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这样让下人们都来一看,这是釜底抽薪撕毁她所有的做人尊严了,让她没有立足的余地。
侯爷这一招看着平淡,实则是比打板子,甚至比杀了她更狠。
定北侯府的下人未必像《红楼梦》中的下人那样不像话,但是八卦是人的天性。人性有想象不到的善,也有难以想象的恶,同一个人身上总是有善有恶,而兴灾乐祸却是平凡人很难摆脱的。
除非她伟大的人格魅力,比如她是一个像岳飞一样精忠报国的悲剧英雄,那么平凡百姓会敬仰祭奠,不然,平常的人只会被人落井下石。
这时下人明白侯爷的用意,哪里会控制自己的兴灾乐祸人性恶意?只怕还有一种要向侯爷表忠心的潜意识,能怎么贬低就怎么贬低。
玉娘看到这些人的嘴脸,听着那些恶毒的言语,不禁疯狂地叫着:“你们这些贱人!走开!走开!不许伤害小姐!”
有人讥笑:“贱妇,当自己是谁呀?小姐?就她也配?她不过是你的贱种!”
又有人冷笑:“你这恶妇居然敢谋害侯府真正的大小姐,简直是找死!”
再有人下定义:“一对黑心贼母女!”
如果她们只是普通的侯府奴婢,那么同为奴婢的人物伤其类,偏偏李清玥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小姐。
她就和他们不是同一阶层了,多数下人是不会同情的。
……
赵铎父子找到了状元楼,而杨冲姑父是亲自请了最好的状师来了。
赵清漪不识字,有现成的状师,当然不会推拒。
于是,大家又和宋状师说起案情经过,赵清漪把她前期挖得坑全都一件件说起,列出相关人证和物证。
而张氏也和赵铎说起当年给她接生的王姥姥,赵铎要派人去接,赵清漪却说无忧山庄的人已经去接了。
这不禁让赵铎有几分深思,他难免脑补,难道阿青的师父和无虑山庄有关。
靖国公府素来与江湖关系甚深,大晋朝廷但凡有江湖有关的事多是会找靖国公府出面。而靖国公府不但自己家传武功很深,而且江湖高手几乎都认识。
最了不得的是无虑山庄是江湖谍报之王,难道是他们无意间发现他的女儿被恶妇换了,他的女儿就要被灭口,其中帮过什么忙?
这种人情人家是不会直说的,如果真是这样,这人情可大了,傻爹又在脑补当中。
也实在是赵清漪的武功来历没有个根源,傻爹又太过聪明,太过聪明的人总爱推理,遇上赵清漪这种特殊情况,傻爹的推理就全错了。
宋状师能为侯府打官司眼睛都冒出奇光来。这是注定能风靡全洛京、甚至全天下的案子。
堂堂侯府告下人本就占尽身份优势,还是在皇宫里告的御状,而名扬天下的阵前斩将少年英雄是个女郎!
这可是送上来给他扬名天下的机会!宋状师本就殷勤,这就更殷勤一些,誓要将那对母女打官司记录史册、遗臭万年。踏着她们的尸骨,他也一起流芳百世了。
说完案情基本,宋状师当场拟好状纸,又给赵铎父子、杨冲等看过,读出来给赵清漪听过,赵清漪给了点修改意见。
再过一天,赵铎就带着小宝贝去刑部送上状纸,刑部尚书接了状纸,即令捕快去将玉娘、赵清玥先行收押进刑部大牢。
只待侯府的周、王两位家将、接生婆王姥姥等证人抵达洛京,就可开堂审理。
……
出了刑部大门,赵铎看看自己身边的小宝贝,像从前一样抚了抚她的头。
赵铎忽又想起现在不同了,道:“爹爹总是忘了,你是闺女……”
在现代,父女之间可以很亲密,女儿粘着父亲撒娇真不算什么。本朝还没有程朱理学,但比之前唐已经民风走向保守了。
赵清漪说:“侯爷还想要一个儿子吧。”
赵铎道:“我一直觉得儿女双全好,只是从前我久在边关,无心后院之事,竟不知你在府里受了十年的苦。”
赵清漪沉吟片刻,轻叹道:“没有谁一定需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我并不觉得你亏欠了我,我所恨的不是你。”
赵铎淡笑:“原来,你竟是很有些大人的想法了。”
赵清漪道:“如果我没有大人的想法,就没有今天了。不是已经被她们母女害死,就是将被她母女害死,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人心的可怕。女人是最毒的,我也一样,她们教会我狠毒,当是付学费还给她们了。”
赵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魔性的微笑,不禁怔住,这是他的小奶狗吗?
