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寒摇头,说不,是旁边那位。
胖妹瞧了小木匠一眼,看他那打扮,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问道:“那人谁啊?程寒哥你就为了他,爽了我们的约,好过分啊。”
反倒是雍德元颇有眼光,说道:“那后生,便是前些天与你相斗,旗鼓相当那人?”
程寒点头,说然也。
雍德元来了兴趣,问道:“对方什么底细,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程寒说我刚刚过来,话都没聊两句,哪里知道?
雍德元说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一起拼桌吃饭吧?
程寒不愿,说那位兄弟人比较拘谨,还是算了,等回头来,再介绍你们认识。
他与这边聊完,告罪一声,回桌过去,雍德元不太高兴,而苏慈文在旁边听了,却是有些懵——那个甘墨,不是她家工地上的木工匠人么?
虽说他手艺还算不错,但怎么跟这袍哥会的少爷们还认识,而且听着好像打架也挺厉害的样子……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程寒回桌,与小木匠简单解释一遍,然后说道:“雍德元挺想认识你的,只不过我怕你不太适应,便没有拼桌。来,甘墨兄弟,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为了这,咱们喝杯酒。”
小木匠举杯相陪,王档头作为请客的东家,也是赶忙相陪,十分热情。
程寒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一些,没有那么生硬。
喝过酒,又吃菜,这张飞楼果然不愧是名满渝城的馆子,摆在桌子上的每道菜,都特别有味儿,就连那怪味胡豆,和油炸花生米,都别有一番风味,让小木匠停不下来筷子来。
桌子下蹭饭的虎皮肥猫,也是喵呜喵呜地叫。
小木匠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虽说过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但胃口却一直都很大。
而程寒是那练家子,又是修行之人,需求的热量极大,所以几人吃菜喝酒,倒也不像寻常酒宴那般矜持拘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寒放下筷子,问起了小木匠的来历。
小木匠自然不会提及自己师父鲁大,而是编了一个说法,这套话他早就熟练了,程寒虽有疑惑,却并不追究,又与甘墨聊起了修行之事来。
甘墨修的,是鲁班教的《万法归宗》,本就是杂糅的法门,博采众家之长,故而与程寒说起这个来,却也并无障碍,甚至某些地方的见识,更有胜之,随后程寒又说起自己北上求学的经历,小木匠居然也能接上,不但如此,而且见解颇深。
小木匠知道的这些,全部都是从屈孟虎那儿听来的,但程寒却不知道啊,听到这个甘十三郎什么话题都能接下来,更是添多了几分敬佩。
他觉得,面前这兄弟,当真是一奇人,走的是那“大隐隐于市”的路子。
深不可测啊。
这般一想,程寒更多了结交之心来。
如此热切地聊了许久,王档头都张罗再添一轮酒菜了,桌子底下的虎皮肥猫也吃得肚皮滚圆。
这时走来一人,却正是那雍德元。
这家伙提着一坛酒,径直来到了小木匠的跟前,然后“砰”地一声,将酒搁下,对着小木匠说道:“嘿,甘墨对吧?听说你哥子很牛逼?是不是啊?”
他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浑身都是酒气,双目也有些红。
这时雍遗爱和苏慈文也赶了过来,苏慈文仿佛是说错了话,脸红红的,又忍不住去打量小木匠的表情,而雍遗爱则没好气地喊道:“哥,你别瞎闹了。”
程寒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站了起来,去扶住雍德元,说道:“德元,你喝醉了?”
雍德元一把将程寒推开,然后指着小木匠的鼻子说道:“嘿,小子,说话啊?听说你很牛逼,来,给爷表演一下,你到底有多厉害。”
小木匠被指着鼻子,这才抬起头来,缓缓地看着这个长相英俊、盛气凌人的年轻人。
对于当前这情况,他自然是莫名其妙的,不过刚才与程寒聊天攀谈,对方的回应让他颇为兴奋,虚荣心不由得起来一些,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低下头去,让人瞧不起,于是回道:“我为何要给你表演?”
