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郭延锦俊美的脸上也露不忍,流下泪来,又去扶起一个个将士,说:“你们既不肯离去,他日孤也定不负你们!”
这两百来人中自然也有刘宁的心腹之人,只为方便控制精锐军队,此时却是不想跟着郭延锦的。但是这时大部分人是真心跟随郭延锦的,将士们一起相处这么久,这些内情内部的人都清楚。
当下有人指了出来,提议郭延锦杀了他们,但郭延锦此时正是怀柔之时,说:“说了不追究前事,孤不能言而无信。这些人要是也愿意留下,孤一视同仁,若有立功,自当封赏;若是不愿留下,任何人不得阻拦。”
如此,那些原来的刘宁的亲信也不离去,忠义难两全,刘宁已死,伤怀何用,此时只剩下尽忠的机会了。
郭延锦收编了这两百精锐,赵清漪又让人分了崔家庄弄来的大饼干粮,大伙儿吃过之后,点齐人马,再往南行。
郭延锦也不乘马车了,而是骑马,现在他手底下虽然只有三四百人,危机未除,郭延锦却有些意气风发。
此后一天倒是没有遇上王继仁的大部队的人来追,倒是有人发现了几批探子,且不细提。
一直到第二天,郭延锦这批人与奉令北来的建雄军相会。
建雄军有五千禁军,大部队调动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赵清漪当天帝时,调那些神族天兵如臂使指,还有一世当过副总理,调的可是那支赫赫有名的人民军队。
她以己度人,时间估算错误,也是在当世缺乏实践。
建雄军节度使樊莫自然也有私心,但他与郭延锦一伙人会师之时,见太子殿下从容英豪,太子“杀出”太原时,还有这么多的当地精锐将士投效忠心护驾,一点都不敢小看太子,反而事俸储君十分恭谨。
建雄军安营扎寨,郭延锦入驻帅帐。
郭延锦这回才安心提了河东道布政使刘济棠来审问,此时樊莫还不在场,倒是高元海成了污点证人,把他所知的事都交代出来。
刘济棠一路看到太子的手段,知道大势已去,终于招认了在任上勾结地方、勾连信王势力的事来。
虽说朝廷明令武将不得干预地方,但是王家在河东一带经营日久,手中有兵,自然是不可小觑的势力。
他们不但私征皇粮,贪墨河工银、赈灾银,分摊加派之事也不少,从布政使到知府、知州、知县,没有几个干净,只有情节轻重不一的。
赵清漪花了两天时间,根据高元海以及投降的一些河东将士提供的信息列了名单表,又画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图。
她首先和郭延锦、刘浩文、李昭、曹敬等心腹之人就着这些信息讨论了此次清理吏治,加强控制的处理细节。
郭延锦心中大体的谋略就是杀主犯,贬谪重犯,追回贪墨款项,又将将剥夺的重犯的大量土地分给农民和有战功的将士。这一点赵清漪也完全同意,贪官是杀不完的,而完全换上新人,未必就能务实地理清政务。
曹敬作为资历最浅的人,心中对于太子殿下要容忍放过一些贪官,心底还是很不舒服,可是赵清漪还是温言相劝。
“殿下何尝不想荡涤这浊世,可是水至清则无鱼。有人说文官不贪财,武将不畏死,则天下太平也。可正是因为还做不到,士之风骨才这样珍贵。曹大人之耿直坚持才能当殿下之诤臣,你就要为殿下守好这个底线。”
刘浩文、李昭原本是很反感妃妾乱政,但是赵良媛实在太过彪悍,武功绝顶,而且她在短是间内可以理出这样详细的目标,谏言郭延锦开会讨论落实,绝对不是媚主惑国之辈。郭延锦敬重她、底下东宫侍卫也敬重她、新降的河东将士也信服她,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此时共渡难关要紧。
大目标和工作方式的节奏定下了,就是到具体执行了,这首先就是要与王继仁的太原军对上。要说王继仁区区太原军,要和朝廷大军相比,定不会是对手,但是十万人打一万人算什么本事?还徒费粮草。
赵清漪也不想浪费时间,就在这种变相的“党委会”上提出她的明确主张。
“殿下,各位同僚,我认为返回太原城扭转乾坤还是要七分政治、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是手段,三分军事是基本。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周正值盛世,国运昌隆,要论谋逆,四海之内,难得人心。
便是王继仁、刘济棠之流,为权为钱黑了心肝,但是他们从前并无问鼎天下的打算、也没有这份谋略。首恶心志都不坚,底下又有多少人能铁心跟随?
