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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姎苦笑:“你看出来了?大母足足加了二两的赤金呢。”
  少商故意逗她:“你是大母的好孙女,就没劝劝她?这样岂不惹笑。”
  程姎惊惧:“我哪里敢!”
  “你可以请阿母去劝大母呀。”少商笑的很坏心眼。
  程姎无语,她只是反应不利索,也不傻好吗。
  姊妹俩正咬着耳朵,宾客已陆续而来,来最早的自然是万将军夫妇。
  万将军大名万松柏,比程始年长五六岁,略矮五六寸,但相貌堂堂,顾盼神采,而且貌似足疾已愈。少商观他头戴金紫冠,腰配赤金带,挺个将军肚,举止大开大合,霸气侧漏,简直从三米开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权贵气味。
  相比之下,万夫人就没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容色比丈夫还苍老几分,给程母见礼后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微笑。
  寒暄过后,程母喜孜孜的问候万将军老母。万将军答曰:“前阵子家母偶感风寒,萋萋也染上了,侍医说再养两天就都好了。过几日吾家设宴,还请您老大驾光临。”
  程母一脸端庄矜持的点头答应。
  按照大哥程咏的科普,隋县万氏也是个传奇世族,即家主一系永远是n代单传,不论纳多少姬妾,不论祭拜多少神灵,一个不小心还容易绝嗣。最神奇的是,即使是曾经子息繁茂的旁支一旦入继主支,两代之内就会枝叶凋零,最后也只能苦哈哈的熬着独养儿子。
  程老爹曾给结义老哥出过馊主意,表示应是万家祖坟的风水不妥,于是数年前万将军就重修了祖坟,但至今不见效果,反倒连之前源源不绝的两年一个女儿都断了;恨的万大哥狠锤了程老弟一顿。
  但除了子息问题之外,万氏家族其余都很稳妥。虽只是地方望族,但财帛庄园能代代壮大,声望名气始终不堕,到了万松柏父亲那代,居然还很及时的由文入武,养出一群得力的部曲家将,这才不但没在乱世中灭亡,还跳出了地方格局,搏到皇帝跟前。
  万将军目前的情况是,爵封奉侯(列侯),秩二千石,官居徐郡郡守(不久赴任),正是有钱有权有贤妻有美妾还有练达睿智的老母一名,唯缺儿子一枚。
  ……或者数枚。
  少商曰:我佛兹悲生。
  万松柏和程母唠叨完,扭头就去看被结义弟弟吹嘘了108遍的小女儿。因为少商始终低头跽坐,实际上他连脸都没看清就大方的摘下悬在腰间的一把光彩夺目的匕首递了过去。
  少商双手举过肩,恭敬的接过馈赠,一看之下,顿时‘我的乖乖’!
  匕刃精钢铸成,明可见人,匕柄和匕鞘俱是繁复镂刻的黄金打制而成,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美玉——是真的‘镶满’呀呀呀呀呀!满到少商几乎无从下手去握那匕柄,尤其是指头大小的红宝石和绿宝石,匕鞘两面正中间隔着嵌了好几颗!显然,万将军虽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但审美上很暴发。不过,她好好好喜欢啊啊啊啊啊!
  少商笑的见牙不见眼,不但大声称谢,还抬头就给了老万伯伯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差点耀花老万伯伯的钛合金权贵眼,他当时想这匕首送的蛮值的,再瞥见萧夫人沉下去的脸,他顿觉这匕首送的太tm值了!
  万程两家相交数十年,万将军和萧夫人其实也承认对方的闪光点,但就是脾胃不投,彼此看不顺眼。萧夫人不喜万松柏豪奢铺张,贪酒好色,万松柏不满萧夫人规矩架子摆的比丈夫还大,几十年如一日不许他带程始去‘玩耍’,简直夫纲不振(虽然程始从不承认)!
  萧夫人总算还能克制,万将军则是有机会给萧夫人添堵连夜起床也要去添,没机会给萧夫人添堵创造机会更要添!总而言之一句话,看见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万松柏和程始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程家那点家事他早就知道了,难得逮着萧夫人这么点痛处,还不使劲攮刀子呀!
  “嫋嫋呀,我两家乃通家之好,汝父同我更是刎颈之交。将来你要是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伯父一定给你做主啊!”
