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娘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的声音,把米淘干净了之后,便生起火来。
等她弄好之后,发现竹床上的太子已经睡过去了。
竹床边还放着她给太子脱下的血衣。
昭娘想了想,把衣袍打包成了个包裹,丢在角落里。
割破了,又沾满了鲜血,穿不得了,便是穿得,依着太子爱洁的性子,也必定不愿上身。
昭娘从小柜子里翻出一身大哥上山之后备着的衣裳,来到竹床边。
看着高大的男人,纠结了一小会儿,把衣服散开了盖在太子身上,她可没有力气帮他把衣服给穿上。
忙碌了一个上午,昭娘有些疲惫的搬了把小椅子,趴坐在竹床边,思绪止不住的发散。
今天是阿爹的忌日,前世这个时候,她没上山这么早,来的时候……
来的时候,见着小木屋的门的半开着的,心下便有些害怕,走进来一来,便看到一个男人晕倒在小木屋里,然后……然后也下了一场大雨。
她匆匆帮人包扎了伤口,雨恰好停了,她又怕被大伯母责骂好吃懒做,匆匆祭拜了阿爹之后,便下山去了,没有等人醒来。
第二日,大伯母便指桑骂槐,说她就知道偷懒,昭娘心里难受,也就不敢上山,再后来,她就被卖了,不知道自己匆匆救下的男子如何了,也没有心思惦记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那时候,昭娘还不认识太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救过太子。
至于后来在宫中见到了,为什么没认出来?
实在是狼狈不堪的太子和威仪日渐加深的太子着实有差别,且三年时间过去,昭娘又哪里会记得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人的容貌,纵使他俊美非凡也记不得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好端端的受了重伤,晕倒在她小木屋门口?
昭娘忽然想到,她有了晔儿之后,曾经摸着太子胸前一道长长的伤口,心疼的问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太子跟她说,三年前他代天子南巡曾遇到刺杀,伤口便是那时候烙下的伤疤。
彼时的昭娘怀了孩子,心绪本就敏感得很,摸着太子的伤疤,泪眼汪汪的心疼的厉害,又害怕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家伙日后也会面临此类凶险,泪珠子掉起来都快汇成一条小河。
太子安慰了她许久,才止住她哗啦哗啦往下流不停的泪水。
昭娘想着,嘴角不由牵起一抹笑容,却很快就压了下去。
她低垂下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子即便苍白也掩饰不住的俊美容颜。
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也不过是一眼,便把心丢了。
可她……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天壤之别的身份,即便她奋不顾身,也走不到太子身边。
且,她心思浅薄,不敢害别人,更怕别人害自己,昭娘不敢想象,在她死后,她的晔儿会怎么样。
她八岁便没了娘,知道没娘的孩子的苦处。
晔儿虽是太子殿下长子,可太子日后终究要有其他儿子,他没了娘,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只要这样一想,昭娘的心就跟被只大手攥着,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遭了!
昭娘忽然想起来,前世太子重伤,救了她的人是林清怡,可现在太子在她这里,林清怡的救命之恩怎么办?
没了救命之恩,太子又怎么会知道林清怡是镇北将军的女儿,那她又怎么回去?
不,不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救了太子的人都是她,那林清怡的救命之恩又从哪里来?
难不成太子在这一劫过后,还会在遇到刺杀不成?
昭娘顿时紧张起来,尽管知道太子最后都会没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紧张。
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会遇到刺杀,且,就算她知道什么,她一介农女,又做得了什么?
昭娘知道自己急也没有用,大不了等太子醒来,她小心翼翼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好了。
想着想着,昭娘的眼皮便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越来越重。
这两日,她都想着自己又回来了,晚上没休息好,刚刚又帮太子处理伤口,累得手臂都不想抬一下,放松下来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4章 好友
昭娘在骤雨初歇之时醒来,天空被雨洗净,悬挂了一轮淡淡的彩虹,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一呼一吸间,她都能够闻到山间泥土的芬芳。
昭娘揉了揉额头,没想到就这么睡过去了,一看竹床上的人,发现他的脸色从原来的苍白变成了不正常的淡粉色,昭娘伸手一摸,手心下的额头发烫。
发烧了。
昭娘暗道一声糟糕,发烧了可不行,她可没有药能给太子退烧。
昭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突然,她看到了外头一颗结着小果子的桃树。
她小时候,阿爹也上山采药,她跟大哥就会拎着阿娘做好的饭菜,来给阿爹送午饭,有一次昭娘看到阿爹正拿着个小锄头在桃树底下挖坑,就问阿爹在做什么。
昭娘还记得阿爹说,他在埋药酒,春夏交接之际,许多人都适应不了天气的变化,感冒发热是常有的事,有些孩子不好吃药,阿爹便说可以用这药酒退烧。
昭娘拿着锄头,来到桃树下,费力的挖开湿软的土壤,很快就看到了酒壶。
昭娘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壶,阿爹把她抱在膝上的场景在她脑中闪过,她鼻尖有些发酸,还是尽快抱着酒壶放到小灶上热了之后,用温热的酒水给太子擦拭。
等太子退烧,天边已经染上一层红霞了。
昭娘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在山上呆了一天时间,想到大伯母的性格,昭娘心道一声不好,给太子盖上大哥的衣服之后,就紧赶慢赶下了山。
……
还没进门,果然听到大伯母的叫骂声。
昭娘吐出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
“死丫头,也不知道又跑到哪去野了!也不知道帮帮家里干活,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往外头跑,就她这样,以后哪家小子敢娶她?”刘春兰说着说着,便朝地上啐了口痰。
昭娘抿了抿唇,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她住进大伯父家里的第一个月还好,大伯母碍着大哥刚刚替了大堂哥上战场,又贴了些银子在大伯家,对她还算和颜悦色。
可自从昭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被大伯母发现之后,刘春兰便开始嫌弃她,说是自个儿家里迎了个千金大小姐回来。
她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过分点的时候,就差指着昭娘的鼻子骂她只会吃白饭了。
昭娘也不想这样,可她从小就被阿爹阿娘养得‘矜贵’,夫妻俩舍不得她做农活,平日里也就教她些厨房里的事,而且沈二郎是郎中,家境还算不错,也不至于委屈了小女儿,做那些脏活累活。
还是昭娘八岁那年,她阿娘生小弟弟一尸两命,昭娘才承担起家中的家务,不过,沈源舍不得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过苦日子,什么都抢着干。
前世,昭娘很委屈,她生的小巧玲珑,做不了粗活重活也怪不得她,却也知道自己在大伯父家里哭没有用,还会惹来谩骂,只好忍着眼泪,跑到山上的小木屋偷偷躲着哭。
现在,她不觉得委屈了,大伯母不喜欢她,就算她把大伯母家里的活全部做完了,大伯母也不会喜欢她。
而且,她再也不会指望大伯母喜欢,大伯母为了给大堂哥还赌债,能把她卖进青楼,对她是半点亲情都没有,她又何必为了一个把自己当货物一样售卖的陌生人生气?