所以,我军定要从内部瓦解,外部施压,否则便是他们没有造反的本事,我们强攻太原城,代价太大。”
李昭道:“倘若王继仁来求降谈条件呢?”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以王继仁那一万兵马要自立,真没有可能。
郭延锦目光一闪,如果他主动来降,这就省了很多事了,要说自己不受诱惑也是假的。
曹敬道:“殿下岂可与他们妥协?在河东如此翻天覆地一场,岂能最后敷衍了事?”
赵清漪抚掌道:“曹大人所言不错!殿下,咱们怕被他们所挟持而逃出太原城,此事多少人知道,咱们若是与王继仁私自苟媾,河东百官、百姓如何看待殿下?殿下此行所作所为、兴师动众,岂不沦为是非不明、莫明其妙?殿下威信何在?革命……各人有各命,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没有那么多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处处鸟语花香!如王继仁、刘济棠必须死,河东吏治如此、欺君大罪、为祸百姓,必须有人为此埋单!况且刘济棠和王继仁并不冤枉,殿下以正义之师,携王道之大杀他们,整肃河东吏治,还百姓以青天、以朝廷和圣上之威镇慑百官。此关系百姓百官人心、社稷之基、大周之气运,我等岂可贪小利而失大义?”
想要大干一场,总要有明确的意识形态,要是弄得根后世的青日党一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革命纲领或者模糊处理,那一伙人凑在一块儿朝令夕改、各执一词、内斗不休的能干什么?
郭延锦漆目精芒一闪,抚掌道:“然也!此时若前后不一、是非不明,孤一旦回京,只怕是要大大不妙了!况且孤来一场,如何也要给河东百姓一个交代!”
第460章 翻云覆雨
太原古属冀州,乃是传统华夏九州之首。太原城“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三山一水,有“锦绣”之美誉。
但是现在,太子突然离开太原城,原河东布政使刘济棠“随驾”,太原府大大小小文官失去了主芯骨,只怕东窗事发,身家性命毁于一旦,终日惶惶。
还有更糟的,王继仁率军接管了太原城,严格控制城中进出,弄得城中平民百姓也是没有安生日子,好在大部分城外的难民也因为天气放晴回乡耕种去了。
原来的太原军中的陪戎校尉赵朗虽然也受过刘宁的提拔,可是刘宁已死。王继仁私自调军,欲行不轨,忠义难两全,太子殿下乃是明主,这个机会赵朗自然也要把握。
他向太子吐露太原军的内情,所知无有不说的,此时依照赵季青大人的计策,他带着几个探子返回曲阳,深入敌后的。
他的目标是偷偷见到太原军中策反几位将军的,本朝节度使不是地方政务长官,只有统兵权,实职一般为从二品到从三品之间。如果所率部众多,又是精锐,官位会高一些,如果部众少,战力弱,官位会低一些。但是武将实职虽然是地位低于文官,但是他们有战功会得到封赏,会有荣誉爵位。
赵朗饶过太原城,带着几人翻山越岭、过悬崖峭壁才到了曲阳,他们本就是太原军的人,在曲阳也是地头蛇。潜伏打听了半日,知道太原军大部队开进了太原城固守。
赵朗识得太原军中的昭武校尉范隆的小舅子徐安,两人交情颇深,徐安正是住在曲阳,他是曲阳的一个小地主。赵朗派了李小虎摸到徐安的家送了一封信,徐安不禁大惊。
此时太原城风声鹤唳,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知道只怕大事不妙,至少王将军是棋差一招,骑虎难下了。
徐安与范隆的姻亲关系,他当然怕范隆遭殃,自己也受连累。此时收到赵朗的信,说及关碍身家性命之事商议,他就乔装出来,到了曲阳县外的一片林子里与他相会。
赵朗声称自己是太子密使,因为不想太原百姓遭殃,才给昭武校尉范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徐安道:“赵兄,你不是在太原军中吗,怎么成了太子殿下的密使了?”