小奶狗一定是吃过太多苦,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魔性,都是那对贼母女!
作为一个偏心父亲,自家的娃都是好的,都是外头的贱人带坏的,赵铎也有这种病。
赵铎说:“阿青,爹爹一定保护好你的,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赵清漪心中一酸,忽道:“侯爷,如果我不会武功,我目不识丁,我学不会琴棋书画,去贵族女眷宴会上会丢脸,你还会想护着我吗?而赵清玥可是才女,那么我与她真是地与天了,若是那样,你不会认为血源关系没那么重要,十年感情毕竟不假吗?”
赵铎道:“孩子,你为何这样天真的想法?血源如何不重要?从古自至讲的就是血脉传承,世间有多少父母是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去疼别人的女儿的?
你看这洛京所有世家官宦中的子弟,有几个是抱外头的野种养出感情,有多少人会因为别人的孩子优秀而舍了自己的骨肉去疼别人的孩子的?
也许有这样超脱于血脉之亲的人,但那总是少的,血脉是先天的,而超脱血脉的情是有条件的。”
赵清漪道:“如果赵清玥处处比我强呢?大家都说她更像你的女儿呢?你也曾经疼爱她如宝,她也在你怀里撒娇,她也懂得体贴夫人,给你和世子做些衣袍鞋袜……”
赵铎道:“阿青,你知道人心险恶,为父会不知道吗?做人不能不讲情义,但是情义往往很难把控。清玥既然不是我的女儿,她再来做什么,真心假意,带着什么目的,为父会不知道吗?
她能为侯府额外创造利益,而不是外人寄生在侯府长出一朵好看的花,她才有资格谈她对侯府的情义。
衣袍鞋袜,绣坊也可以做,她做的,布匹针线,一草一纸皆是侯府的。那么我与你哥哥不过是用自己府里的东西,需要记她什么好?岂不是本末倒置?”
赵清漪道:“侯爷的想法倒是很与众不同。”
赵铎笑道:“乘女儿你不知道,当年你的曾祖父真是个风流的,那些姬妾哪个不是变着法子来讨好,擅做针钱的,擅下厨的,擅唱戏的,全都有。各种花样百出,最终不还是侯府公中多了花销?
公中出的钱让贱人折腾,还得你曾祖母收拾首尾,那怎么能算是贱人的功劳呢?你曾祖母管着家,那些女人耍着花样都要问她要银子,不给就告到你曾祖父那去。你曾祖母多是被那些花样多的姬妾给气死的。”
赵清漪不禁莞尔,爹爹原来在银钱之事上一点都不糊涂,但想他掌着朔方军政大权,一支精兵都是银子砸出来的,他要是不懂点实务的根本,外族早将朔方打烂了。
赵铎又笑道:“乖女儿这会算账摞银子的本事像你祖父。”
赵清漪道:“要是赵清玥真的自己赚钱来孝敬你呢?”
赵铎道:“她也得有这个本事,正因为没这个本事,才会想抓住不属于她的东西,才会隐瞒真相。那贱妇原本以为你死了,清玥会不知道?
她毫无愧疚悔改之心,仍然鸠占鹊巢,东窗事发还要掩盖,掩盖不住就想攀情装可怜,可见其心术不正,此人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能做一切丧尽天良之事,此天性难改。
都说男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在朔方撑着家族功业可不是让外人来借我的荫来作践我的女儿的。
我的女儿,笨的也是我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再聪明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与我何干?女孩儿便是没有那么聪明能干,还有爹爹与哥哥呢,父兄、父兄,当是假的吗?”
赵清漪心中酸涩,直想落下泪来,不禁抬头看看天上的白云:你听到了吗?我相信爹爹会给你报仇申冤的。
第241章 傻爹前尘
张氏没有等到丈夫带女儿回来,她对于现在女儿还不肯见她也是郁结在怀。
赵铎说:“打完官司再说吧,女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张氏道:“她一定是在怪我,她在府中十年,我见过她那么多次,我总觉得她面善,却是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赵铎道:“她当初既然是被那贱妇养着,当年有那么大的漏洞,你怎么从来不怀疑?”
