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颠颠簸簸又走了两刻,已经能瞧见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鸡鸣狗吠。
“哥,你瞧!”石初禾指着村口大树下奔跑玩耍的孩子和几个闲聊的老人,兴奋地指给哥哥看。
“嗯,快进村了。”石初昀也有些激动,白氏更是两眼不停地在前方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候在村口的下人见到转弯儿处露出的一角车马,连忙飞腿跑了过来,大声询问:“这车上可是石家老夫人?”
“正是!去送个信儿,就说石家大爷和大姑奶奶,小少爷都接来了!”
话音未落,那小子已经飞快的转身跑了。
有那好事儿的孩子跟着跑过来瞧热闹,此时也一并撒腿往村子西边的石家跑去。送信儿的去得早,一般有五个赏钱呢!
马车很快拐进了村子里,沿途引来了不少观望的村民,他们指指点点,猜测着车里坐了什么人。
这个时候白氏早把小孙子接到了车里,石初禾也撂下了车帘,她们都知道,这回是真的要到了。
石家的大门前已经簇拥着站满了人。石初樱更是握着楚溆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前方。她身边的人太多,太近,无法放出精神力,只能穷尽目力看去。
楚溆原本还想去迎一段路,不过,连无名道长和石诚在内都不太赞成。一来两下都没正式见过,半路上见礼也不方便,而且,二来石初樱怀着身子越临近相见越有些控制不住心情,需要十分亲近的人在身边安抚,而且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回儿的虚礼。
马蹄声嗒嗒传来,两辆马车已经朝着石家驶了过来。石初樱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车辕一侧的石初昀。虽然分别的时候石初昀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是孩子的父亲,可血脉亲缘,一眼就够了!
“那是哥哥!”石初樱闪着泪花,紧紧抓着楚溆的手。而此时石初昀也看清了那站在爹爹身边,依在一个男子身上的妹妹!
“是妹妹!”石初昀喃呢一声,再顾不得什么,挥起手臂大声喊道:“小妹!初樱!”
“哥哥!哥哥!”石初樱抬手舞了两下,还不满足,当下拔腿就要朝马车奔去。
楚溆连忙抱住了她,“樱樱别急,别急,等车停稳了,别给马碰到。”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下人赶紧去把车安顿下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早有仆人上前摆了脚凳。而石初昀也冷静了一下,连忙跳下马车,不等仆人出手,就急步转到车身另一侧,一把把有些碍事的车帘给扯了起来。
“娘,到了!”石初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招呼道。
车厢里,原本还急得不行的白氏,反而双手捂着脸,双肩不停地耸动着,不断有泪水从手指缝间溢出。刚才大儿子的声音她听得到,她知道小女儿就在眼前了,只是这相见的痛和分离的苦,在一位母亲的心里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呢。
石初禾无法,只好先把忱哥儿递了出去,结果也不知道被谁给接了过去,接着又哄了母亲,拿了帕子给白氏擦了泪,扶着白氏准备下车。
只是人还没等站稳,眼前一暗,手上一轻,原本扶在手上的人就不见了!
恍惚之间白氏就双脚着了地,迷迷糊糊之际一双柔滑的手就抚上了脸颊,眼角,头发,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正被一个面容精致清丽的美人半抱在身前,而这个美人的形容有着隐约的熟悉。
“你就是我娘?可是、你的头发怎么是白的?脸上怎么这么多皱纹?我娘、我娘、那么年轻,还很美,我记得的,她头发又黑又亮,也没有皱纹……手也又细又软还很温柔……”
石初樱颤抖着声音,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氏,只觉得心头被狠狠扎了一下,这怎么会是她娘呢?!娘亲在她的心底里一直是那么温柔可亲的漂亮娘亲的……
“樱儿?”白氏也眼巴巴地看着女儿,哆嗦着捧起女儿的脸,眉眼,嘴唇,脸庞,耳朵,手臂,肩背,她略到粗糙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是我的樱儿!我的女儿啊!娘的宝贝!”
“你不记得娘啦?你已经忘记娘了吗?樱儿啊!我的儿啊~~~呜呜呜……”白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比起石诚的克制,白氏哭得毫无掩饰,撕心裂肺!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便是楚溆也噙了泪。他也有爹娘,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樱樱的爹娘不辞辛劳寻她十来年,可他连这点指望都没的了。
石初樱却一番常态,尽管泪流满面却不断摇头,她口中喃喃道:“我娘不是这样的,爹!”她满脸泪痕地回头找到石诚,抓着她爹的袖子,道:“爹,我娘呢?我娘呢?”
石诚仰起泪眼,饮掉眼中的泪,哽咽着道:“樱儿,这就是你娘啊!”
“不对!你骗我!我娘那么柔美,可你瞧,这手,这脸,这头发,哪里是我娘的!你还我娘!还我娘!呜呜呜~~~你把我娘还给我,呜呜呜……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石初樱大喊着,返身扑到石诚怀里,揪着她爹的衣襟,小儿一般哭闹起来。
“樱儿……我和你娘对不住你!孩子,对不住啊!你怨爹爹吧!可你娘,你娘也是想你想得,累得……好孩子,这真的是你娘啊!”