赵朗道:“王继仁犯上作乱,刘济棠贪墨欺君,我当的是朝廷的官,不是王继仁的官,跟着他欺君犯上,一条路走到黑,赔上九族性命,有何好的。我现在已升任致果校尉,得殿下委任差事。殿下为了百姓少受战乱之苦,倘若范大人能戴罪立功,过往有何不妥的,殿下也概不追究。”
徐安惊道:“真有此事?”
赵朗拿出赵清漪的手书,但是上头盖的是郭延锦的印信,说:“这是殿下给范校尉的信。”
徐安看到那个印信,量赵朗原本一个九品的陪戎校尉也造不出假来,徐安自然也担心自己,看着赵朗已经另攀高枝,自然也有心思。
“赵兄,你我本是莫逆,你想我做什么,你不防直言。”
……
徐安前往太原城见范隆,他身为士绅,自有体面和钱,范隆见到太子的信,忽然吃了一个定心丸。
老实说让他贪点军饷,藏点银子之类的,他能为王继仁做,然后得点好处,但是要他跟着王继仁造反,他并不觉得对方有龙命。
范隆又与振威校尉何川交好,何川是他的后辈,范隆见到他,先是试探,然后说明来意,虽然王继仁严令不得与外人私自传信,但是王继仁自己尚是无头苍蝇。
王继仁想寻活路,与朝廷和谈,或者寻求北逃,但是北逃的话,军中也极易引起哗变,因此他犹而不决。
所以说上位者没有坚定的信念,下头的人心是控制不住的,就像看到一家注定要倒闭的公司,就算从前数年效力,有机会跳槽,员工们还是要跳槽的。况且,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跳槽是死呀。
当郭延锦亲率着建雄军打到太原南城之外,范隆、何川,还有几个他们策反的低阶武官一起率领将士喊着“迎王师、迎太子”的口号,杀了王继仁的守在城门上的弟弟、儿子、族侄,打到了城门。
郭延锦亲率大军入城,赵清漪随身保护,身边围着两百多近卫军,用河东话大声喊着“王师已到,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郭延锦率领的建雄军面对着从前有些看不起他们的太原军,只遇上了一点儿抵抗。
郭延锦再次抵达原来的行辕时,范隆、何川等人就率着被策反的军队而参见,口称罪臣。
郭延锦自然概不追究这些有功之臣,温言安抚,下令各位校尉不得约束原来的太原军,不得扰民抢掠,杀人者死。
而王冲等百来个差吏则去收编太原府的衙差,抓了太原知府过来。
郭延锦再进太原城后,次日贴出告示,说明刘济棠、王继仁一文一武勾连欺君罔上,私征皇粮,意图谋害挟制储君等条条罪状,此事祸不及百姓。
曹敬暂代布政使之职,罪臣高元海协助他追回赃款,找出官员们之间的真账册。高元海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机,甚至只要他在这时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用处,他甚至巴上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腿。当狗有什么不好,没主的狗才可怜。所以高元海在劝说那些昔日同僚和清点赃银时展示出了自己的巨大作用。
赵清漪却带着三个小徒弟混迹市井,因为太子戏剧化的返回太原城,又查抄贪官但约束将士不扰民的事在民间市井有了很高的声望。
赵清漪可不想太原城只知太子不知皇帝,或者平民百姓有时会误认为太子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赵清漪傍晚回到行辕,汇报此事,言及利害关系,此时虽然忙碌却也意气风发的郭延锦也重视起来。话说事业是男人最好的补品,郭延锦此次翻转乾坤,心中不无自得,当然他也知道一切是有诸多臣子效力,特别是赵清漪这个“国士”尽职筹谋的结果。
郭延锦心想回京一定会面临危机,此事必须有所准备,赵清漪便献计,郭延锦自当听从。
