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只是多情,又不懂得遮掩。”凌不继续道,三公主骤然坠入冰窟。
二公主看着自家妹妹惶惑数变的神情,满心怜悯。
其实高门贵妇风流的多了,从前公主养面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人家都会把面子上的事圆上。不像胞妹,虽然频繁宴饮,广邀俊俏的文士狼局调笑亲昵,但真要说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却不见得做过。
凌不疑道:“殿下年长我三岁,同在陛下跟前长大,殿下年少时的几段情愫,我难道不知道。殿下婚后不快,我亦知晓。”
三公主颤着嘴唇:“……你,你以前就帮我遮掩许多次。”
二公主叹道:“外面不知道十一郎的性情,我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吗。他是面冷心热,就跟我们嫡亲弟弟一般。你那年半夜难产,还是他连夜扣开宫门,让父皇赐下侍医,你这都忘了吗!”
三公主已不复适才飞扬跋扈的模样,低声道:“我没忘记。”
“是以,你今日就以羞辱吾妇来回报?!”凌不疑冷冷的质问。
三公主含泪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想要羞辱你。只是我听说这程少商粗鄙奸猾,狐媚狡狯,我不希望你……”
凌不疑冷冷打断道:“公主自己看错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今日倒来指教我如何看人了!我知道外面议论公主的话多有不实,公主却以外面的风传来置疑我的未婚妻!”
三公主顿时语塞,嗯啊了几声,满怀希冀的看向俊美的青年,忍羞道:“好,就算是我的不是,我这就给程娘子赔罪。可是,十一郎,你自小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年少时不不会看人,不懂怎样才是好郎君,如今我我……”她面上泛红,表白之情溢于言表。
少商不屑:蠢货。
“公主请住口。”凌不疑冷冷道,“辱没宗室门楣的话,公主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三公主犹自不肯罢休,二公主羞臊的看了眼被凌不疑遮的只剩下一片裙角的少商,忍无可忍的骂道:“你究竟要不要脸,尊贵体面都叫你丢入东海了!你如今有夫有子,又不能绝婚改嫁,你还想如何?难道要十一郎给你做情夫!”
三公主张口结舌。她自小没什么算计,如此情形也不知道将来究竟该和凌不疑怎么样,只知道心里喜欢就一定要亲近相好。
“二姊姊您想多了。”凌不疑讥讽道,“三公主从不去想旁人会怎样,也不理什么后果祸患,她只知自己高兴就好。她喜爱的也不是我,是她自己。”
说到这里,他手掌微微用力收紧,少商顿时吃痛,哀求的用另一只手又拍又摸他的手臂。也不知是不是奏了效,凌不疑又缓缓松开手掌。
少商心里大骂:你知道我心里最喜欢的也是我自己就好,干嘛还死缠着我不放!
“三公主,以前就算了,可今日我不得不把话说白了……”凌不疑直直看过去,二公主看了眼胞妹,朝他轻轻点头。
凌不疑冷声道:“殿下,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多次助你,为你遮掩,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陛下,你心里清楚。陛下恩慈,抚育我长大,他国事劳累宵衣旰食,可他的女儿只知风月情爱,全不顾他的颜面,屡屡惹祸——我心中早是厌恶至极!”
“你你……”三公主心痛欲裂,她本是多情直率之人,此时犹如被人割出血淋淋的伤后再洒上一把盐。
二公主叹息,只有这样不留余地才能断了胞妹的念想,免得她又受人利用做错事。
三公主摇摇欲坠,脸色煞白的扶着二公主,强撑道:“我都清楚了,你不用再说了。我还没那么厚颜无耻。你说我对程少商武断,好好,那就当我听来的都是错的,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
“三公主。”凌不疑立的笔挺,神色沉静,眸色冷峻,“我今年二十一岁,自小到大,陛下多少次惦记过我的婚事,两位殿下最清楚。可直至数月前遇到少商,我才动了婚配的心思。除她之外,没有旁人。”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两位公主都愣了。
片刻后,二公主目露欣慰之意,三公主黯然神伤,闭眼转身。
少商侧身低头而站,一手依旧被凌不疑握着,另一手按在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上,掌下的肌束修长温暖。阳光越过高高的宫墙,犹如碎金般纷纷洒落一地,也落在女孩身上,将她烟水碧的衣衫点缀的枝叶繁茂,花蕊微绽。
暗青色的宫城地砖斑斑驳驳的,是以无人发觉,女孩脚尖旁的地砖上落了两滴黝黑。
少商轻轻踩上去,将它盖住。
第76章
完成了对三公主的降维打击后,二公主心满意足的拉着胞妹领上仆从离宫而去。凌不疑远远的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道:“看来两位殿下今日不会去拜见皇后和越妃了。”
少商忽问:“三公主这阵子是不是不常进宫?”
