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宿道:“大哥的昔日同窗过来找他,他们骑马出庄子去了。”
这边正说着话,楚宿却望见周容和静珍的马从远处过来,不由抬脚便迎了过去。季乐跟在楚宿身后,颇有些失落。
当年,从第一眼看到楚宿起,季乐的心就已经挂在了他的身上。这些年,她也没少找机会跟楚宿说话,但楚宿从来都是谦谦君子模样,对她和对婉珍、淑珍没有任何区别,若非要说有区别,那就是楚宿对婉珍和淑珍会比她更看重些。
季乐也是聪慧人,知道楚宿的心没放在自己身上,不过她安慰自己,那只是因为她年纪还太小,等她长大了,让楚宿看到她是个大姑娘了,他总会动心的。而现在季乐自觉已经长大了,楚宿对她却没有任何变化,由不得她不心急了。
场中的男女各有心思,季泠却乐得轻松,只要他们不来管她,就阿弥陀佛了。
这一日下来,季泠在骑术上可说是了无寸进。
晚上洗漱歇息后,季泠正在给手上抹护手膏子,见季乐一直捧着脸看自己,不由道:“怎么了?”
季乐道:“泠妹妹的皮肤可真好啊,又白又嫩,不像我,鼻尖上都长小斑点了。妹妹生得如此美,也难怪寔表哥、宿表哥都喜欢同你讲话。”
说起来刚到楚府时,季乐和季泠也是一般高,长得也同样娇俏可爱,可是人越大这差别也就越大了。
季泠越来越高挑,个子如今已经比季乐高上了半个脑袋,虽然女儿家以娇俏玲珑为美,但季泠身材高挑,穿衣服时那腰细得一巴掌都能掐过来似的,穿什么都比别人好看上三分。
再看那脸,季泠的皮肤白皙娇嫩,仿佛剥壳鸡蛋,睫毛又长又翘,像把小扇子似的浓密,嘴唇粉如初春桃花,脸上一点儿瑕疵没有。季乐的虽也不差,可跟季泠比起来,就被衬得粗了。
两个女孩儿常年处在一块儿,总被人拿来比,心里自然也会较劲,季乐处处都强于季泠,唯独容貌逊色极多,这又是天生的,后天努力也努力不来,叫她如何能不妒火中烧?这才有那酸言酸语。
尤其是今日,季乐想方设法地亲近楚宿,楚宿却处处避开她,这让她好生失落,偏楚宿还专门找过季泠教她喂马呢。
季泠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在她二人私下相处时,季乐从没掩饰过对楚宿的钦慕,就是为了让季泠知道楚宿是她心中的人,由不得别人去抢。且不说季泠如今毫无男女之思,便是有怕也只能退避三舍。
“是我太没用了,二公子才忍不住指点了两句。”季泠解释道。
季乐也知道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且楚宿不中意她,也不代表就中意季泠。何况季泠脸皮薄,话只要点到了就行了。
“泠妹妹,听说你洗脸有秘方,可是什么呀?”季乐问。
季泠不知道季乐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我没有什么秘方呀,只每日用厨房里的淘米水洗脸而已,这是王婆婆教我的。”并非什么秘方。
“淘米水?”季乐想想就摇头,她如今洗脸都是清泉加香露,哪里会用淘米水那样腌臜的东西,“你莫不是哄我吧?淘米水那么脏能洗脸?”
季泠道:“不脏呢,洗脸洗得挺干净的,连脸上的油都能去。”
可不管怎么说,季乐反正是不会用的。
第二日用过早饭,季乐唤季泠一同去马厩,她立即道:“我就不去了吧,我看到马腿就发软。”
季乐道:“下个月就是四月了,春光正好,苏家姐姐早下了帖子邀咱们去她家的别院赏花骑马,你若是不会骑马,不是怪可惜吗?”
苏家是苏夫人的娘家,于情于理,季泠接了帖子都该去的。
季泠道:“是挺可惜的,不过昨晚老太太的晚饭只进了半碗,估计是王婆婆没跟来,庄子里的饭菜不合老太太胃口,我想着做点儿馄饨,大家都能尝尝。”
季乐在嘉乐堂其实也被王厨娘给养刁了胃口,觉得庄子上饭菜不好吃,这会儿季泠既然主动说要下厨,她心里也高兴。何况季泠不去骑马,也省得她亲近楚寔或楚宿,是以季乐没什么诚意地又劝了两句后便走了。
静珍见季乐一个人到马厩,出声问道:“怎么泠妹妹没来?”