石诚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晒给女儿看,又见老伴儿一脸的凄然无助,简直如同乱箭穿心了一般,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就知道以樱樱脾气性子,这么多年离散,怎么可能一点不怨?怎么可能这般轻而易举的通过,她从小可没这么讲理的时候。果然,埋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石初禾也呆了呆,可这姑娘马上明白了什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她一把把妹妹扯了出来,塞进她娘怀里。
石初禾大声叫道:“樱子,你连娘都不认了么?你知道这么多年,娘想你想的哭了多少回么?这么多年,娘又操了多少心,又为你担了多少忧?娘怎么会不变老?你再看看!这是不是咱娘!”
石初樱黑黢黢的眼还不断地流着泪,她歪着闹袋定定地望着白氏,似乎要从白氏的脸上看出从前的样貌来。
白氏怎么受的心心念念的女儿这般陌生的眼神儿,当下晃了晃,几乎晕倒在地,还是石初樱手上本能地一紧,抱住了她。
“樱儿!你嫌弃娘了么?孩子,你不要娘了么?你要是不想见娘,娘、娘这就走了……呜呜呜~~~”白氏转过身去。此时她的心都要死了,亏得路上吃了两颗百灵丹,不然受不住打击倒下去了。
可是她刚一迈步却被石初樱牢牢拽住。
“你、你、你又要丢下我了!呜呜呜,我就是知道,你又要丢下我!你们总是丢下我!我也不要你们了!不要了!”石初樱一扭头,朝着楚溆哭喊起来,放开白氏的衣襟,投到楚溆怀里来。
她就知道,爹和娘什么的,找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想丢下她就丢下?不要就不要罢!
白氏一听顿时后悔说了要走的话,她怎么没想到女儿被丢怕了呢,真真是心疼的要命了。
一家子人哭作一团。
楚溆抱着石初樱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又示意一边不知所措,泪眼朦胧的大舅哥看顾岳父,自己又把岳母扶住。他想了想,这个结必须此时解开,过了这工夫反倒不好解了。
他当机立断又把石初樱塞回到白氏怀里,并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樱樱,你看看你娘,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怎么还嫌弃起来?你走得时候还一点点大,你娘还没嫌弃你太大了呢。
你想想,你都要做娘了,爹娘又怎么会不老?别任性,爹娘老了,经不起伤心,你好好的,再看看。”楚溆反复在石初樱耳边说着这话,直到石初樱渐渐停止了抽泣,抬起脸来。
“樱樱乖,你瞧,爹都有白发了,娘当然也会有。爹娘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怎么年轻得起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赶明个给爹娘备些好药,调理着,总会便回来的。”不得不说,楚溆还是挺了解石初樱的。
白氏也缓过神儿来,把女儿搂进怀里,轻拍着,“娘的樱儿乖,娘不走啊,娘不走,就陪着我们小樱儿……樱儿要怨娘就怨罢,都是娘该受的……”
“你,你真的不走了?不丢下我了?”石初樱不确定地问到。
“不走,死也死在一起。呜呜呜……娘不跟樱儿分开啦,啊、啊、啊……”白氏涕泪横流,抱着女儿不能自己。
“你不走啦?不走啦?娘,你不走了吧?”娘俩终于哭作一团。
楚溆劝了这个劝那个,终于劝和着一家人进了院子,关上了大门,把一切都关在了门里。
楚溆张罗着把一行人让到正房的敞厅里,原本因考虑家人团聚,怕是地方小,就把正厅重新收拾了一番,撤了椅子,加了几张长榻,此时大家落座稍稍缓和了下,便由安排的人领了下去更衣安顿。
石初樱一手扯着她娘,一手拉着姐姐,眼睛还望着跟着李三往外头去的哥哥,还觑一眼爹爹,简直忙着看不过来了。生怕少了这个,丢了那个的。
还是楚溆劝道:“樱樱,母亲和大姐一路辛劳,很该先取洗漱休息一下,你好歹也得让我这个丑女婿,正式见见丈母娘啊!”