昭娘不是不知道家里揭不开锅,还不起债的痛苦,可刘春兰也不可能不知道春风楼是什么地方,一个正经姑娘要是进去了,怎么活?
以前,昭娘总是默默忍受大伯母的叫骂,心里虽然委屈,但总觉得伯母要是嘴上骂骂两句舒坦了,也就不会太过为难她。
她默默忍受着刘春兰叫骂的同时,心里渴望着大哥能够早点建功立业,回来接她。
可她等啊等,只等了三个月,就被大伯母卖入了青楼。
昭娘垂下眼帘,复而抬起,说道:“大伯母,今天是阿爹的忌日,我去看他了。”
女孩不躲不避的盯着自己,澄澈的双眼,像是被雨水浸润过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人心底最肮脏的地方。
刘春兰心底没由来的一虚,将要出嘴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沈二郎在世的时候,可没少接济自己大哥一家人,如今他忌日,他大哥一家全都抛之脑后就算了,还打骂他女儿不会做事,便是不相干的人听了,也会觉得这一家人实在太过分。
刘春兰狠狠的刮了昭娘一眼,拿着扫帚往屋里去了。
昭娘低下头,她现在还要依靠大伯母一家生活,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可她不会再逆来顺受。
这世道总是对女子不公平,男人可以走南闯北,女子却一辈子都只能困在一片小天地里,要是没有家里的照看着,更是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她不想被卖,也不能被卖。
恰在这个时候,大堂哥沈游从外头摇摇晃晃的进来,还没凑近,昭娘就问到他身上的一身酒味。
是了,她被卖的最直接原因就是沈游欠下的赌债,只要沈游不去赌坊输银子,那她就不会被卖。
沈游是刘春兰唯一的儿子,是他成婚第五个年头才生下的,自他出生之后,刘春兰便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护着,家境不富裕也要供他到县城里先生那儿读书。
凡是别家小子有的,定不会少了沈游一份。
除了沈游是个儿子之外,刘春兰这么疼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成婚五年生不出孩子,可没少被人在背地里说道,甚至昭娘的奶奶,还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刘春兰现在有多泼辣,以前在她婆母面前就有多气弱。
也是在沈游出生之后的四年间,刘春兰的肚子就跟开了窍一般,又连生两个女儿,后来还生了个小儿子,只是三岁的时候,发高热死了。
再没有人说刘春兰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她也因为小儿子的死,越发宠着大儿子,倒是她的两个女儿,成日里就被她支使着干活,小女儿还好,大女儿却是任劳任怨像得像头牛似的。
就在昭娘发呆的这么点时间里,沈游已经摇摇晃晃的到了她面前。
“哟,这不是三妹妹吗?怎么一个人站在外头,娘还没把晚饭做好啊?”扑面而来的酒气扰得昭娘厌烦。
她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大堂哥,你又去喝酒了?大伯母要是知道了,定是要打你的。”
昭娘这么一说,沈游顿时打了个激灵,想到自个儿老娘拿着扫帚作势要他的样子,沈游还真有些憱。
不过,他很快又壮起胆子来,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今个儿,大堂哥我是跟着同窗一起去给县太爷家的公子庆生了,大家都喝了些,我哪好意思不喝?”
沈游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昭娘却是一点没从他脸上看出来。
不好意思不喝,意思一下总可以,哪会醉成现在这般模样?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惊动了屋子里的刘春兰,她拿着扫帚出来,见沈游喝的烂醉,气不打一处来。
“沈游!你又去喝酒?!老娘辛辛苦苦的赚钱供你读书,你却拿着银子去喝酒?!”刘春兰的大嗓门昭娘怀疑整个村子都听得见。
沈游喝得迷迷糊糊,可刘春兰的大嗓门瞬间吓得他酒醒了一半。
“娘!我什么时候拿着你给的银子去喝酒了?今个儿是县太爷公子生辰,我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让人带我去给县太爷公子敬了杯酒,混了个脸熟,回来还要被你说道,是觉得我不该去县太爷公子的生日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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