季乐道:“她怕马怕得不得了,说什么也不肯来。”
静珍也没多言,这么些年她们同季泠虽然日日相见,却也没多深厚的情意。主要是季泠文静而不爱说话,太没存在感,叫人时常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
季乐走后,季泠就钻进了厨房。如今府里来了这么多人,要靠她一个人张罗饭食也不可能。所以季泠打算包一顿馄饨,这个不用太费事儿。
馄饨皮是季泠指挥着跟来的帮厨的大婶们擀的,厚薄她会帮着看。至于馅儿就更方便了,用的是单纯的肉馅儿。
不过这馄饨要好吃,其中主料还在汤中。那锅骨头汤可是季泠看着熬了一整日的,浑浑的,浓浓的,煞是香人。
老太太吃的那一碗,是季泠亲手调料的,加了葱花、芫荽、虾皮、冬菜并酱油、麻油等,清香可口,刚吃进去虽然觉得淡味,但咽下去时却又觉得味道极长。
老太太和几个骑马回来的姑娘吃了,都觉得汤香,馄饨也入味儿。
至于外院的楚宿,也是同老太太一道用饭的,虽然男女不同桌,不过因为都是至亲,所以老太太并没让两桌之间隔上屏风。
怕单只是馄饨,晚饭会显得寡淡,季泠还备了煎馄饨,这可是她跟着王厨娘学厨艺后自己想出来的秘招。馄饨入油锅慢火生炸,待炸黄之后放入小型的蒸屉猛火蒸上片刻,然后就那么放在屉里上桌。
“这样吃倒是新鲜,油炸的不似油炸的,这馄饨皮软里带韧,很是新奇。”楚宿吃了两口赞道。
老太太笑道:“这都是泠丫头的心思巧,你们今晚这顿可都是托了她的福。”
楚宿看向季泠,“泠表妹,莫不是因为怕骑马,所以才躲进厨房的吧?”
正在埋头吃饭的季泠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老太太带了一众孙子、孙女儿在院子里赏月说话。
楚寔踏着月色从院外进来,老太太就问道:“可吃过晚饭了?还说是来庄子上陪我的,结果整天都不见你人影。”
楚寔道:“未曾,休璟拉着我下棋把时间都忘了,本来说好回来用晚饭的。”
“正好,给你留着的呢,你泠妹妹今日做的馄饨,那汤可鲜得不得了。就是煎馄饨没了,算是你没口福。泠丫头如今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比王厨娘都不差了。”
楚寔笑道:“那我定要试试泠表妹的手艺了。”
“保管你吃了这顿想下顿。”老太太心里欢喜,便止不住想夸人。孙子孙女都陪在身边,如何能不畅快?
季乐心里却很有些不是滋味儿。前些日子季泠刚撬了她念经的“差使”,后来楚寔的“噩耗”传来,老太太瘫倒在床上,也是她坚持说楚寔不是短命之人,把老太太给哄了回来,如今楚寔果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老太太对季泠就很不一般了,比对自己也不遑多让了,甚至可能更偏心季泠了。
季乐于是笑道:“是呢,泠妹妹最喜欢入厨房,今儿我找她学马,她都不肯去。说是一整日都在厨房里待着,也不怕染了一身油烟味儿。”
淑珍立即接话道:“怪到我总闻着股怪味儿,原来是油烟味儿。”为此淑珍还特地往季泠坐的方向嗅了嗅,“还真是,还有股子猪骨头的味儿。”
淑珍的声音可不低,赏月的院子也不算大,在座的人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季泠更是被臊得满脸羞红,她脸皮本就薄,顿时眼泪都有些忍不住了。她是没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淑珍,会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
季泠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朝老太太福了福,“老太太,我先回屋洗漱一下。”
第三十一章
这话一出, 老太太忍不住地直摇头。也就季泠这么傻,被淑珍一说就自认了身上有味道, 如此一来所有人就都不会觉得是淑珍错了。实则老太太离季泠不远, 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异味。
而老太太摇头则是觉得, 若季泠将来嫁了人也如此没有成算, 不知要被多少人欺负呢。
季泠快步走后, 老太太忍不住瞪了淑珍一眼, “我怎么就没闻到什么异味儿, 就你狗鼻子灵。”
淑珍撒娇道:“老太太,你看泠姐姐自己也觉得她身上有味儿呢, 这才忙不迭地去梳洗呢。”果不其然都被老太太给料中了。
却说季泠,一直跑到屋里时,她的脸都还烧得发烫,她刚才觉得好生难堪, 季乐那般说显得她十分不爱洁似的。楚寔、楚宿他们可都在呢。
季泠拉起衣袖闻了闻, 又问芊眠,“味道真的很大吗?”
芊眠道:“奴婢压根儿就没闻见任何味道。何况姑娘从厨房回来还特地梳洗过的。”
季泠想了想, 虽说衣衫都换了,但是炸馄饨时,估计油气到了头发里,她赶紧散了发, “芊眠, 你去打水给我洗头洗澡吧。”
芊眠应了,让婆子烧了水抬到屋内。
芊眠从她们自己带的罐子里舀了一大勺桃花玉女粉到热水里, 这粉有美白润肤之效,是季泠从古方里看来的,长期坚持下来的确让肌肤色如桃粉,颜色比旁人都浅了不少。她自己又加了一味山里的红莓晒干后制的粉,洗了之后身上就会带着甜甜的果香。
其实平素季泠沐浴是不用红莓粉的,王厨娘最不喜欢厨房的人身上带着香粉气,但她生怕又被淑珍说,这才让芊眠加进去的。
这种红莓是季泠幼时家乡的特产,只那山里有,洪水虽然把她家给毁了,这红莓却还在。是江二文见季泠思念故乡,每次路过老家时都会给她带许多。季泠将红莓晒干了磨成粉,也算是个念想。
芊眠一边给季泠擦澡一边道:“淑姑娘现在越发地不像样了,哪怕就是闻到姑娘身上有味道,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姑娘如此下不来台阶啊。这不是故意羞辱姑娘吗?”
