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楚寔骑着马调头到了季泠的马车边叫了声“阿泠”。
季泠赶紧打起帘子看向楚寔,“表哥,什么事儿?”
“军情紧急,我得先走,让任贵伺候你慢慢到西安。”楚寔道,“别急着赶路,小心身子。”
“好,表哥,公事要紧,你不要挂记我。”季泠道。可心里就更加纳闷儿了,自己明显成了累赘,却不知楚寔为何还要带着自己。
楚寔拉了拉缰绳正要策马前行,却听得季泠叫了声,“表哥。”他又勒住马缰,“怎么了?”
听得楚寔这般问,季泠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无聊地问题去打扰现在的楚寔,他的整颗心都扑到陕西去了。至于为何要带着她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很欢喜,也愿意跟着他去,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想陪他一起。
“没事儿,就是想说,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季泠笑了笑。
“嗯。”楚寔应了声,便驾马往前走了,很快队伍分成了两拨,楚寔将身边大部分的侍卫都留给了季泠,就怕路上不太平。
而楚府里此刻都在议论楚寔和季泠呢。
苏夫人忍不住去老太太跟前抱怨道:“老太太,你怎么就同意让大郎带泠丫头走呢?她这跟了去,大郎只怕又不会去别的屋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孩子。”
老太太道:“你放宽点儿心吧,大郎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再说了,以他的性子但凡想去别的地儿,泠丫头还能拦得住?你只当泠丫头心里不急么?她生不出孩子,自然想别人赶紧生,哪怕抱到她膝下养也是好的。”
老太太说的是正理儿,苏夫人也没法反驳。“哎,你还说大郎不会让我操心,我这不是操碎了心么?你老人家这会儿光会说我,只怕心里也担心着呐。”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还是想开点儿吧,他们夫妻和睦不也是喜事么?总比夫妻反目的好。”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苏夫人也笑了笑,比起季乐,季泠似乎的确好了点儿,可这算是矮子里拔高子,有什么意思。都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说能想到今日她居然会羡慕二房的曾氏呢,虽然是妾,可儿媳妇娶得好啊,现在安安心心享福,今后的日子只怕比谁都好过。
然后事情到了这一步,苏夫人想不开也得想开了。
可是苗冠玉就有些想不开了。为什么楚寔会带走季泠啊?以前但凡他外任,可一句也没提过要让自己跟着他去上任的话。
而且苗冠玉住进楚府,也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即便现在还不能嫁给楚寔,可先培养培养感情总是好的。她有信心一定能比以前做得更好。然而谁能料到,她才刚住进来,楚寔就要外任了,苗冠玉好不失望,连着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
至于季乐听得楚寔坚决要带季泠走的消息后,就自嘲地笑了笑,又自言自语道:“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苏夫人的性子季乐这些年可是了解得很,果决而不乏狠辣,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等楚寔回来,季泠说不定都成一堆白骨了。可季泠因为有楚寔护着,所以苏夫人一直都没能动手,不得不在她的完美人生里忍受这样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妇。
当然季泠离开,季泠还是乐见其成的,眼不见为净嘛。再说了季泠走了,繁缨一个妾室总不好意思再管着厨房了吧?那般油水丰厚的地方,季乐可不愿真的让出去。
如今她的夫婿靠不着,能多拢点儿钱财也好,至少出门做客时,再也不用寒酸,无论是头面首饰,还是衣裳,只要是出门做客就不会重样,谁见了她不羡慕呢?
