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地道, 而季泠还是她养大的呢。“哎,我老了, 也懒得管你们的事儿了,以后你都自己拿主意吧。”
楚寔走过去坐到老太太身边,搂了搂她的肩膀,“知道你这是心疼我,不过泠表妹也没那么差。”
季泠是不差,可她的孙子却太优秀了啊,老太太如是想。今儿要是换成楚宥,她压根儿就不会纠结。
在自己的屋子里听见老太太来的消息时,季泠才打起了一点儿精神,可一看到老太太眼圈就红了,她撑着病体给老太太跪下,垂泪道:“老太太,都是阿泠的错,都是阿泠的错。”
老太太摸了摸季泠的头,“地上凉,快起来吧。”
季泠将头枕在老太太膝盖上,“我以为你老人家再不想见到我了。”
“怎么会?一切都是意外。”老太太还是通情达理的。
季泠摇头道:“老太太,我配不上大公子,大公子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用委屈,我怎么能恩将仇报。不如你把我送回老家吧,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好不好?”
“胡说。”老太太呵斥道,虽然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一想到季泠是她从小养大的,那么乖巧,又哪里忍心把她随便嫁掉。
“可是,怎么办?我真的,真的配不上大公子啊。”季泠哭道。
老太太揉了揉季泠的头发,“赶紧养好身体吧,过几日就跟着你大伯母学学管家。”
季泠像只小鹿似的,睁着怯懦的眼睛看着老太太,她只要一想到苏夫人,就忍不住打寒颤。老太太如今之所以平静,那是因为自己是她养大的,可苏夫人对楚寔的寄望多高啊?眼看着都要和廖家二姑娘定亲了,却半路杀出自己这个程咬金,心里估计是恨不能生吞了她吧?
楚寔果然是说到做到,过的两日余芳就到了楚府。她心里是万分的忐忑,听到楚府来人带信让她过府时,余芳就感觉心惊肉跳,直觉事情不好了。
如果一切都好好的,楚府怎么会让她去?这么些年她可从没上过门呢。
余芳这两日完全就没睡好,直惦记着不知道季泠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这一日她早早儿地就到了楚府。
余芳在老太太跟前依旧拘谨,连坐也不敢坐,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老太太,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苏夫人,还有一个年轻清俊得跟画里神仙似的男子。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别紧张,阿泠她姨,今日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大郎和阿泠的亲事。”
一听这话,余芳的心就搁了一半了。原来是说季泠的亲事啊,难怪要把她找来,毕竟她算得上是季泠如今唯一的亲人了。余芳悄悄地吐了口气,又问道:“大郎?不知是谁家的大郎呀?”
老太太看了看苏夫人身后站着的楚寔,“就是我家这不成器的大郎。”
余芳一惊,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复又提到了胸口。楚家的大郎她当然知道啊,但凡楚家的事儿,只要在外头能听到的,她都关心得不得了。楚寔可是当朝状元郎啊,还生得这般俊,不知道多少姑娘都惦记着呢,怎么可能娶季泠?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芳看着老太太道:“这,这……”
苏夫人忍不住呛声道:“莫不是你还瞧不上我家大郎?”
余芳赶紧道:“不,不,就是太瞧得上了,感觉跟天上掉馅儿饼似的。”
原本不是多开心的场面,但因为余芳说得有趣儿,老太太就忍不住笑了,“既然掉了个馅饼儿,你还不赶紧接着?”
余芳虽然穷,也没什么见识,但有个理儿却是知道的,天上并不会随便掉馅儿饼,她并不敢应声,只道:“这个,这样大的事儿,总要问问阿泠的意思,我,我能不能见见她,老太太?”
老太太没想到余芳居然会不接招,并没被富贵给迷了眼,不由心里又高看了她一眼。这样的亲戚将来等楚寔和季泠成亲后,余芳若是愿意来走动,她也不会反对。
苏夫人道:“从古至今,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季泠父母双亡,就你一个大姨,你定了自然就定了。你若是瞧不上咱家大郎,这桩亲事就拉倒,当我们这儿是菜市场么?还由得你挑三拣四,讨价还价?”
余芳慌忙地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余芳是真急了,却还是没松口,她今日必须得见着季泠才行。
季泠在看到余芳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痛哭出声,窝在她的怀里,声声喊着,“姨,姨。”
这哭得余芳心都碎了。有哪个待嫁的姑娘会哭得这么伤心的?更何况她刚才只看了一眼,便惊住了,一是惊讶于季泠的瘦弱,二则是惊讶于季泠居然出落得天仙似的了。
小时候只知道季泠生得好看,可也没想到能好到这个地步,真就像戏里说的那般,倾城倾国,沉鱼落雁呀。
余芳搂着季泠没说话,只不停地抚摸她的背脊安慰,心里却想,季泠出落得如此美貌,该不会是那楚家大郎无德,轻薄了她,才不得不娶她吧?
