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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杨至今还记得,十一年前那个冷得不可思议的冬日午后,他带着其他十几个要上课的孩子一同走进音乐教室时,看到的场景。
  他甚至都没能第一眼看见那些溅满了整个教室的血迹,一声凄厉的哀嚎就穿透了他的耳膜。
  这个声音他认得。
  是他们福利院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前几天的新年晚会上还和他一起上台表演了话剧。
  心中一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个声音看去,而后便看到了那个令人这辈子都无法忘怀,到现在想起,都仿佛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的恐怖场景。
  那个名叫陶季的女孩就瘫软在地上,身下都是血,鲜血溅落在四周,在他走近时甚至沾染上他的鞋尖。
  而她身上伏着的,赫然是那个叫做杨黎的女孩。
  那个被院里孩子称为“红斑怪”的,平时都躲在人群的最边缘,唯唯诺诺的,努力的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孩,此时却持着利刃,杀红了眼,就像恶魔一样,在所有人面前,一刀又一刀地落下去,又□□,伴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有皮肉翻滚上来,整个教室都响彻着陶季的尖叫声。
  呕——
  后面有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当场就吐了。
  他也不太好受,恐惧顺着食管一路漫了上来,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可他仍是紧锁着眉,强按住内心的恐惧,踏着脚下粘稠的血液,在满室的铁锈味和呕吐物的气味中,一步步地朝教室中间的她俩走去。
  耳边陶季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她近乎癫狂的笑声也在继续。
  就在这样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声音中,他终于来到了教室的正中间,也被教室中心的惨状吓得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地板上,陶季原本的姣好的五官已经被划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根本看不出原本原本的面貌,就像一个西瓜当空砸下,血肉分崩离析,无法分辨出本来的面目。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过于血腥的一幕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屏住呼吸,整个人完全懵了。
  身后又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哭泣声。
  吵吵囔囔的,和陶季凄厉的叫声混在一处,共同冲击着他的耳膜。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刹那。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他茫然地转过头去,才发现是那个叫杨黎的女孩子在叫她。
  她手上还拿着那柄刀,刀柄上也沾着大量的鲜血,和皮肉粘连在一吃,也不知道是陶季脸上的血,还是她因为太过用力,划破了自己的皮肉。
  又或许......俩者皆有?
  他愣愣地看着,几乎就在脑海里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杨黎也开口了。
  “看见我的杰作了吗?”
  她对他咧了咧嘴角,牵扯起周围的红斑也涌动起来,就像是这教室里随处可见的血。
  “杰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在耳边响起。
  “对啊,”她眼中光芒更甚,几近癫狂,“你不觉得陶季现在很美吗?”
  他果断摇头,缓缓往后退。
  地上的陶季也慢慢没了声息,只是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像一尾濒死的鱼。
  杨黎看出他的退怯,便颇为无趣地转头嘟囔了句,“真是可惜啊,你领略不到这样的美。”
  “这样混沌无序的,这样支离破碎,这样——”
  她停顿了下,忽地看过来,充血的双目吓得他又退后几步,可她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样,丢下刀,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样的,我创造出来的,如此像我的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
  她愈发癫狂,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随后又揪住陶季的脑袋,按着她的脑袋,一下下的往地上撞去,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东西,如同被魔鬼附身的恶魔。
  “哇——!!!”
  他一愣,终于经受不住这样的景象,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教室连绵不绝的哭声很快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大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涌进来,警笛声,喊叫声,尖叫声和哭喊声混成一片,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楚了。
  他被吓得发起了高烧。
  等再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杨黎已经不见了,后来听院里的大人闲聊,先是一堆扛着摄像机的人闻到血味,蜂拥而至;接着便是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来这里接走了他,为首的那个人满头银发,穿着电视上才会见着的中山装,手里捏着串佛珠,一双铁灰色的鹰眸,只稍一回头,就让人吓破了胆。
  后来说多了,大家便都以为杨黎是被混黑社会的带走,打断双手双脚,去街上做了个乞讨的工具。
  只有上了年纪的院长沉默不语。
  后来院长被辞退了,他也被那个叫俞宪的男人带走,收拾东西离开福利院时,杨黎和陶季的故事还在福利院里流传着,替代“不睡觉的话便会有妖怪来抓你”,伴随着废弃教室一起,成为了大人们恐吓孩子睡觉的“割脸怪”。
  至于陶季,谁知道呢?