  万将军满眼星光闪闪,每颗小星星都是坏心眼,话中的意思不能再露骨了。
  总算程老爹深知这位结义兄长和萧夫人碰在一起绝没好事,赶紧叫程咏过来将人拖走,托词是帮忙招呼宾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万夫人赶紧去和萧桑二妇说笑。
  之后来的宾客们基本都是这个步骤,女客留下闲谈,男客跑去外堂,若有老媪则坐到程母身旁。程姎和少商跪坐一旁,始终充当着吉祥物,逢人便笑,趴下行礼,装出羞涩的表情接受长辈们的点评,饶程姎这样厚道的好脾气,装到最后也装不住了。
  客如云来,大多人的面孔和姓名少商都糊涂了,只其中一位尹姓夫人让她印象颇深。
  她随侍婢女众多,衣着华丽,贺礼尤其贵重,看的程母心花怒放。浅谈之后,少商才听明白这是万夫人代请之客,程尹两家原先并无交情。
  原来这尹夫人和万夫人虽然看来差了许多岁,却是自小交好的小姊妹,出嫁后就遇上天下大乱,二人被分隔多年不曾相见。萧夫人长袖善舞,桑氏言语有趣,妯娌俩有意结交,几位夫人很快说成一片,相谈甚欢。
  这样足过了一个时辰,少商和程姎行礼行的几乎直不起腰来。总算桑氏见来做客的小女娘渐多,就开恩叫她俩领着去侧堂用酪浆点心。剩下的老中青妇女们也好谈些成人话题。
  到了侧堂,少商老实不客气的把主人职责让给程姎,让她去待客去说客套话,也顺便显露一把萧夫人多日训练的成果。她自己则拖了张漆木枰挪到角落里去坐着,莲房很机灵的端上吃喝,然后领着另两个婢子在旁跪坐下,半挡在她跟前。少商笑眯眯的点头,示意嘉奖。
  其实这次程家宴席如果有主题,那一定是‘告别昨日,迎接未来’。因为今日除了如万尹两家这样的例外,大多来的宾客……怎么说呢,家族,官位,层级都不很高。
  如果用数字来标示:程家微寒出身,又从龙较晚,本来在这都城中属于4等家族,但程始夫妇十年奋斗后,现在明面上升至3等家族,等程始不久后完成任务,回来获授新的官秩和官位,应该会升至2.5等。至于未来能否爬至2等家族或跌落,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眼前这些来客依旧是和以前的程家‘门当户对’的,甚至还有不如的。
  如果他们之前交好的是程始夫妇,也许现在还能扯扯老交情,可惜过去十年中他们日常来往的是程母和葛氏。所以今日程始和萧夫人待客的态度,明显亲密不足,热络适宜,还隐隐带着一种上对下的恩威并施。
  比如说,眼前这十几个穿红着绿的小女娘,虽然各个努力装出笑脸,但明显对程少商有忿忿之意。她们看少商今日穿戴清雅贵重,身旁侍婢环绕,而且神情自若,举止大方,和往日在葛氏跟前那或瑟缩或嚣张的模样截然不同,都是心中不服。但她们记着家里的嘱咐,无论如何也要忍住了,不可以对少商出言不逊。
  ——少商很快乐。就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我却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过究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在程姎的热情招待一番,众人说笑一阵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个菱形脸庞的女孩故意道:“……今日我都不敢认少商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少商眉毛都没动一下:“那是自然。这些日子我足高了四寸。”
  另一个绿衣女孩咬着嘴唇:“不是说这个!是说你说话行事都不一样了!”