余芳心里痛得什么似的,若真是这般,可怎么好?嫁给那样品德无行的人,季泠一辈子能有多好过?可若是不嫁,女儿家的贞洁又是最重要的。余芳恨得牙都要咬碎了,真是悔不当初啊。
等季泠哭得没力气了,余芳才捧着她的脸道:“大丫啊,你跟姨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就要让你和楚家大郎定亲?可是他欺负你了?”
季泠愕然,完全没想到余芳会往那个方向想。她赶紧摇了摇头。
余芳却只当季泠是不敢说,咬了咬牙道:“你就别瞒着你姨了,说吧。你若是不想嫁,我就带你回老家。过几年你再来京城,就说是死了丈夫的寡妇,重新找个人嫁了就是。”底层百姓对贞洁的在乎可远远不如世家大族,她们只求活下去就行,顾不得多少礼义廉耻。
结果季泠真的点头了,旋即又猛地摇了摇头。
余芳这话说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冲动的,可当季泠点头后,就不是冲动了。她道:“好,你穿衣裳,今日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衣服。你先穿着楚家的衣服回去,明天我帮你还回来。从今往后你和楚家就没关系了,不过有些亏可以暗吃,有些亏却不行。咱们得去老太太跟前撕掳撕掳,他们家是怎么样孙子的。”
季泠知道余芳这是彻底误会了。她先才点头,只是真心不想嫁给楚寔而已。季泠拉住余芳的手,把前因后果简短地说了一下。
余芳立即就脸红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也不说清楚啊?搞得我还以为……哎,哎,哎,差点儿不分青红皂白地得罪人。”
季泠低声道:“姨,我不想嫁人。”
余芳打了打季泠的脑袋,“胡说,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儿了,也只有老太太才能养出这么有担当的孙儿。你还挑啥啊?能嫁给楚家大郎,可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季泠知道余芳理解不了,对她姨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是福气。其实想想她小时候,穷困潦倒饿得在路边捡吃的那些年,所求的不就是将来有一日能吃饱穿暖么?
至少在梦里,她虽然没了自由,可衣食却是无忧的,周容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对她的生活一直很照顾。
只不知道,将来楚寔重新娶的妻子能否有周容那般大度。
到这儿季泠已经彻底放弃自己了,因为在外人看来,她如果闹死闹活不嫁给楚寔,那肯定是不知好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支持她、理解她,老太太也会对她很失望吧。
而季泠也问自己,如果嫁给别的人就能更好么?她还有小时候的一些记忆,很多男人还会打媳妇,这样对比一下的话,楚家的男子也就不算差了。
余芳走后,季泠和楚寔的亲事就算定了下来,也不知老太太和楚寔如何说服了苏夫人,可季泠一想起苏夫人的脸色就心里发紧。
好在落水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时不时发热又发寒,连嘉乐堂都去得少了。
这日阳光终于明媚了一点儿,季泠也好不容易撑出了一点精神,想起季乐来,“我去对面看看乐姐姐。”她和季乐本就在一个院子里,她病着的时候,季乐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季泠就知道不妥。
因为按照季乐的性子来说,不管她是喜欢一个人还是不喜欢,表面功夫肯定会做到的。
芊眠听了季泠的话,赶紧道:“乐姑娘被禁足了,姑娘见不着的。”
第六十二章
季泠前些日子已经从芊眠那儿听说季乐和楚宿定亲的事了, 也知道老太太和章夫人肯定要生一段时日的气,只是没想到季乐还在禁足。“要禁足到什么时候啊?”
芊眠摇摇头, “怕是要到出嫁之前才会放出来。二公子因为这件事, 最近都一直住在书院里, 府都没回。”
季泠叹息一声, 为季乐, 也为自己。
整个冬天, 季泠都是浑浑噩噩地过去的。对这个冬日, 她只有一个回忆,那就是彻骨的寒凉, 不仅是心底,身体也是。浑身凉得疼,就好似被冻在冰窖里一般,只有每日泡澡时才能稍微缓解一点儿。
季泠情知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今年她还真是犯太岁, 先是被蛇咬,又是落水, 把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病根儿一齐都带了出来,成日里汤药不断。
季泠喝得烦了,难得的使小性子,把药直接倒在窗台上养的盆栽里了, 反正喝再多的药也好不了。亏得还有王厨娘心疼她, 私下经常给她做些补气血的药膳送来。
可惜季泠病得厨房也进不了,而每次一看到箜篌总难免想起凄凉梦境, 刺绣打发时间吧又更头眼昏花,连自己的嫁衣都做不得,一时竟没了打发闲暇的事情可做。
“姑娘。”芊眠从外头回来,“大公子屋里的繁缨姐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季泠坐直身体。
繁缨进了次间,只见季泠正坐在南窗炕上,屋内温暖如春,她却还裹着厚厚的灰鼠毛披风,脖子上还戴了一圈白狐毛的围脖,越发衬得一张脸小得巴掌似的,唯有那对春水潋滟的眼睛,像明珠一般。
“姑娘这是有多冷啊?”繁缨好奇地道。
季泠朝繁缨笑了笑,“繁缨姐姐,坐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繁缨愣了愣,想纠正一下季泠,毕竟以后季泠是她的主母,如何能叫她姐姐。但这会儿季泠毕竟没过门,又怕说了小姑娘面皮薄,所以繁缨便只当没听见。
繁缨将手里的布包解开,里面是两册薄薄的小册子,“这是大公子让我带给姑娘的。”
虽说定了亲,但因为就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楚寔更要避嫌,从那日来过她屋子后,季泠就再没见过他了。
“带给我的?”季泠愣了愣才从繁缨手里接过那两册书,打开来看全是菜谱。以往楚寔也送过她菜谱,不过那是年礼,她也不会多想,现在又送她菜谱做什么?让她以后做给他吃?
