坚定。李清一也清楚地知道,并且,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我干吗?”李清一有点想笑。
杨劲装作无奈:“反正我是来了,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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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人数达到一定规模的组织,如果内部气氛又比较和谐,他们就在会公众场合表现出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话的音量不受控制,比如,肆无忌惮地笑闹,比如毫不掩饰众人的快乐,再比如,互助式排队和取餐。
在自助餐厅,篮球群的人就是这个组织。
一群泡了一下午温泉的人,此刻个个体力奇壮、胃口奇好、体力消耗奇大,他们在自助餐厅里大肆喧哗、大碗取餐。
李清一到时,远远近近几张桌子,坐的都是自己人。好几个人跟她打招呼,质问她去哪了,她当然不会老实回答。
小强跟两个女生坐在一起,李清一走过她们时,故意没看她。
她对小强那股莫名的怒气还在。
几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吃的,他们用各种办法,把盘子装得最满,人人都如深山里多日不得食的野兽,舔嘴搓掌,眼放绿光,等着大快朵颐。
因为他们有点吵,就显得其他食客异常安静。
李清一没就座,去取餐区随便捡了几样吃的,装在一个盘子里,由于她每样只取一点,就显得跟众人格格不入。
她端着盘子主动坐到男生的一桌。
刚落座,面前的桌上就多了一双筷子和一个勺子,顺着手看上去,不是小灰灰还能是谁。
小灰灰也跟未婚先孕似的,满脸写着不高兴。转身走了,独自坐回角落里。
她默默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要在这顿晚餐结束前,找到“真凶”,锁定那个杀千刀的准爸爸。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让小强怀孕的另有其人,眼下的这群人仍旧是不分性别的朋友,或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大家因篮球相聚、因篮球走近,分享同一个兴趣,仅此而已。
凭她对小强的了解,和女人奇妙的第六感,她的幻想瞬间幻灭。她心里早就一锤定音:就在这里,就是这群人里的某人,而且,此人本身“不像”,给不了小强可期的未来,小强也清清楚楚,所以她才困顿挣扎。
她无意识地啃着琵琶腿,目光呆滞,脑子已经启动。
有个酒店厨子,早两年追过小强,人长得不赖但是嘴贫,网名和真名一概忘光了,姓王,人称王大勺。
——不是他。这人早不来玩了。
有个男生群里公认的帅,家里做生意的,芸芸也盯了好久,未曾得手。他对女生都很照顾,但扬言“不喜欢比自己胖的”,比他瘦的女的,群里还没生出来。
——不是他。小强比他胖,入不了他眼。
她逐个排除,甚至把上次喊掉下巴的小宝都拎出来分析一遍。小宝再过几年妥妥的中央空调,很暖很贴心。李清一回放最近几次小宝与小强的互动,没有火花。
——不是他。
从没见过队长这样,一根琵琶腿,啃得骨头都白了,还不肯放下。一桌吃的喝的、炸鱼、煎肉、焗大虾,她一口都没碰。
这一桌有个男生,李清一经常坐他的电动车,又是小学老师,跟李清一算同一个系统。他边往嘴里塞吃的,边跟一桌人说:“哎,你们发现没?今天咱群不太对劲儿。”
别人反应各异,有人只管闷头吃面:“没发现。”
另一个说:“别理他,一个吃自助先吃面的人,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我跟你说,我早就发现了,好几个人不太对劲儿。”
言罢又问李清一:“go队,你发现没?”
小学老师说:“别问她了,她就是不对劲儿之一。”
李清一思绪被拉回,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呵!那你们说说,还谁不对劲儿?”
男生们真点了几个人。
李清一默默地听着,心中暗暗画叉。
小老师又说:“还有呢?”
别人说:“……没有了吧,反正我看到的就这么多。”
小老师说:“还有一个。”说着环视一桌人,李清一的表情是:“别装,说不出来打死你。”
小老师说:“司机。”
李清一心中咯噔一声,控制不住眼神搜寻过去,司机坐在小强身后一桌,眼神很是警觉,所以李清一看到他时,他也看了她,迅速低下头。
小老师继续说:“爱信不信,我们多少要懂一点心理学,小孩子捅了娄子,其他人还不知道,但是迟早要败露时,会有那种眼神——司机今天就是那种眼神。”
“当啷!”李清一把鸡腿骨扔进瓷盘里,发出清爽的一声。
她咬紧牙关,从牙缝里骂了一句:“狗日的。”
旋即起身,绕过杯盘狼藉的几张桌子,默默站到小强桌边,小强见是她,也默默起身跟她走了出去。
餐厅分两层,一层是自助,二层是点餐。楼梯拐了一个直角弯,缓步台上架着两个易拉宝,什么喜来登御用大厨,什么澳大利亚空运。
角度关系,这里还算安静。
李清一直截了当地问了,小强的反应让李清一心彻底凉了。
小强惊恐地反问:“谁告诉你的?”然后睁圆了眼,尽量含蓄眼泪,弱弱地、急切地追问:“他……他怎么说的?”
李清一如实相告:“没人告诉我,我是靠聪明才智分析得来的。”然后压低声音问:“上次你跟你男朋友吵架,我去陪你那天,司机也去了——是不是那次?”