  大概是死在了医院,又或是死在了精神病院。
  毕竟,在接连的闪光灯褪去后,便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深藏着的罪恶与黑暗了。
  *
  俞杨说完,伴随着最后一声叹息重重落地,空气中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谢迟垂下眼,心情沉重。
  不知道为何,明明他说的是陶季的故事,她却能从这故事里看出点自己的影子来。
  不论是那个废弃的音乐教室,还是杀死cookie时,那伴随着铁锈味一起存在的,压抑和恐惧感。
  可是——
  林牧黎伤害那个叫陶季的女孩,又怂恿她杀死cookie,甚至到现在还希望她立马去死,为此不惜和林谢俩家彻底撕破脸。
  她干出这么疯狂的事,这么汹涌,汹涌到几乎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恨意,都只是因为一句轻飘飘的,她生来就是一个恶魔吗?
  谢迟轻咬着下唇,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半响后,她才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他,问:“所以十一年前,发生在福利院的那件事情,是林牧黎第一次干出这种事情,对么?”
  俞杨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只是点头,解释道:“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她是这种性格。”
  “为什么?”
  停了几秒,她突然意识到这话里的歧义,又跟着补了句,“就是,总不可能是平时都很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一个恶魔了吧?现实里又没有恶魔附身这种事情。”
  说罢,她似乎是想到些什么,也觉得有些好笑。
  可俞杨的眼里却没了笑意,只是这样雾沉沉地看着她,许久后,他才垂下眼睫,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谢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如此优越的条件,可以毫无顾忌,没心没肺的长大的。”
  “啊,对不起,”谢迟见他表情一下子冷下来,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继续自顾自的往下开口道:
  “我没有怪你,毕竟你自小就生活在众星捧月之下,不理解一个在福利院中容貌不太出众,甚至被称为‘怪物’的人,自小会遭到多少排挤和羞辱,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
  谢迟仍想解释什么,可俞杨的下一句话却成功让她瞪大了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和杨黎的关系还挺好的。如果说福利院那时候有谁能和她说上的话,那大概就是我和孙凌,也只有我们俩了。”
  “诶?”
  “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也不太合群的原因吧,”他轻笑一声,可紧锁着的眉头和一直避着她视线的表情却暴露出他此时的心情,至少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俩个不合群的人,稍微给了点甜头就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我曾经在她被别的孩子丢泥巴时帮她出过头,也因为她,被其他孩子嘲笑过,打架也是在那时候,从泥泞中摸爬滚打的学会的,没办法,那种环境下,打了也就是关个禁闭室的事情,不打是真的会死的。”
  “那时候,她虽然长得不太正常,却是个会在我被关禁闭室时,偷摸着给我带些吃的,也会在自己被欺凌时还死死地护住孙凌,会在深夜里流着泪问我们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的,有正常情感的孩子。”
  他叹息了声,继续道:“后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陶季没有欺凌她,没有仗着自己的姿色,笑她身上的红斑,骂她是个只配活在最暗处的怪物,没有鼓动大家孤立她,后面是不是就不会有音乐教室的那件事情,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林牧黎了。”
  “......”
  谢迟没有做声,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直到确定他说完后才沉吟着开口,“所以,你来这到底是要和我说什么呢?是警告我要小心林牧黎,还是和我说她在遇见林家前活的有多悲惨,让我看在她过得那么悲惨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亦或是......”
  她停了下,看了眼他,叹息着放轻了声音,“亦或是,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么?”
  俞杨一怔,蹙眉看她,许久后,他才轻笑着摇了摇头,黑眸中有坚定的神色。
  “我没有要让你对她网开一面的意思,也没有要为她开脱的意思,毕竟如果我是向着她的话,那现在站在你面前,和你好好说话的人就不会是我,而会是孙凌了。”
  他这么说了句,在看见她眸底诧异的神色时勾了勾唇,调侃道:“不然你以为刚刚李默带着一群人跑出去又跑回来,是因为谁?”
  “不,不是因为你吗?!”
  “当然不是,我看着像孙凌那么蠢么?连踩个点都踩不好。”
  他摇摇头,正要说话,手上戴着的电子表却突然响了起来。
  于是他看了眼表,抬眸轻描淡写道:“我得走了,林牧洵好像快回来了。”
  ?
  ??
  “你......你是怎么......”
  “很奇怪么?虽然大家都知道我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但名义上,俞家大少爷这个身份还是能让我知道不少事情的,比如——”
  他再次俯身凑近,黑漆漆的眸子闪动着碎光,就抵在她的面前。
  谢迟喉头一哽,又被吓退了几步。
  “比如十一年前那件事,院长辞职是林家的手笔,陶季最后死在精神病院也是林家的手笔,而后来,当时目睹了音乐教室的孩子都得到了一笔封口费也是林家的手笔,甚至——”
  谢迟眨眨眼,听到关键处,一颗心也提上了喉头,“甚至?”
  可他只是笑了下,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吗?”
  “啊?”
  “从俞宪的保险箱里,多好笑啊,我名义上的爸爸,当年竟然就是林家派去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连陶季的死也是。”
  !!
  谢迟浑身剧颤了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
  可他却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不等她反应,隐进黑暗,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