“还请姐姐帮我多谢大公子。”季泠道。
繁缨仔细看着季泠的脸色,并不见喜气,称呼楚寔也格外疏远,心里不由有了几分计较。
这府里就三位公子,丫头们私下也时常议论,最得人心的自然是二公子,人生得俊,骨子里也比大公子好亲近些。譬如季乐就是因为心仪二公子才做出那等事的,只不知这位泠姑娘是不是对其也有湘女之思。
繁缨想得理所当然,她家公子在她心里那是最好的,季泠不喜欢楚寔的唯一解释自然是她心里另有一个人,否则如何能不欢喜?
说实话,繁缨对季泠嫁给楚寔,是乐见其成的。有一个出身不显的主母,她们这些做妾和通房的也能硬气些。更何况,季泠也算是繁缨看着长大的,那性子都不用人使手段就能糊弄好。
繁缨略坐坐就走了,芊眠送了她出门回过身对季泠道:“姑娘,以后莫要喊繁缨为姐姐了,将来姑娘可是要嫁给大公子的。”
季泠也知道刚才叫错了,不过是一时改不了嘴,就将错就错。反正在楚寔面前,繁缨肯定比她有脸面,叫声姐姐也没啥,她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眼瞧着离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芊眠不得不提醒季泠道:“姑娘将来成亲后,可千万小心繁缨。”
因为芊眠从没跟自己说过这种话,季泠不由看了过去。都是自家姐妹,芊眠自然不曾说过其他丫头的坏话,可她跟季泠这般亲,少不得要提醒两句,“听说大公子屋里的一切事宜都是繁缨在料理。便是大公子在扬州那两年,屋里除了她也没重新进新人呢。”
芊眠的意思,季泠听明白了。楚寔如今都快二十五了,屋里只有一个通房的确也是少见的。虽然他这般上进的世家公子并不会一个接一个往屋里抬姨娘,但是通房通常不会只有一个的,毕竟姑娘家每月总有些不方便伺候的日子。
繁缨居然让楚寔屋里这么些年都没添人自然是有手段的,这也说明她很得楚寔的心。
季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芊眠一看季泠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她家姑娘从来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跟对门那位完全是两个极端。而芊眠更清楚的是,季泠也不是傻,她心底门清,却没那个心劲儿去争。
可芊眠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比季泠看到的背后的污糟东西更多。现在季泠是因为有老太太护着,所以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锦绣,等将来嫁给了楚寔,再一外放,那时候上头没人罩着,她这性子会过成什么样儿,芊眠想都不敢想。
且不说别的,光是觊觎楚寔的姑娘家就已经能让季泠无比糟心了。便是芊眠自己,也不敢说没有那个想进一步的念头。主母给身边大丫头开脸伺候夫婿的比比皆是。而楚寔那般的人物,任何一个丫头都不会拒绝。
芊眠却是不知道,季泠压根儿就是破罐子破摔,就是楚寔纳一百个进门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而这头,繁缨送了菜谱后便回了院子跟楚寔复命。
“她怎么说?”楚寔问道。
“泠姑娘似乎无可无不可。”繁缨虽没有添油加醋,却也没替季泠说好话。若是平日里彼此关系好一点儿,她完全可以说句“泠姑娘很喜欢”的。
送礼的人谁会不希望对方高兴呢?若是对方无可无不可就扫兴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送了。
楚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低头开始继续翻阅手中的书卷。
繁缨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见泠姑娘似乎很有些怕冷。”
说完这句话后,繁缨停了停,见楚寔重新抬起头,就知道他这是想继续听。
“我去的时候,她屋子里烧着三个炭盆,热得人棉袄都有些穿不住,可她却还裹着灰鼠毛披风,带着围脖,手上还套着暖袖,很是畏冷。”
繁缨说完,见楚寔蹙了蹙眉,摆了摆手,就躬身行礼退下了,很多事儿她只需要提一点,她家公子那么精明,自然就明白了。
主母病弱可不是好事。
其实繁缨也不是想害季泠,她和季泠并不一定是对立关系。只是她的年纪着实不小了,若是等如今才十四岁的季泠生孩子,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那时候她还生不生得出都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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