  少商淡淡道:“我以前行止不淑,已被阿父阿母训斥过了。如今自然改好了。”
  ——之后数人试图挑话,都叫少商四两拨千斤过去了。
  她的回答客气而疏离,众女孩挑不出一点毛病,便如刺在一张湿牛皮上,滑溜溜,软哒哒,水火不侵。女孩们愈加不快,终于最初那个菱形脸庞的女孩壮着胆气,大声道:“程少商,你别装模作样了,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以前求我们和你交好,不知有多恭敬,现在倒会摆架子了!你可还记得不久前在梅林口出恶言,还殴打……”
  她声音越来越低,不敢说下去了,因为少商正冷冷的看着她。
  少商直起背脊,冷漠道:“堂姊,你可要给我作证。我今日一点无礼之处也没有,一句不当之言也没说,是诚心诚意重新来过的,可有些人抓着过去不肯放呢。”时移世易,今日的程少商已不是当初的程少商了,这些脑残妹还搞不清楚状况。
  程姎心里也气的不行,冷声道:“诸位阿姊这么爱说以前,不如说说吾母,我家妹妹以前一直养在吾母跟前呢。”
  母债女偿,葛氏犯的过错,就算要顶也该由她来顶,而不是无辜的堂妹。那次书案风波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不能躲在舅母衣袖之下当孩子了,该挺起胸膛担当责任了。
  此言一出,女孩们噤若寒蝉,那挑刺的女孩更是脸色苍白。少商倒对程姎刮目相看。
  众人尴尬相对,一时室内无声。
  忽然隔壁正堂传来一阵妇女的惊呼嘈杂之声,一个邻近门帘而坐的小女娘似乎听到什么,惊喜道:“……啊,仿佛,仿佛是善见公子来了!”
  女孩们俱是面上喜色,也正好借机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都齐齐拥到门帘处去偷看。
  少商心中不耐,冲着程姎和几个没挤过去看的小女娘们勉强笑了下,淡淡道:“我略感不适,先告退了,请众位阿姊恕罪则个。堂姊,您多劳累了。”
  说完,她团团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莲房连忙跟上。
  ——程姎素性厚道温和,和众人又没有陈年恩怨,等她走后,大家各退一步就又能和睦相处了。
  只要她不在就好了。
  第25章
  少商冷脸站在廊下,深吸了好几口深冬的寒气,直冻的肺管子都麻了。
  她很愿意忘记自己的童年,偏来这破地方后,闲言碎语,指指点点,有色眼光……全套又特么给她来了一遍!好容易闯过地狱高考,考上top10学府的最好科系,外加暗恋的质优学长一个,眼看未来可期,如今又要她重新奋斗一遍,贼老天真是不知所谓!
  少商越想越气,连廊下都待不住了,让莲房给自己披上绒皮大袄,奋力走出庭院,一个婢女都不许跟着。
  她自小心烦时就爱独自一人,漫步目的的乱走一气,走累了也就没力气烦了。此时程府正堂和东院满是宴酢之声,宾客如云,奴婢如梭,少商冷漠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往西侧院落而去。
  这座府邸占地不小,程家搬入后人手和时间都不足,因此许多地方还没整理好。比如西侧这片小小的山坡,据说万老夫人喜好静僻,也不曾打理。于是少商放眼望去,就是三两处歪七扭八的山石,一小片结了冰的池塘,还有分辨不出品种的老枯树十余株。
  若以上辈子的体力,少商大约可以把这座山坡踩个四五遍不止,但如今才爬至馒头顶她就气喘如牛,在艰难的溜回馒头底后,她抖腿挪到池塘边,找了块干燥冰冷的大圆石趴着。
  慢慢在圆石上挪正自己的坐姿,少商忽想起上辈子读过的一个老故事——
  刚退休的前任花魁第n次拒绝了苦追自己多年的痴心人,表示红尘疲惫,自己无意结婚,然后就隐没人间了。许多年后,那痴心人再次遇到花魁,发现她已嫁了个平凡的丈夫,并且生儿育女,每日柴米油盐。
  痴心人崩溃:你既然愿意嫁人,为何不嫁我?你老公也没比我有钱多少呀。
  花魁回答:你会弹琴唱歌,他连五线谱都看不懂;你遍览群书,他只爱看杂志报纸;你器宇轩昂,他比我还矮三寸。可有一桩好处,他以前从没见过我或听说过我,是以也不知道我的过去,只当我是个孤身的寡妇,所以我嫁他。
  痴心人傻了:我从不曾介意你的过去呀。
  花魁回答:不介意不如不知道,我累了,亦不是坚强之人,不想再为过去费心。
  少商很对这句‘不介意不如不知道’真是心有戚戚焉,人没那么脆弱,不需要那么多同情抚慰,她自己能搞掂,只是不想别人知道而已。
  所以她特别理解尹享哲怎样都无法接受更加高贵美貌体贴温柔的青梅,最后选择了傻白甜女主,不是青梅不好,而是他其实并不需要你善解人意的眼神,不需要你感同身受的劝解,只需要你完全没见过他不愉快少年时代。
  少商在初高中时代,也羡慕过那些打闹嬉笑一起去食堂夜自习的女同学们,也不是没有女生向她伸出友谊的小手,但仿佛有一道奇异的隔膜,她们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好友。
  反倒在大学寝室里,来自天南地北习性迥异甚至脾气都不很好的四个女书呆,日日同进同出,打闹和好,反而融洽非常。
  究其根本,大概是她们从来不见过俞采玲那狼狈的童年吧。
  ——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哪里去找不知道程少商难堪过去的女孩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的好友,少商一阵黯然,对着硬邦邦的冰面垂头丧气。
  “……女公子,别来无恙否?”