第三天,背熟了三字经儿歌的三个小徒弟“张无忌”、“王挽春”、“李寻欢”再次披上乞丐装,熟门熟路地去乞丐或者儿童中间传唱“永盛帝,忧百姓;河东灾,免钱粮;有贪官,刘济棠;欺君王,私征粮;银百万,府中藏;又灾年,帝不眠;遣太子,入晋阳……惩贪官,诛叛臣;民欢乐,君开颜;君圣明,万万岁;愿大周;万万年”
赵清漪随便编个三字经,自己都要脸红,这马屁拍的,自己跟那些钻营官场的人似的。
三个小鬼头一天到晚去外面传唱这首儿歌,并不让别人知道。但是此时高元海这样的官员正在太原为太子办事,也在民间走动,终于还是听到这样的儿歌,见到郭延锦时就报喜拍马。
郭延锦面上甚喜,又与高元海等官员说起父皇牵念河东百姓夙兴夜寐,为人儿子,只是为了为父皇分忧云云。
高元海是钻营人精,回去后思考着宣传圣君临朝,爱民如子,皇帝太子,父慈子孝之类的感人故事。
古代娱乐节目本来就少,如戏曲之类的,此时还没有大成,就算有也是官宦人家才听得起。所以,这种新奇的故事、儿歌流传起来还是很有市场的。
郭延锦在河东再留了一个月,每日处理政务,或去军中阅兵,或去各县探访难民安置情况。至于县级以下的官员,有功劳的,暂时不追究前事,而太原府的几个与刘、王两家勾结深的士绅受到牵连下狱,将要押往京都。
等一切证据链都收集清楚时,而赃银也清点清楚,暂时赏了将士和差吏银钱后,还剩下近两千万两,此中有这三年来私征的皇粮,也有煤矿所得,还有抄了几家重犯的家所得。
过程中,涉事大小官员为了免罪交出真账册,太子的人就按账册一笔笔地扣出来的。
这些文官虽然宝宝心理苦,但是没有杀头已经是好的了,此时不敢不配合。
这批官银押运起来也麻烦,郭延锦早十天上奏郭永崎概况,赈灾到一定段落了,非但没有损钱,还捞了这么多钱,这简直是破天荒了。
郭延锦暂命曹敬、李昭坐镇太原,而太原军分由五大校尉统领,受文官节制。
太子于八月顶着酷暑,押着一车车的银钱返京,此时返京队伍足有六千人,军队的车马还不够,太子还做主与东升票号合作兑换了八百万两票子。
虽然这个时代银存银庄还要收费,但是运银到京里的成本也是不少的。
太子此行,在河东其实褒贬不一,许多文臣是心里委屈却不敢言,矿业富商和士绅心中忧惧、惶惶不安。
不过太子名声虽然褒贬不一,皇帝的名声在民间却是极好,郭永崎在民间就是一个勤于政务、爱惜百姓的好皇帝。
然而,太子所作所为传到京都,也是引起了朝廷的地震,这过程也实在太离奇了,手段又巧又狠,捞银子的能力又让户部官员们汗颜不已。要知道,太子轻装简从前往,身上带着票子,带的人还不过百,就能干出这样的大事来。
御书房里,信王就在郭永崎面前泣不成声,说太子如此借题发挥、排除异己,又称他手段残忍,本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那刻薄手段是把天下之士得罪光了。
郭永崎得到奏报时,心中还惊于太子的能力,有所忌惮,但是听信王这么说,心中却又舒了口气。太子要是真的有异心,应该会收拢人心才对,这么得罪士人,对他没有好处。
他弄来银子又不是自己招兵买马,不然他就隐下大部分了,哪里能报上来?
太子报上详细过程和银子多少,有几分得意洋洋,倒像是小时候他写了好文章拿来求父皇夸奖似的。
第461章 回京
此次河东道像是换了新天,皇太子回京也是朝廷大事,皇帝不管信王有多怨恨,士大夫们的文官们有多少微词,还是派了卤薄出京都去接皇太子。
卤薄既是古代帝王外出(不论去还是返)所用的扈从、仪仗、舞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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