小强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那之前?”
小强摇头。
“那是后来?”
小强嘴都张不开了:“队长,你别问了。”
李清一不忍看她,只好去看易拉宝。“喜来登御用大厨”帅得不像话,像是刚从巴黎世家秀场走出来的男模临时救场穿上了厨师服。
她稍微理了理思路:谁都无权对他人进行道德审判。小强只是怀孕了,她既不是非法代孕,也没有搞有妇之夫。
凡俗肉身,七情六欲,有什么可指摘的?她李清一又凭什么认定这件事是不堪的?
她当个篮球队队长,就把自己当联合国秘书长了?还是女德学校的校长?。更规矩的姿态是:以小强朋友的身份,关心她如何处置眼下的事,不诱导、不评判、不指责。因为谁都没有错。
她理顺思路后才意识到,自己这种“打脸意识”源于对司机的不了解、不确定。
小强的艰难处境,也正源于此。
李清一上前一步,拉住小强的手:“我在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第44章
李清一上前一步, 拉住小强的手:“我在想,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有人下楼,李清一移到小强一边, 二人靠着栏杆, 把路让出来。眼前闪过几双脚,走在前面的男子穿着西裤,看步态到了一定年纪,旁边是一双八厘米高跟鞋,黑色反皮绒, 最难打理的材质, 上面缀了闪闪的钻。
等人走过, 小强和李清一不约而同地追随他们的背景。女子比想像中年轻,挎着男人的臂弯, 半挽半掺扶。
搁小强以往的尿性, 此种见闻足够她调侃半小时,但她就此沉默很久。最后,她对李清一说:“go, 我这几天特别憋屈、特别难熬。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
“为什么不跟他说?”
“我只跟他说了那个错后, 要买验尿棒。还没告诉他结果。”
李清一翻了个白眼,心说那个东西叫验尿棒?你还挺有抗劲儿,有种抗到底。
小强说:“go, 我想好了,我今天必须跟他说。他应该……他应该不会……”
事已至此,李清一不得不重新定位司机这个人。
司机是个好人, 司机是个正常人,以往女生讨论男生时,司机会收获这一类评价。
这个评价不是敷衍,相反,这是女生们给予的极高的肯定。
因为大家相处久了,会自动匹配世界观一致的人、玩在一起不别扭的人、没有尖锐棱角又个性温和不装b的人。女生们一致认为,各种途径认识的人里,奇葩和怪物占比不小,能遇到一个正常人不易。
女生们还有一句经典言论:“我为什么喜欢跟他们玩?因为他们正常。”后一句是大家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司机是江浙人,供职于某电子公司,被派驻本省做销售。
他的口音与众不同,工作时间自由,除了以上两点,他待人接物、为人处事没有雷点。因为经济上、时间上相对自由,找他玩、请他帮忙他都会欣然答应。
而且,司机人长得不丑,个子不高,一身精瘦肉。
仅凭以上认知,李清一并不确定,司机会如何处置眼下的问题。她希望小强告诉她更多笃定的事实,让她将此事分拣到“顺理成章”的篮子里。
可小强说“应该”。她只会怀孕,不会思考。她简直是鲁莽与浮躁的标杆,是千年古墓旁的白骨,她走在李清一前面,可她眼前没有方向,脚下没有路。
李清一也才毕业两年,杂志社所谓的“职场锤炼”拿到江湖上也是纸糊的,家庭成长环境也够得上单纯,她在书上、网上看到的“女权主义”言论仅入了耳,没入心,她枉披着知识女性的皮,却挖不走心里那根“贞洁”的根。
她不想做第二个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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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诸各关系,除了绝对服从的臣子、下属,才会百分百执行皇帝、上司的命令。父母子女、师生、亲友、同事等其他关系里,有人问你意见,你只管给出意见,或者只管表达看法,至于对方是否执行,执行到几成,甚或反其道行之,都不必当真。
说到底,对小强而言,李清一也不过是相识于微时的朋友,未来的某一天,还可能相忘于江湖。因此李清一表达态度、提供建议,却坦然接受小强去做她想做的。
毕竟,与择其终老的伴侣相比,李清一深知分寸感。
回到座位后,小强与司机悄然离席,李清一放松心情,才放开肚子吃些东西。
这帮人,吃个自助也能拱起气氛。大家开始窜桌,桃子拉李清一坐过去,一众女生在侃大山。
她们聊到打球受伤。说谁摔在篮下口吐白沫;说女生谁跟谁争球,一个拖着另一个走了几米,裁判哨响,走步违例;说到掉下巴的小宝;说崴了脚疼痛难当的小舅舅……
最后这段,李清一没在现场。
她在不同场合听人讲述过几遍。有女生在现场,提到小舅舅受伤的段子,语气里多了点感情色彩——或许是听的人多了点感情色彩。
当然,侃大山的终极风格还是恶搞,有人说:“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小舅舅那么励志。”
众人:“励志?”
“就是他……他不是一贯高冷吗,吃饭是老子不吃人类食物,结帐是老子不习惯aa,搭车是不行老子要回月球。”
“哎呀吗呀有才,他大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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