  一个似曾相识的清朗男声传来,少商簌的直起身子从圆石上滑下来站好。
  只见一位身着宝蓝色织锦曲裾儒袍的青年文士不知何时走至池塘边,就站在距她五六步远之处。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岁,比大哥程咏还高了几寸,身形秀美清瘦。
  少商首先感到的是警惕,并暗骂自己糊涂,居然一个婢女都没带。
  她顾不得酸软的两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微侧眼眸,客气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她想即使萧夫人在这里,也挑不出她这番言行的一丝毛病吧。
  那青年见少商陌生的神情,微微皱眉:“几日前灯会方才见过,女公子贵人多忘事了。”
  少商一阵尴尬,她在灯会上艳遇过两次,不知眼前这个是哪个。不过输人不输阵,她立刻道:“虽然见过,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微笑道:“姓袁,名慎,草字善见。”
  少商心中‘啊’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这袁慎生的眉目隽秀,气质斯文清贵,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将这荒凉山坡衬的如同星楼云台一般风致高雅。
  ——程大哥这几日的普及课中有提起过这个人。出身胶东世族,其父为某地封疆大吏;三年前皇帝陛下初次召选天下大儒讲经时,他年方十八,代师辩经,就已名声斐然,后被皇帝赐官侍中。
  仍旧用数值衡量的话,就是说,这位袁公子,出身于2等望族,父亲属于1.5等的重臣,他又年少得志,未来爬上1等阁臣简直妥妥的。呃,如果不犯错的话。
  不过,话说他纡尊降贵跑来程家干嘛?难道又是万家请来的。
  少商晃晃神,恭敬道:“袁公子大驾光临,程家蓬荜生辉,不过,不过……”她不大会绕客套话,只好单刀直入,“家父他们在前边!”她想这帅哥估计是迷路了。
  “在下知道。”袁慎笑的斯文俊秀,“我是特意来寻女公子的。”他语音柔缓,吐字清晰,尤其那‘特意’二字,他故意压重两分,打在你心上一般。
  少商不笑了,右手在袖中缓缓抚平左手背上根根立起的汗毛。她静静看他一会儿,才道:“莫非我对公子有得罪之处?”
  那日灯会之后,她早就将艳遇忘诸脑后,混太妹时的经历告诉她,不要太自作多情。纹眉姐就因为人家在台球桌上让了她两个球就自行脑补了一段刻骨暗恋,然后多年糟蹋自己倒贴男友,大姐头不知多少次用这个反面案例教育她们一干小的。
  多情伤身,做女人的,寡情点更能健康长寿。
  袁慎的笑意更浓了。
  他暗中打探过程家,最后圈定程家四娘子为最好人选,原本想她若是寻常小女娘,哪怕性情坏些,他不妨多加言辞恳切,笑容温柔,必能打动其为自己办事。
  幸亏他那日灯会特特去看了看,只那么几眼,他直觉这程四娘子和外面传言的绝不一样。
  “女公子不如先问问我今日为何在此?”袁慎绕着圈子,“程将军大才,那日宜阳之战……”他还没说完,少商已经斜行数步,眼看就要绕过他回正堂而去。
  袁慎身形一动,也不见跨过几步,正好拦住少商的去路。此时他已收起轻松的神情,凝重道:“少商君,这样未免有些失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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