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儿手指不留情面弹上我脑门,痛得我叫出声,哀怨瞅她。
“天天见面,有何可高兴,我看你是睡傻了!”绫儿瞪了我一眼,掀起床上被子,催促道,“快起床,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也唯独你才能做出赖床不起之事。”
耗尽精力与希厄大战一场,我身心俱疲,一个咸鱼扑身仰面倒回床上,迷迷糊糊问:“今天什么日子啊。”
绫儿看我的表情,就像大夫诊治到身患绝症的病人,那叫做“无可救药”:“当然是我们部族最出名的大美人儿阿妧的十八岁生辰!”
我彻底懵在原地,十八岁……生辰?
莫非,天维幻海令我回到了三万年前的过去?
于我而言,许多过往早已埋没在时光洪流中,三万年前具体发生过什么,我很难记得清楚,甚至连自己的生辰是哪天,我都忘得干干净净,毕竟在不周山上,有度辛、小白和沧濯他们替我记着。
思及沧濯,我心头一阵郁结,他还要好久好久才出生呢……诗词中所言“我生君未生”约莫正是我和沧濯的这个情况,万幸万幸,君生我不会老。
但我心中倏尔生了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如今我回到上古,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不是……可以让结局变得不一样?
我离开版筑土房,信步而行至玉渊潭,潭水清澈见底、荡漾波纹,如无暇翡翠,天水一色。我趴在潭水岸边,望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
这是十八岁的我,彼时年少,无忧无虑,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在。
我想都不敢想,有一天,逝去的人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触手可及,慰藉了万年孤寂。
水镜里映出临风玉雅的男子微笑走来,我回首,看见了姬衡——未来的匠神。
“你们族中人皆忙着为你摆筵,你倒悠闲,趴在这儿发呆。”
“你是来送礼物的么?”我瞥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虎皮。
“许久之前,你艳羡度辛的战甲,便向我讨要,今日恰逢你生辰,刚好赠予你。”姬衡笑得温润,把虎皮锁子甲递给我。
那件我珍藏多年的战甲,原来是十八岁生辰礼物,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穿出去炫耀。”姬衡摸着下巴,挑眉道。
倘若我真是十八岁的阿妧,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但我是三万年后的肖妄,已经习惯了那时人间的装扮,这露胳膊露腿的兽皮……委实欣赏不来啊!
“我觉得身上的麻布衣挺好、挺好,呵呵呵。”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阿妧,以后,也许不能再来看你了。”姬衡道。
“为何?”我疑惑问。
“你可知三日前,共工做了什么?”姬衡定定望着我,见我迷茫摇头,他声音沉下去几分,“他带着度辛去海外蓬莱仙山找到了神器盘古斧。”
“那你又可知,他寻盘古斧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
为了攻打颛顼氏族……
我沉默不答,姬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黄帝离开人间后,各部族早已离心,其中势力最大的两个部族,一为共工氏,一为颛顼氏,而我师父共工,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统一部族称帝。
师父准备了数年,我怎么能在这时说出阻止他的话呢……
回到部族,绫儿急匆匆迎上来拉住我的手,眼神带光:“你可算回来啦,族长在大厅等你。”
语罢,她接过我手中的虎皮甲,惊叹一声:“好漂亮的白虎皮!”
啧啧,大惊小怪,现在看绫儿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这般琢磨着,我心里“咯噔”一顿,在其他人眼里,我不会也是个咋咋唬唬的傻妞吧!
“你喜欢就拿去吧,姬衡不会生气的。”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能看到绫儿的笑脸,这些身外之物算不上什么。
绫儿笑着把虎皮收进柜里:“我不像你们修习法术,又不会上战场,要战甲何用,走,我们先去见族长。”
树叶尖有露水沿脉络蜿蜒淌下,滴落在黄土地晕起淡淡芬芳,踏过被水滴润泽过的湿软泥土,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是故乡的味道。
厅堂中央,我远远望见负手而立的师父,他神采奕奕,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离开。
“师父……”我眼眶发热,话中带了哽咽。
“阿妧来得正好,看看,师父和度辛带了什么回来。”师父举起右手,一柄寒光隐隐的巨斧现于他掌上,轻轻挥动,便有呼啸狂风掀起衣袂。
“盘古斧……”我勉强挤出笑容,却没办法真心实意替师父开心。
师父见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皱了眉,问道:“阿妧,你为何情绪低落?”
有一瞬间,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师父,与颛顼氏开战会死伤无数,会令我们部族陷入绝境,最后不得不引天河水拼死一搏。
“师父,这仗,非打不可么?”我问。
“分久必合,大势所趋。”师父冷声道。
“即使清楚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要铁着头去做?”