张氏也不禁哑然,当年危急,身边已然没有了嬷嬷丫鬟,有玉娘的母亲照料——虽然给钱了,她仍然满怀感激,只觉当初玉娘和她母亲为人敦厚和善,她哪里能想到有诈。
赵铎道:“这官司打完了,咱们一家再团聚吧,你可别在女儿面前提那小贱人。”
“清玥……”人非草木,熟能无情,精心想了十年,突然发现不是自己的女儿,张氏要是无动于衷才是怪事。
赵铎却是拿得起、放得下,都说慈不掌兵,他的心性不是张氏一介妇人可比。
“女儿要她死,她就得死,阿萱,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她这么恨清玥吗?”
“如果是你,你会不恨?你没有经历过她的苦,不要高高在上教导她宽容。
女儿虽然不识字,但是她的聪颖当世罕有,不要以为自己比她高明,自己比她有人品,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只待仇冤得雪,女儿解开心结,她自有本事在这世间立足,不需要强迫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是我朝木兰,已经是名扬天下的英雄。
她于领兵打仗的悟性不下于清宣,连那火器都是她做的,我的女儿本事大着呢。我的女儿是天上的鹰,不需要去和草鸡争食,去学草鸡的规矩。”张氏看他这谈起女儿充满骄傲得意的神态,就连对清宣都是没有的。
张氏暗想:原来侯爷这是让我不要想着去“教导”女儿,看来侯爷对我的“教导”是很怀疑的。由此看来,他对于我在这十年没有发现女儿在府里当奴才还被清玥欺辱,心中是在意的。
张氏对假女儿有感情不假,事实上,在李清玥已被定为心术不正、也没有机会演苦肉计表明忠心,张氏爱真女儿定然超过假女儿十倍不止。而赵铎在张氏心里的份量,却是超越一切的。
赵铎的态度是这样,已对她怀有心结,张氏内心也生患得患失的惶恐。
以赵铎的身份、能力、相貌,此时不过三十九岁,大把年轻鲜嫩的女人想要给他当妾,只要他愿意。后院主母对这种事从来无可奈何,失了丈夫的心,她下半生只怕难熬。
张氏道:“侯爷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清玥欺辱咱们的女儿,我难道不心疼吗?我怎么可能会偏着清玥呢?我虽糊涂,但是自从听说莲香被狼……我夜夜噩梦,可见是母女连心的。”
赵铎这才点了点头,与张氏歇下。
赵铎渐渐进入了梦乡,只觉梦中荒诞,一时淡去了时空年轮,自己竟是觉得年轻了许多。
梦中听说一股北狄人在边境打了草谷,掳去不少百姓,还年轻气盛,不顾郭林的好意劝阻,亲自带了一千人追击出去。
在边境与那股北狄人厮杀,付出百人伤亡情况下,全歼其三百多人,而那些被掳的百姓也被波及,死伤一半。
他还要护送幸存的百姓回去,走了大半天,百姓们也是又累又饿,只得在一条小河边休息。
他坐在一个土包草地上,拿着面饼干粮出来吃,忽见一个年轻女郎在离他不远的小河边洗着脚,那是一双极好看的脚。
他到底是壮年男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不少休息中的将士也在看,都要流出哈拉子来,不禁被他喝止。
他自己也转开身,看向别处风景。
不过多时,听到底下近侍和一个女子的身声,然后看到近侍放了一个极美貌的年轻女郎过来。
那美貌女郎朝他跪了下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盈盈楚楚看了他一眼,又温柔的低下头。
“将军救我!”她娇声道。
他奇道:“姑娘,你这是做何?”
那女郎道:“将军,实不相瞒,我是逃婚出来的,所以才遇上了北狄人,差点流落他乡为奴。将军救命之恩,民女感激在心,民女愿意为奴为婢,一生侍奉将军。”
不少将士看着她少有的美貌也是大为心折,他却是见过不少美人,这种套路的女人,被鉴婊专家的父亲教养长大的他素来不喜。
“你不是逃婚出来的吗?想报答本将军,你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吧,不管你是回去退婚还是嫁人。本将军府还缺人涮恭桶,你可以一个人来,也可以带你丈夫一起来干。既然是要报救命之恩,那将军府不用给你发例银了吧?你要是真想报答,就在将军府涮十年恭桶。”
那女郎先是一怔,然后眼泪都流了出来,道:“将军何必开玉儿的玩笑?玉儿命苦,不想嫁人才逃的,就将军救人救到西……”
他指着太阳西斜的方向,说:“西在那边,你要去那边吗?我虽然没有空送你去,不过,我可以让我手下一个士兵送你去,盘缠你自己出。”
他摸了摸脑袋,从土包上站了起来,那女郎见他欲走上前两步:“将军!将军!求求你了!我不能回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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