季泠低头不语。
“她也太小心眼了。”芊眠道,“平日里就对姑娘这也挑剔,那也挑剔,动不动就给姑娘难堪,又喜欢在长辈面前给姑娘上眼药,也不知道是哪里开罪她了。”
季泠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季泠自己安慰自己道:“其实回过头想想也好。她不说,你们肯定也不会告诉我,我身上有味道。这次是在府里,彼此都是熟悉的,即使丢脸也有个限度,若是以后有外人在,那才是真正丢脸。以后我也得注意点儿了,下次再下厨,回来一定要沐浴洗头。”
芊眠道:“那可多麻烦呀,姑娘日日都进厨房的,这沐浴还好,可洗头就不方便了,再说洗头洗多了,头发还容易掉。一时半会儿绞不干又容易生病。”
季泠叹息一声,“那也没有法子。”
季泠这一番洗漱之后,再加上绞头发,至少是一个时辰以上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去院子里,不过她还是得去给老太太念佛经。
因为头发还没大干,天色也黑了,芊眠便只用一个金环替季泠松松地束了头发。季泠便拢着披风去了老太太屋里。虽说已经是春日,但晚风还是有些冻人。
因为这进院落的东厢、西厢被静婉淑和周容四个姑娘住了,季泠和季乐则是住在旁边的另一处小院里,季泠得穿过一小片林子才能到正院,她抄的是近道,从正院后面绕到东侧门进去。
季泠走到廊下时,见老太太屋子门口并没人守,她走了一步,便听见屋里有声音传出,似乎是楚寔在老太太屋里。这样季泠就不知该走该留了。走了怕老太太一会儿叫她,她却不在,留下似乎又打扰了老太太和楚寔说话。
季泠正犹豫间,只听得楚寔道:“老太太就莫再拉拢我和傅三了,我瞧傅三有些无趣。”
季泠听到“傅三”两个字就知道老太太是在跟楚寔商议亲事,她是见过傅三姑娘的,年节里楚府宴客,她曾经来过。在她印象里傅家三姑娘,腹有诗书,说话得体宜人,也不乏女儿家的活泼,这样的人还算无趣吗?季泠都已经想不到该用什么词儿形容自己了。
季泠想着这等**话她可不能再偷听下去了,否则被人发现就说不清了。但此刻往老太太屋里进去肯定不适合,所以她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打算沿着原路返回,只是才刚走到侧门边,就和匆匆进门的楚宿撞了个正着。
恰好两个人都在走神,谁也没留意,以至于季泠被撞得连退了两步,身子眼看着往下倒。
季泠那满头秀发本就天生柔滑,再加上养得好,被撞得往后一退时,她那束发的金环就滑了下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束发金环的脱落,季泠的发丝便在夜风里扬了起来。
楚宿见撞着了人,第一反应自然便是倾身、探手过去拉季泠,靠得近了,鼻尖被季泠的发丝拂过,只觉得一股果子甜香钻入鼻内,同时还带着挠人的痒。
只是楚宿到底还是慢了些,亦或者那刹那间季泠看清了来人是谁,而微微避开了他的手,是以季泠还是跌倒在了地上,手肘触地以支撑自己的重量。
楚宿忙地上前想将地上的季泠拉起来,“泠表妹,你没事吧?”
季泠并没理会楚宿伸出的手,只是侧过身子,一手撑地勉强地站了起来。
楚宿正懊恼自己怎么忘了男女之别,因此也没觉得季泠的反应有多不对,他收回手道:“快查查,可有受伤。”
季泠的手肘上传来刺痛,她知道肯定是摔下去的时候擦破了皮,至于有没有伤着骨头,还得等回头再仔细检查。
这会儿季泠只是朝楚宿摇了摇头,“没有大碍的。”
楚宿歉意地道:“抱歉,我怕老太太睡了,没看见你出来,是我鲁莽了。”
楚宿才说完,就见楚寔从门里走了出来,想必是听到外头的动静了。楚寔看着他二人道:“怎么了?”
楚宿的视线越过季泠的肩膀,朝楚寔道:“大哥,没事,就是我刚才走神了,进门时撞着泠表妹了。”
季泠一听楚寔的声音,也转过了身去,正好看到楚寔的视线落在地上她的束发金环上。她心里一惊,其实从她刚才站的姿势和金环的位置,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知道她是正在往外走。
可她为何来了去不进老太太的屋?以楚寔状元郎的智慧显然不可能猜不到,她刚才定然是听到屋里人说话了才避开的。
季泠有些心虚地低头避开了楚寔的视线。
楚寔淡淡地道:“下次走路小心些,老太太还没睡呢,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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