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一队几个陆陆续续离开训练室回去休息,解雩君依然坐在原位,他手边的那杯水已经彻底冷透,杯壁有水汽凝结的水珠挂着,一点点滑落下去。
在这期间,解雩君无数次想要拨通电话。
他咬紧压根控制住胡思乱想的冲动,他猜乖宝应该好些了,只是吃了那么一碗而已,碗里面没几个,用不着那么夸张,可能在吊水、这会儿不过是睡着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解雩君没忍住弹了消息。
但这时,他甚至不确定嘉慈的手机还有没有电,万一醒来了,联系不上自己呢?解雩君没敢睡,他根本也睡不着,哪怕是打电话过去问,甚至都无法证明解雩君就是嘉慈的家属,还有比这更难熬的事情么?
就在解雩君麻木等待进入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直接退出了游戏!
【哥哥对不起嘛】
后面还跟了一张可怜兮兮的猫猫头。
时隔数个小时,解雩君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听着很没力气、还有些虚弱,但起码睡过一觉,有些精神了。
真的、我没注意看东西过没过期你别不说话呀,反正现在都没事了,该吐的吐了,该打针的打针了。嘉慈进了趟急救,反过来还要哄着解雩君,他知道这人一定急坏了,你快去睡觉吧,我真的没事了,待会再观察一下就能出院了。
解雩君长长的叹气,嘉慈赶紧哄住,对不起嘛哥哥,真的没事了,下次我一定小心,实在不行,我就吃外面的东西好不好?
也不是生气,就是无力。
他们每天好像都见到面了、说上话了,实际上嘉慈但凡出点什么问题,解雩君都鞭长莫及,从上海到北京,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至少都是两个小时,他压根儿就不敢往更坏的地方想,光是脑子里稍微动动这个念头,心脏都一抽一抽的痛!只能期盼着这个小骗子多注意着自己,不要只报喜不报忧
沉默了一会儿,解雩君交给他一个任务。
以后除了我,每天再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他管不到的,解母总能行,乖宝对解母的关心爱护简直到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地步,几乎是说什么就听什么。
解雩君告诉嘉慈:妈妈很想你、也很担心你,这事儿我还没告诉她呢,你自己想想吧。这会儿也不让解雩君看视频,光是自己着急没用,他寻思这只臭宝怕是真的有点欠教训,不得不狠下心沉着嗓音道,我明天回问妈妈,如果你没说的话,就别怪哥哥告状了
嘉慈那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就地讨饶!并保证自己会好好照顾身体。
这一茬勉勉强强算是过去,解雩君不许他太快出院,细细询问了昨晚的事情,从他脑子里又印象到护士嘱咐的事情,统统问了个清楚。
既然医生都交代你再养个一天,你就留着吧。
这个时候,解雩君恨不得直接把姚聆从苏州抓回来,公司都注册了,怎么还是两三个人的草台班子干着一个团队的活儿
*
嘉慈的确老老实实在医院养了半天。
出院的时候,护士小姐姐私心又多关照了他一些,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会拥有类似的特权,嘉慈虽然挂着一副苍白透明的脸色,整个人更是病弱瘦削的,可却偏偏有一股脆弱又漂亮的病美人之感,乌黑的发、瓷白的脸,纤长颤动的睫毛和轻轻抿着的唇,这些组合成一张过分清纯漂亮的脸,试问谁能忍得住不去施加怜悯和疼惜
嘉慈打车回公寓,他没去工作室。
姚聆和小敏隔天就到,他决定暂时给自己放两天假休息一阵子,刚好也能有空继续完善其他的工作。
就在嘉慈收拾着冰箱冰冻层,并且开始对汤圆、元宵一类的冷冻食物进行清理时,他接到了周励昕的电话,对方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助,几乎崩溃的喊道:哥哥,你快来呜,我怎么办啊
嘉慈猛地坐起:怎么了?
周励昕还在哭,我可能打不了比赛了!他一边哭一边抽噎,你来看我好不好,我不敢和他们说
嘉慈听他颠三倒四说了三四分钟,大概明白这孩子是训练完了突然出症状,之前世赛那会儿就有些痛忍着没说,过完年回来本以为没事儿了,这回是直接给麻木到没知觉了才知道事情严重。
也不必说他本人了,pq基地上上下下直接乱作一团!上面的领导很快联系到那边的一家军区医院,连夜把人送过去检查。
同样是大半夜事发突然,根本没来得及通知家里。
从用最快的速度确认了情况到周励昕做完了第一次手术,仅仅过去一夜。直到这个男孩睡醒过来,局部麻药的劲儿一去,疼得仿佛有十万个细细的精端电钻绞着肉扒着筋似的,周励昕哭得眼泪哗哗,无助又绝望,我怕是要退役了
嘉慈头痛欲裂,你把位置给我。
北京近期没怎么下雪,倒是有断断续续下雨,偶尔晴天也就那么几个小时的功夫,碰上大雨航班延误的很多,但高铁需要的时间更久,他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和解雩君说了这个事儿,这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pq瞒得挺紧呢!