雍德元喷着酒气,哈哈大笑,然后伸手,揪住了小木匠的领口,说道:“就凭我’雍德元‘这三个字——在渝城,惹上了我雍德元,你就妥帖点,就甭想好过。”
他这一动手,程寒的脸上就挂不住了,一把抓住了雍德元的手,厉声喊道:“德元,住手,甘墨是我朋友,你别在这儿耍袍哥会的威风。”
程寒的手一搭过去,雍德元的胳膊突然一涨一缩,程寒却是有如过电一般,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下来。
这时他的脸完全就挂不住了,盯着雍少爷,开口说道:“雍德元,我知道你是青城山兀鹫道长的高足,一身剑仙本事,但没必要在这儿逞威风,辱我朋友——袍哥人家,汗衫打伙穿,婆娘打伙睡,各自都是兄弟,你这么弄,就不怕袍哥会的规矩了么?”
雍德元哈哈一笑,对程寒说道:“少拿长辈来吓唬人,真当我怕么?到时候你找你家老爷子出头,我便告诉他,你结交那无胆鼠辈,我只是帮忙清除而已,说不定你老子,回头还要感谢我咧。”
他本事又高,胆儿又肥,程寒虽然很是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而这个时候,小木匠终于开口了:“想看我的本事?”
雍德元回过头来,说:“对——当然,我也不是不留情面的人,你若是怂了,这坛酒喝干了,我也认。”
小木匠说道:“那先将我给放开来。”
雍德元听了,将他的衣领松开,哈哈一笑,说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个什么本事,能让我大吃一惊的。
小木匠被雍德元松开之后,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坐下,随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喝下。
他喝酒不是为了壮胆,而是多点时间思索。
论与人动手的本事,小木匠即便是入了门道,也是初学者,刀法虽得真义,算得上是熟练,但真的要拼起来,恐怕未必能够赢下面前这个家伙。
刚才程寒也说了,雍德元,可是青城山的弟子。
小木匠虽然不知晓那兀鹫道长是何人,但青城山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像这等角色,程寒敌不过,他自然也敌不过。
硬着头皮打,只不过是给那家伙羞辱自己的机会而已。
敌不过,那么就只有低头认怂?
这也太丢人了。
若是往日,小木匠觉得丢人也就丢人了,但现在不同,他与程寒交往,颇有些江湖豪情之志,倘若是怂了,自己都感觉对不起鲁班传人的名头。
怎么办?
小木匠将酒喝完,那雍德元便催促道:“怎么样,来啊,表演啊,磨叽什么呢?”
啪……
小木匠叹了一口气,随后口中快速喝念道:“朝水练九晨,见水不流就灵,血公本姓周,血母本姓刘,生在云南广华洲、叫你不流就不流,若还流,老君在后头。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罢,他将酒杯往桌子上猛然一放,口中喝念道:“孽畜,还不退后?”