繁缨是个聪明人,季泠一走她就去了苏夫人的院子,“妾位卑言轻,如今大少夫人不在,这厨房的事儿妾也不好再代管了。”说起来管厨房的事儿,季泠也就是立了个章程,至于细节可都是繁缨在管理,也正是因为有繁缨,所以这么久才没出一点儿纰漏。
这中馈谁管苏夫人虽然不太在意,她也不在乎那点儿银子,可要紧的是谁管的时候自己舒服。说不得苏夫人这一点儿还是在心底暗自赞同季泠的。
因她立了个点菜的规矩之后,大厨房的厨娘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来,菜肴精致了许多,苏夫人吃着也舒服。
而大厨房的那些个厨娘以及帮厨的婆子等,手艺好的,油水也更丰厚了,且再也不用一家独大,所以每个人干得也很有劲儿。
可以想象,一旦季乐收回了中馈之权,那肯定一切都要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苏夫人自然不肯,于是道:“繁缨,你也太小心了,这几个月你的用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大少夫人还得全依靠你。再说了大郎和他媳妇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该怎么管还是怎么管着就是了。”
繁缨推脱了一两句,也就应下了。手里有点儿权利,可比只当个妾日子舒坦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些个厨房的人哪怕是克扣苏夫人的,也不敢克扣繁缨的,还得上赶着巴结她。
只唯一可惜的是,主屋的净室还没翻新好,季泠就走了,大厨房也还没完工,她也没看得见最后的成果。
不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次年二月。
因为今年有春闱,众人议论得最多的自然就是这朝廷的抡才之典了。楚宿和楚宥都下了场,楚家的人更是紧张。
放榜时,可谓是一人欢喜一人愁。楚宿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中了,名次虽然不高,但殿试是不会落人的,毕竟是恩出君上,所以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进士了。不过殿试时他名次也不高,没能筑造一门两状元的佳话。可能中进士这已经是万里挑一了,每个人都很满足,连章氏都很高兴。
若说以前她还希望楚宿能跟楚寔较劲儿,那么现在她的要求已经低得只要楚宿能中就成了。
楚宿没能进入翰林院,只能外放为官。这对楚家也不是难事儿,略微走动一下他的任命很快就下了,可不比祝长岗。
只是楚宥今年依旧没中,他写信给二老爷商量了一下不打算再考进士,楚寔那边也希望楚宥能去帮他,两兄弟有个照应。
楚宥也很愿意投笔从戎,加上吴琪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小妾葵心又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正凑成一个好字,人生也可谓是别无他求了,家已成,自然就要顾着立业了。
楚宥前去陕西自然没带吴琪和葵心,这两人都要照顾孩子走不开。按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等孩子三岁后长结实了,再看楚宥在哪里才将吴琪和葵心送过去跟他团聚。
吴琪虽然很想跟着楚宥去,但又着实舍不得孩子。她这个儿子如今可是楚府的宝贝疙瘩,这一代就这么根独苗,老太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对不可能让孩子离京的。
而楚宿则是去的蜀地的眉山县任县令,至于季乐要不要跟他去,就有些纠结了。她若跟了去,中馈毋庸置疑地要落在吴琪手里,将来能不能拿回来可就不好说了。
但若跟着楚宿去了,也许夫妻之间还能有转机,虽然这个转机非常渺茫,渺茫到季乐几乎看不见希望。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纠结的。
可惜选择权并不在季乐手里,虽然当初楚宿对楚寔说,中了进士就跟季乐圆房,然他在女色上十分偏执,不喜欢的就是真的不喜欢。
季泠的那个梦一点儿没错,楚宿不在意她的时候,哪怕她生得国色天香,他也不会碰她一根指头。季泠尚且如此,季乐就更不能比了。
所以楚宿只一句,让季乐在家孝顺老太太和章夫人就打发了她,带着怀秀启程去了眉山县,将季乐气得几欲跳河。在府里时,季乐还能压着怀秀不能怀孕,可现在山高水远的她就无计可施了。
却说回季泠,她可不知道她离开已经这么久了。
“少夫人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楚寔问正在给季泠推拿的芊眠。
“是中秋节那天晚上。”芊眠记得很清楚,她伺候季泠拜完月,她就连生呵欠,第二天便叫不醒了。“大公子,少夫人如今越睡越久了,也不知今年何时才能醒来,这都已经入夏了。”
楚寔蹙了蹙眉头,“你好生伺候着,每日的推拿都不能懈怠,尤其是四肢的,否则她起来以后会很难恢复力气。”
芊眠点点头,准备送楚寔出门。
楚寔回身再看了看季泠,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准备出门,却听芊眠忽然激动地道:“大公子,少夫人她……”
楚寔再次转过身去,就见季泠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泠。”楚寔坐到床边叫了声。
季泠只觉得浑身犯懒,想动动身体都困难,就知道自己这是又睡了好长好长一觉。“我……”她想问自己睡了多久,张开嘴才发现连说话都困难了。
好在芊眠和楚寔应付眼前的情况都算是熟练了。
楚寔将季泠扶了起来,芊眠赶紧去厨房吩咐核桃给季泠熬米粥,又吩咐水晶去请大夫。
季泠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楚寔,想着自己睡了那么久,身上肯定正乱着,头发也不好看,嘴巴里只怕也有气味,只能求助地看着楚寔,缓缓地找回声音道:“表哥,让我先,先洗漱吧。”
楚寔点了点头。
等楚寔再次回到房中时,季泠已经穿戴整齐地靠躺在了床上,头发简单地梳了梳,没有戴任何首饰,也没有上妆,但看起来已经精神了许多,只是脸色太过苍白。越发弱不禁风得好似柳絮一般。
芊眠正端着米油喂季泠,她刚刚醒过来也只能吃米油养养胃,否则会不克化和腹泻的。
“我来吧。”楚寔朝芊眠伸出手,结果她手里的碗坐到了床边。
这会儿季泠说话已经顺畅些了,“表哥,今日不出门么?”她从窗户望出去,天光正好因有此一问。
“你刚刚醒过来,我自己得留下来。”楚寔喂了季泠一口米油,“你这回睡得可真早,我从兰州赶回来时,你都已经叫不醒了。”所以老太太她们有多久没见季泠,楚寔也基本有那么久没能看到她睁开眼睛了。
“我这次睡了多久?”