凌不疑看了她一眼:“不错。你怎么知道。”
少商不甚在意道:“适才听二公主说,三公主数月前被褫夺了三成的食邑,我虽不知殿下犯的是何过错,但适才听她言语中还有气,想来父女并未和解。如此,以她的性情,自然不会频繁进宫了。”
凌不疑沉默片刻,才道:“没错。不过,提议褫夺三公主食邑作为责罚的并不是陛下,而是越妃娘娘。这几个月来,三公主除了例行家筵都不曾进宫了。”
少商很是吃了一惊:“越妃娘娘是三公主的生母罢?”从来只听说做亲娘的给儿女遮掩说好话的,这莫不是什么反套路操作。
“越妃娘娘教养儿女甚是严厉,以后你就知道了。”
凌不疑说完这句,拉起少商就走。他带来的贴身侍卫安静肃整的跟在后面,始终相隔十余丈左右。少商跌跌撞撞的被拉着快步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这群沉默的尾随者,这样大的排场她很不习惯。她想说些什么,但凌不疑一言不发只是大步走路。身高条件放在那里,少商被拖的几乎要小跑起来,她想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侣冷战阶段。
“凌不疑大人!”
眼看前方宫殿在望,少商用力顿住脚步,双手死死扯住未婚夫的胳膊,气喘吁吁道,“……你有什么话就说,我过会儿是要面圣的,你将我拖行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时回不上陛下的话……我可没有三成食邑可以罚没,只有项上人头一颗!”到时倒真不用成亲了。
凌不疑停住脚步,神色阴郁的看着她,缓缓道:“我生平难得看走眼,如今才知你是个狡狯自私的女子!当你用得到我的时候,满口甜言蜜语,对我万般溢美夸赞;当你发觉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郎婿时,你又弃我如敝履。”
少商沉默:“……你说的没错。”根据这时代的风俗,她之前的过分巴结的确很容易让男人误解,这方面她很抱歉,不过你这怨妇口气是怎么回事。
“当初你口口声声叫我‘兄长’时我就该想到你的心意。你是既贪图我能给你的助力,却又嫌弃我,不想要我这个人,是以只想让我给你当个‘不远不近’的劳什子兄长!”
少商想了想,叹道:“这也没错。不过,我没有嫌弃你。”
她怎么会嫌弃他!只不过,男神这种生物,最美好的时刻就是摆放在神坛上之时。只要他永远待在神坛上,他就能成为你心灵的慰藉前进的信念指路的明灯不拉不拉……
她很愿意将凌不疑也当作这样一尊完美的神像,不但可以用于供奉,还能做靠山,实是美不胜收。她打算的好好的,谁知人家偏偏不按她的意思,硬要挤进她的生活。不远的将来,这尊美丽强势的神祗还要睡到自己身旁,这滋味简直酸爽的不要不要。
凌不疑凤眼含怒,满是不信,冷冷的瞪着她。
少商苦笑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是嫌弃我自己。”这是真话,她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跟人合不来的原因往往出在自己身上。
“既然知道这般性情不好,可你却一点不想改过。”凌不疑盯着她。
少商叹道:“若是能轻易改掉,何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
凌不疑冷冷一笑:“这就是你了。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听到熟悉的话,少商顿时失笑:“这话家母经常说,你与她想必合得来。”
凌不疑一字一句道:“然则,我是不会退亲的。”
“既然你知道我性情有些,有些不堪……你又为何非娶我不可呢。”少商无语。
凌不疑看了她一会儿,忽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我前日坠马受伤了,你还没过问我的伤势。”
少商抬头看去,只见他修长的脖颈和秀美的侧脸上的斑斑血痕,映着他的肤色,犹如白壁染朱。她莫名心软了,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他缠着绷带的颈项,低声道:“你痛不痛?”
凌不疑眼中的冷峭之意缓和下来,气愤了两日两夜,似乎等的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问候,这样轻轻的抚摸。他握住女孩抚在自己颈项上的小手,柔声道:“待会儿到陛下跟前你不用害怕。陛下为人十分仁慈,你想说什么就说,说错了也不要紧,有我呢。”
少商看着眼前俊美高大的青年,一颗心仿佛瞬间飞跃千山万水,跋涉过深沟巨岭,她忽然觉得心累:“……其实,你的性情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这样忽冷忽热的,阴晴不定的,寻常人哪里受得住。”
凌不疑听了这番吐槽,犹如深琥珀般的眸子光彩洋溢,直如星辰璀璨。他摸摸少商柔软稚幼的额发,温柔道:“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会这样了。”
少商一阵无语:“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来对你说的吗。”
“你对我不好,我才会酒后去骑马的。”凌不疑却很认真,“然而我没告诉任何人,是你的缘故我才会坠马的。”
少商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几乎要留下眼泪。老娘本不想嫁给你,现在勉为其难把你收下了,你还挑三拣四要我对你好一点!难怪你之前整天担心我会不喜欢,看来你对自己还是蛮了解的——“你这是要挟我吗?”