他说的有趣,石初樱倒是回过味儿来。她左右看了看,点头道:“也是,我带了娘和姐姐去。你和爹等在这儿。”这姑娘时刻怕美梦消失。
“娘不累,你看着你就好,娘不累。”白氏又泪涌了上来,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不撒开。
“走,我带娘和姐姐去看看屋子。”说着,石初樱两手拉着人起了身,也忘了自己的肚子了,抬腿就走。
楚溆不得不看了大姨子一眼,还好,这个大姨子蛮机灵的,当即扶了妹妹的腰身,提醒她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提起孩子,白氏忙看看女儿肚子,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孩子还动吗?你哭这半天,可别动了胎气。”当娘的立即进入了准外祖母的状态。
石初樱沈下心来体会了下,还好,早前她就做了护持,现在宝宝动了动,倒是没大碍。
“没事,他刚睡醒,还伸腰呢。”石初樱破涕为笑,说起了孩子。
“这有七个月头上了吧?东西可都准备妥了?”……
娘仨说着体积话,一路往后头去了。
楚溆一直目送到看不见,松了送衣领,这才发现衣裳已经被汗湿透了。
“唉,承智啊,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石诚很是歉然,他们一家子在女婿面前闹得可有些过头了。
“不算什么的,这是人之常情。樱樱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说实话,我本来还想着指不定闹什么样呢……”
他原本以为樱樱许是会对大舅哥摆脸子,没想到事情竟然没按照预想的来,她竟然把矛头对准岳母了……可吓了他几身的冷汗……
第一百八十七章卫讷带回的消息
亲人相见,再多的苦楚也终会被喜悦所代替。-而‘激’动归于平静之后,很多事才渐渐看得分明。
比如,白氏和石初禾,两个人盥洗过后,便面带忧虑地互相看着。她们心里都有个疑‘惑’:小‘女’儿住在这么偏的村子里,还使奴唤婢的,到底是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而且,先头那个自称‘女’婿的人虽然对‘女’儿很好,可真的看起来好威严……
于是,白氏一见面便忍不住摩挲着小‘女’儿的手,细细的询问了起来,还很是担忧的问,他们一家人来这里会不会让‘女’婿不喜。
石初樱撅着嘴儿道:“爹没跟你们说吗?爹可真是的……”然后她琢磨了下,尽量用她娘能听懂的白话说道:“你‘女’婿是正经的皇家人。”
“不过,他算是远支的,身上有个辅国将军的爵位,所以,你‘女’儿如今是正二品的皇家媳‘妇’呢。”
一听这话,白氏和石初禾都不由张大了嘴巴,这可是万万想不到啊!
他们家出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七品的县令,见到过的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县丞、主簿之流,他们做梦都不曾想过还能跟皇家搭上半点关系!别说皇家的人了,就是皇家的奴仆也不是他们想搭就能搭得上的呢。
可如今就这么摆在眼前了?!
有些懵啊!
到底还是年轻人反应快,石初禾稍稍想了想,便道:“那妹妹可是上了什么‘玉’牒的?”
“嗯,是皇家族谱。自然是上了的。而且,妹妹我运气好,‘玉’牒凡十年修一次,增补变更什么的,去年我恰恰好赶上了。”很多人早早就上报了宗人府了,要是不巧,可不得等上十年?
“这就好,这就好!”在白氏的心里,只有上了婆家家谱的,才是牢不可破的正经媳‘妇’,有多少‘女’人熬到死了才能被添上一笔。
“你公婆可好相处?做这样人家的媳‘妇’不易吧?他们家有没有为难你?你一个人也没个正经娘家……”白氏对大‘女’儿的遭遇心有余悸,可不希望小‘女’儿也遇上这样的人家,尤其是男家势力顶了天的。
石初樱眼见着白氏又要抹泪,便豪言道:“不会,我公婆也是因战‘乱’早去了,我上头没正经公婆,上头倒有一个太婆婆,只她还管不到我头上来,我们是单独开府的,不和她们一道过日子的。”想管也得掂量掂量。
娘几个初初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等石初樱把楚溆和自家情况大致说了一回,白氏才知道老将军和抱走‘女’儿的恩人现在都在府里,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连忙张罗着一家子大小人口一道往前头去,给两位长辈见礼。尤其是要当面感谢无名道长对‘女’儿的养育之恩,没有人家,自己这小‘女’儿指不定已经饿死了呢。
……
“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以后要多孝顺你师傅,把他当正经长辈孝顺才是。没有他,哪有咱们一家子团聚的这一天。”
白氏在石初樱耳边不知道絮叨了多少回了。
石初樱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娘您可真啰嗦。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啦。我当然会好好孝敬师傅他老人家的,我们可是正经祖孙呢。”石初樱指的是她在望云村这里办的户贴。
石初禾听了浅浅一笑,“这下可有人跟我一路了,平时在家里,我说娘啰嗦她还不承认呢。stronggt;现在可算知道是真的了吧?”
白氏倒也不生气,手下却拿起一块细布料子反复地‘揉’搓着,口中念道:“人年老了总归废话多些,难免遭人厌弃。你们也一样会老的。”
石初樱见了好奇地凑过来问道:“这是干什么用?”
“你们年轻人刚预备做父母亲,还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这小儿刚出娘胎的时候,皮肤娇嫩得很,最是禁不得摩擦。贴‘肉’使的东西,顶顶好的不是绫罗绸缎,而是这使旧了变软了的细布。要是有多余的旧衣裳,裁了做‘尿’布正合适。
我这几日看你们准备的东西虽多,也实在是金贵,不过,对小儿确实还不是顶好的。这料子如此挫几遍,在多洗晒几回,虽费些功夫,用着却是最舒服的。
小儿刚出生,不会言语,但凡不舒服了只会哭。除非生‘毛’病,其他不是拉了‘尿’了,就是饿了渴了,冷了热了,再就是硌得慌不得劲儿了。做父母的全靠猜,平时多留心才能明白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