“今日已经四月初九了。”楚寔答道。
季泠算了算,她现在睡觉的日子居然已经占了大半年,比最开始犯病的时候足足长了三、四个月了,也就是说以后她苏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直到寒毒完全占据了上风让她再醒不过来。
“那正好,一醒过来就能穿夏日的薄纱了,再不似冬日穿得跟熊似的那么厚。”季泠笑了笑。
“你想得到开。”楚寔又为了季泠一口米油。
这件事想不开也得想开,季泠心里早就做了准备的,所以听见他说自己睡了这么久,也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只会觉得自己短短的人生里能得到楚寔这样的陪伴和爱护,已经是很满足了,无怨无悔。
“表哥,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儿吗?”季泠又道。
楚寔吹了吹米油喂到季泠嘴边,“今年二弟中了进士,虽然名次不高,但好歹中了。”
“真是太好了。”季泠灿烂地笑着,语气是由衷的高兴。
“二弟中了进士,你就这么高兴?”楚寔将碗侧身放到了一边看着季泠。
季泠眨了眨眼睛,这难道是吃醋的意味?可那不过是她做的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而已啊,连她自己都不当真呢。不过季泠很难相信楚寔会吃醋,因此赶紧把这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是啊,老太太一定高兴极了。”
楚寔抬了抬眉毛。
季泠接着道:“虽然老太太一直没说,可我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那么早就中了状元,二弟却次次未进,她心里自然就担心了。二婶也是为这个,才找咱们大房的麻烦的。如今可太好了,二婶心里的不平总算可以平了,以后大房、二房和平相处,老太太就不会烦心了。”
楚寔重新端起米油,“阿泠,我发现你这小嘴挺会说话的呀。”
季泠“噗嗤”笑出声,“还有更好听的呢。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看表哥这么辛苦和艰难,以后有二弟帮你,你就能轻松些了。老太太还说三弟也已经在来陕西的路上了,表哥可算有帮手了。”
楚寔身上捏了捏季泠的脸,嫌弃地道:“以前还有点儿肉,现在就只剩下骨头了,赶紧多吃点儿长点儿肉吧。”
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懊恼地道:“是么?”她刚才照镜子时其实也发现了。不过多美的美人,一旦太过于瘦弱了总难免减损三分颜色。季泠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认真吃饭的,尽快努力的胖回来。这米油我就能吃三大碗。”
楚寔笑道:“快省省吧,你现在的胃可不能暴饮暴食。”
用过饭,楚寔替季泠擦了擦嘴,然后将她抱起来,惊得季泠低呼一声。
“去哪里啊,表哥?”季泠问。
“去园子里散散吧,在屋子里关了几个月,你难道不闷么?”楚寔道。
季泠老实道:“还好,对我而言,就是一觉睡醒而已。”并没感觉到岁月的流失。季泠将头靠在楚寔的肩上,低声道:“表哥,其实这样挺好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别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可能会恐惧害怕,可我只是睡一觉而已。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醒来,所以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胡说。”楚寔抱着季泠的手,微微使力紧了紧,“不许在说这样的话。”
季泠皱了皱鼻子,乖巧地没再开口。
初夏的园子里繁花盛开,空气既清新又温暖,正是季泠喜欢的那种带着甜香的味道,她深吸了两口又关切地问道:“表哥,最近兰州还有西宁卫那边安定了么?”
楚寔苦笑,“谈何容易。”
这还是季泠第一次听见楚寔说出如此不自信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楚寔,只能道:“我相信表哥总会有办法的。”
楚寔叹息了一声,“是啊,可毕竟苦了百姓。”
楚寔将季泠抱进园中的池畔亭,水晶赶紧拿了软垫放在水边的美人靠上,楚寔这才将她放下,扶着她靠坐在扶栏上,然后也陪着她坐下,将她的双腿搁在自己膝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替她按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季泠有些惊惶地道:“不用的, 表哥,我自己来吧。”说着她就想把双腿从楚寔腿上挪下去。
楚寔固定了一下季泠的腿, “你现在哪儿有力气, 而且我这是在替你按摩穴位, 芊眠可不懂。”
季泠见楚寔按摩得很熟练, 不由偏了偏头道:“表哥, 你不是第一次替我按吧?”
“但凡我在府里时, 总是亲自帮你按的。”楚寔道。
季泠微微吃了一惊, 可又觉得这应该在意料之中,毕竟楚寔一直都待她很好很好的, 好得超乎她的想象。她有时候都会想,自己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今生居然能遇见楚寔,还成为了他的妻子。
季泠也没再挣扎, 软软地靠在扶栏上痴痴地看着楚寔。
已经而立的楚寔, 脸上还没蓄须。季泠想起来这可能还跟自己有关。有一次早晨起床楚寔用长了胡茬的下巴来蹭她,蹭得她皮肤通红含痛, 他笑话她太嫩弱,可从那以后他就再没用胡茬来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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