“阿妧,”师父复杂深望我,“你真的长大了,和以前很不一样。”
是啊,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贼大,都是三万岁的老神女了。
“有些事,只要活着,我就必须去做。”师父语气硬冷,不容我半分质疑。
我心下失落,丢了魂般游荡在田间,地里劳作的族人热情挥手同我打招呼,间或有小孩子张开双臂在漫过他头顶的麦田里撒丫子狂奔。
不对,我们应该做的是保护信任着我们的族人,而不是用他们的命换一个虚妄的帝位。
回到过去,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愉悦,更多的反倒是怅然若失。
是夜,篝火照亮天幕,即便如此,仍比不上旷远的月光,冷如水,明如灯。
我记不清自己喝了几壶酒,脑袋晕沉沉斜倚在绫儿背上,怔怔凝视着凉薄月色。
“绫儿,原来月亮真的是在变的,现在的它好明亮,好耀眼。”凉爽夜风拂过脸颊,我眯着眼睛舒服地哼唧一声,在绫儿背上蹭了蹭。
“月亮什么时候变过了?度辛也真是,不就是族长命他任副将么,兴奋得和娶了媳妇似的,灌你这么多酒。”绫儿嘟囔抱怨。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月是故乡明 ’?”我歪头问她。
“你在说什么啊?”绫儿一脸茫然。
“是了,你肯定不知道……”这是几万年后才出现的诗句,却无比契合我如今的心境。
“醉鬼,我扶你回去休息。”绫儿架起我胳膊,把我拖向房间。
睡梦之间,我脑中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挥之不去,他冷着面容说“我会保护你”,他的唇微凉,怀抱温热,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沧濯,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为层云镀上迤逦金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刺的我眼睛发痛,下意识伸手遮挡阳光。
“阿妧,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啊?”绫儿指了指木床头,我爬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床头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歪歪扭扭刻满了小字。
不是仓颉字,我却奇怪得能够看懂。
“沧……濯……”我轻念出声,手指抚上刻痕。
反复几排,皆是这两个字,仿似想把它镌刻在心底最深处。
“沧濯?听起来像是名字,你认识的人么?”绫儿奇怪问我。
我胸口忽然一阵闷痛,缓过来后,愣了半晌。沧濯是谁?我不认识啊?我刻这两个字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沧濯表示听到了老婆的呼唤,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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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阿妧,你不会是……有梦游症吧?”绫儿笑嘻嘻打趣道。
我斜了她一眼, 摸上床头, 道:“都划成这样了,明日我得找老赵重新替我做一张床。”
“我觉得这些符号还挺好看的,留着也不错呀。”绫儿学着床头刻字的笔画, 在掌心里摹写。
是挺好看, 可我看见莫名心烦意乱, 就像心脏被人攥住了一样。
门外忽有呐喊声如擂鼓震耳, 我趴在窗边仰头眺望,只见得武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今天也没有什么比试庆典啊,一大早的,都跑到武场干嘛?
“绫儿,谁在武场比试?”我问。
“噢,是昨天随族长回来的男子,族长直接任命他为族里的大将军, 度辛不服气, 约了他比试。”说完,绫儿脑袋凑到我耳边, 窃窃私语:“听说他长得很英俊呢。”
我拉起绫儿,跑向武场:“走,去看看。”
四四方方的木高台,周边燃着雄雄火盆,围观族人吆喝加油声不断, 更添了几分热烈气势,即使站在台下,我也觉得心潮澎湃。
度辛与那名男子在台上打得胶着,他二人并未使用术法,拼的是拳脚功夫,度辛武功在族中称得上数一数二,应对那人攻势竟明显吃力,全凭韧劲支撑躲避,男子左手攀上度辛手臂,形成掣肘牵制,右手成拳击打度辛胸膛,度辛急急后撤,如此一来,脚下生了破绽。
我暗道糟糕,果不其然,男子佯攻上身,实则意在下盘,屈身将度辛横扫在地,立时俯下身,手肘抵在度辛咽喉。
“服不服?”男子嘴角斜斜勾起,语气里净是狂傲。
身旁众人皆响起欢呼和掌声,连绫儿都眼冒星光,激动扯住我袖子直蹦跶:“好俊的功夫!好俊的人!”
我怎么听着重点在后面一句呢?我鄙视瞪她,可惜绫儿已经陶醉在那人的相貌中无法自拔,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对于绫儿这种不分场合的花痴行为,我深为不齿,度辛是我们氏族的颜面,如今随随便便一个外族人当众把他打趴下,丢的是整个氏族的脸。她居然还一副十分崇拜的模样,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啦!
“副将大人,功夫还需多精进才是。”男人松开度辛,拍了拍衣襟,笑着道。
度辛咳了两声,气得脸色堪比锅底,捂着胸口蹒跚下台。
“度辛!”经过我身旁时,我担忧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停驻脚步。
人前丢了这么大脸,估摸着是伤自尊了。
哼,这个人,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绫儿,他叫什么来着?”我活动开手脚,凉凉问道。
“飞廉,”绫儿惊恐看着我,“阿妧你做什么?”
我扬唇一笑:“打架!”
飞身跃至比武台,我抱起手臂,昂首不屑看向他,不管打不打得过,架势得拉足,我强则敌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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