雍德元听了,如遭雷轰,往后连退了几步,突然间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来,脸白如纸。
第十三章 程寒之死
有人可能会问了,嗨哟哈,凭什么你小木匠叽里呱啦念一通,这青城山兀鹫道长的得意高徒雍德元,就吐血倒下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里多嘴解释一下,不然您肯定会误解了——小木匠所使的,是鲁班教上册之中,四十八法咒之一的背血咒。
这鲁班教上册,是鲁班教长年日久,从各种民间邪法之中吸取而来的,成体系的,有四十八法咒,而最著名的,则有金光咒和金刀利剪法——背血咒其实属于并不怎么出名的那种,但若论歹毒邪恶,恐怕只有钉头七箭书和祝由纸草人,方才能比。
正经的背血咒,应该是将对方的头发和血、指甲拿在手中,祭于一水碗里,滴入施术人的中指血,然后连续在正午与子夜时分,念咒七日。
如此七天七夜的诅咒之下,咒法生效,被诅咒者就会血液逆流,七窍流血,血管之中仿佛钻进了万千虫子蠕动。
那受咒者会声声惨叫,连续三天三夜,方才痛苦而亡。
正是因为如此恶毒,使得施术人在术成之后,也会受到反噬——做噩梦、盗汗和骤然惊醒,那还是小事儿;严重的,还会报应在身,说不定就猝死了去。
鲁班教又唤做“缺一门”,正是来源于此。
当然,小木匠当面下咒,又快又疾,自然达不到那样的效果,而且倘若不是他已经入了门道,感应到了“炁”,说不定只是打一嘴炮而已。
所以即便是看了“咒诀”的朋友,也千万不要尝试——效果成了,你没有防备之法,难免遭到报应。
效果不成,又被人当做煞逼……
说回张飞楼,小木匠被那雍德元逼到绝路,少年心性发作,便用上了鲁班书上册的背血咒,当面作法。
他得了石像巨人抚顶入道,感受到了“炁”,又将鲁班书全册皆数背于心,修行的又是鲁班教绝学《万法归宗》,所以即便准备不足,但此法一出,那雍德元也是一口气息紊乱,血液凝滞,发生堵塞,顿时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雍德元一口鲜血喷出,往后疾退数步,在妹子雍遗爱的搀扶下,方才站稳了去。
这时他已然感觉一股阴森的气息附在了身体上,游离于血管之中,下意识地将气息沉入体内,想要驱赶,却不曾想那气息简直就是躲猫猫高手,他虽然能够感受得到,但想要捉摸,却无迹可寻。
这就可怕了,雍德元顾不得旁人笑话,闭目内视,又深吸了几口气息,这才陡然睁开了眼睛来。
紧接着,他盯着小木匠,厉声喝道:“你,你这是鲁班邪法?”
作为青城山兀鹫道长的高徒,雍德元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对于西南道上的一干人物与手段,都有了解,诸多民间术法的后果,他也是懂得的,故而能够一开口,便点破小木匠的身份。
听到这话儿,场中众人表现不一,有的惊讶,有的好奇,有的则是一脸茫然。
毕竟相较于其他旁门,鲁班教其实并不出名。
有的人乍一听那名字,还以为是某个盖房子的建筑协会呢。
若是往日,小木匠定然会谨慎地藏头露尾,不肯承认,然而此刻他一招制敌,刚才还高高在上的雍德元又惊又怒又怕,而旁人要不是投来畏惧的目光,要不然就是敬佩不已,不由得胸腹间的一口气,陡然吐出来。
他觉得大丈夫当如斯也,需扬名立万才行。
于是他朗声说道:“在下鲁班荷叶张的徒孙,姓甘,单名一个墨字——怎么,还需要我再给你表演其它么?”
荷叶张!
树的影,人的名,“北边样式雷,南国荷叶张”,这建筑业的两大龙头,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能够知晓一二,如雷贯耳。
即便人故去了,经他们手留下来的建筑,却还依然屹立其中,让人无法忽视。
所以听到小木匠的话语,就连傲娇如雍德元,也不由得收敛怒容,认真地打量小木匠。
不过他性子很硬,张了张嘴,却终究说不出半点儿软话来。
好在这时程寒终于从那惊讶中回过神来,他赶忙上前打圆场,先是说了雍德元两句,然后又与小木匠说话,将气氛给缓和下来。
小木匠刚才报上了师祖名号,一口恶气吐出去,装了个大逼,此刻也没有了继续追究的想法。
所以程寒一打圆场,他便不再纠缠,而是开口说道:“我虽然师承荷叶张,但并非鲁班教中人,厌胜之法,学的也多是破解、祝福的胜术,积阴德的事儿,平日里劳碌于工匠之中,磨炼心志,自食其力,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愿意与人斗争,倘若不是雍公子屡次相逼,也不愿如此冲突。”
说罢,他走到了雍德元的跟前来,用口中剩余的酒气,喷在了雍德元的脸上去。
紧接着,他用右手食指沾了点儿酒水,在雍德元的额头之上,画了一个头尾相连的符文,最终在雍德元的眉心上,重重一点。
那一点落下,雍德元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渗入体内,当下也是浑身一震,先前那股阴冷,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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