凌不疑笑笑,没有答话,只是拉起女孩继续走,只不过这次他放慢了脚步。
少商跟在他身后愤愤的碎碎念:“你自己学艺不精骑术不好,居然赖到我头上来了,我可是不认的,你要挟也没用……”嘴里嘟囔着,人却只能由他拉着往前走去。
来到宫门前,值守的小黄门上前躬身问安,凌不疑笑着回礼,身姿端正优雅,并无半分对下位者的轻慢之意。那小黄门眼中笑意更盛,连声延请,凌不疑就拉着少商上阶而去,将贴身侍卫留在殿外。
两人往里走去时,少商还听见身后隐隐传来几位宦者窃窃私语——
“凌大人好人呐,待我等都这样谦和温厚。”
“十一郎和旁的王孙公子都不一样,毫无骄狂苛严之气!”
“尚书台的几位大人也常夸他敦谨守礼,勇武仁善,有古君子之风呢!”
“那位就是程氏小娘子罢,生的倒是貌美,不知性情是否温柔恭善,十一郎这些年孤身一人不容易,只盼这位程小娘子待他好些!”
……
议论声渐渐隐没,少商憋了一肚子气,凌不疑忽停住脚步,指着眼前幽深的长廊,道:“走到长廊尽头一转就是陛下日常议事后歇息之处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少商压低声音忿忿道:“……你真会做人,现在人人都让我对你好,为什么没人说应该对我也好些,这些年我也很不容易呀!”
凌不疑忍笑:“就这些?马上要面圣了。”
“还有!”少商板着脸,深吸气道,“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有这许多事的!待会儿,陛下若是嫌我数落我,那都是你的错;陛下若是责罚训斥我,那也是你的错;陛下若是考教我,我答不上来,那还是你的错!你可记住了!”
凌不疑终于忍耐不住,侧过身去,一手扶着暗赤漆木的雕花廊壁,轻轻笑了起来。
少商大怒,用力挥下袖子甩开他的手,孩子气的跺着脚,自行往前走去。
凌不疑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轻笑了好一阵,满心宠溺的自言自语:“色厉内荏!”
再抬头时,只见女孩已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大步追赶,走到尽头一转,忽见约十余步处未婚妻背身而立,面对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说话。他略略顿足,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后面有猛兽追着你么,每次定亲都跟逃命似的……”
“除了皇甫夫子每月给我叔母寄一函萧谱诗歌我叔父每月写信回家诉苦一番之外,我与善见公子并无旁的干系,袁公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罢。”
“……那我就贺喜少商君又得了一门好亲事。”
“能不能把这个‘又’字去了!”
袁慎不及回嘴,凌不疑已走了过来,微笑道:“原来是善见,不知与吾妇在议论何事。”
“……”袁慎略略皱眉,“你与少商君尚未成婚,此时就称‘吾妇’似是不大妥当。”
少商眼前一亮,其实她刚才就想说了,‘吾什么妇老娘还没嫁呢’。她拍手笑道:“善见公子很有见解呀。”
凌不疑斜乜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看你也很有见解,不如待会儿去陛下跟前分说分说。”
少商立刻软了,闭口不言。
袁慎见此情形,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气,正要开口,凌不疑十分礼貌的朝他拱手,微笑道:“善见这是要离宫了罢,如今日气正炽,不如让人预备一顶斗笠遮阳。”
袁慎几次张嘴欲言,最后还是忍下了,躬身还礼道:“大人客气了,下官这就告辞了。”说完,他忍不住再看了少商一眼,然后拂袖离去。
凌不疑定定望着袁慎离去的长廊,许久没有挪步。少商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袁慎有什么不妥吗。”凌不疑答道:“从你我前后分别走到这里,还不到一百步。”
少商不明其意,也估算了一下:“对呀,也就一百来步,所以呢?”
凌不疑看她一脸懵懂,微微叹息:“无事。我们去见陛下。”
宦者高亮的声音通传过后,两人躬身进入内殿,只见皇帝身着常服高高坐在上首,身旁是素髻简装的皇后,下首还坐着的笑呵呵的太子和斯文柔顺的太子妃。
凌不疑拉着少商双双行过礼,起身跽坐后,笑道:“怎么娘娘也来了。不是说在长秋宫等我们过去的么。”
皇后端庄的笑了笑:“就当我等不及要看你的新妇好了。”又转头道,“陛下,人都到了,您要训示什么就说罢。”
皇帝看着下面跪坐老实的小小女孩,缓缓点头:“嗯,今日总算行对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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