毕竟下午他们才打了三场训练赛。
只不过pq时常有轮换,上的不同的战斗体系,平时都这样,所以fz也不觉得换个人打野有什么问题。
嘉慈叹气,他没敢和舅舅他们说。
解雩君对此倒是不意外,说了几个嘉慈听不懂的术语:这种手术又不会要命,但精细部位恢复需要时间,老赵他之前也开过微创做积液清除,硬是忍到休赛期,勉强搭上休假。但非要对比的话,其实远没有没周励昕这个厉害,他那种情况不开刀是不行的。
嘉慈沉默叹气,解雩君又安慰道:周励昕人还很年轻,只要他狠得下心歇上两三个月,这次手术彻底断了后患,好好修养别着急,夏天的时候再回来打也不是不行
晚上九点多,嘉慈下飞机打车打了医院。
周励昕见到他的时候,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直接整成个花猫脸!
我
还没说两个字呢,眼睛都哭肿了!
嘉慈走进坐到他身边,看着包裹得几乎一点角度都不敢动弹的左手,轻轻叹了口气,真不打算和舅舅舅妈说?
周励昕狠狠的吸鼻子,我怎么说啊,我说了,他们肯定会急死!他看着自己的手,痛的连止痛药都不敢多吃,你你也别告诉他们好不好?
嘉慈自己手上都还留着两个针孔眼儿呢!
他瞅着周励昕,又叹了口气,真难兄难弟了
吃饭了没?
周励昕摇头,我吃不下。
嘉慈掏出手机,我点个粥吧,你应该什么都要忌口吧。他也给自己点了粥。点完了之后,看着病房里的布置,倒也还行,起码基地是有上心,我问了马思卡,他说之前老赵也动过手术,歇了两个月,后来慢慢也就好了,而且很多选手都有这种毛病,轻重不同罢了,你也不用那么担心,哪能到退役那么严重的地步呢。
周励昕眼睛亮了一下!
就算术前医生已经和他说过,手术之后可以恢复、修养得好也能继续比赛,但都不如嘉慈说的这话来得有劲儿。
赵翟可是圈内众所周知的老大哥,光是他打到去年世界赛结束才退役,就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周励昕听到他曾经也动过手术、搁置过训练和比赛,恢复之后照样打到二十五岁高龄才退,内心深处的确顿时就充满了信心,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哪怕是小小的希望也足够了!
可转念又一想,春季赛已经近在眼前。
歇上两个月,意味着他几乎要错过整个赛期。并且,自己不上台去比赛的话,家里的父母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嘉慈看着周励昕略有些红肿的眼皮,耐心劝他:和舅舅舅妈说说吧,这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好好养着。
兄弟俩慢慢聊了半个小时,嘉慈出去拿餐。
回来的时候,碰到医生过来查房换药,周励昕拧着眉头咬紧嘴唇,额头上冷汗一滴一滴的冒出来,好一会儿才缓下那股感觉。
好嘛,之前半小时都白说了!
他们中午的时候过来看我了,下午的训练赛二队打野过来补上我的位置。周励昕又忍不住开始哭了,我就算和爸妈说了,也不知道怎么和粉丝说。战队现在还没发公告,我、我不想这样,万一等我回来,pq都没有我的位置了
周励昕下半年过生日,准确说他现在还是十九周岁。
而嘉慈听他说起pq二队的小打野,仅仅只比他小一岁,同样出身青训,同样是万里挑一的天赋选手,周励昕有很强的危机感,他在此刻和嘉慈坦白了自己心里从未说出口的想法:我觉得我能赢过他,仅仅只是因为我比他大一岁。
人才的价值,更准确的体现在不可替代性。
而周励昕在pq,或许是一个时间段里最好的选择,却并非是不可替代的人选,就好比现在他遇到突发状况动了一个小手术,培育机制完善出色的俱乐部立刻提拔了二队的同位置选手顶上。
嘉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劝他放宽心情养伤。
医生不是都说了,如果情况不好,还要二次手术,或者说你想延长养伤期限?到底还想不想打比赛了?
戳中最在意的东西,周励昕终于安分了
在重庆待了一天,嘉慈回到北京,疲惫又心累。
你的手没事吧?
他现在不仅对汤圆元宵ptsd,对手伤也异常敏感。见解雩君撑着下巴懒洋洋看着他,又重复的问了一句:你可不许瞒着我!周励昕他十九岁毛病就严重到必须要开刀了,你呢?快点说啊
解雩君慢慢摇头,怎么会。
他说:我可爱惜自己了,再说了,乖宝你应该最最清楚我的手指、手腕好不好使,对不对?
嘉慈气呼呼的闭麦了一分钟。
你不要嬉皮笑脸。
解雩君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点头,我保证不会隐瞒你,更不会勉强自己,保证健健康康打完比赛,到时候也平平安安退役,好不好?
第59章
周励昕动手术的事情到底还是让父母知道了。
周家家长知道消息当天就赶去了重庆, 等两位到了医院,光是看了儿子裹着纱布和固定器的手一眼、顿时就红了眼睛!他们明明恨不得把这臭小子掀翻打肿屁股,可看着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泡泡, 却只能单手抹眼泪的模样,硬话狠话一样都说不出口,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软着语气劝他休养半年。
我都听那些医生说了, 有的人伤情严重,哪怕做完手术, 这辈子顶多也就是提个超市购物袋, 你这才十九岁就伤成这样, 将来可要怎么办才好啊?
周父一言不发, 叹气都憋着。
直到医生按着时间过来给周励昕换完了药,周母已经和痛得直冒冷汗的儿子哭做一团了。当初不该送你来打职业!咱们不打了好不好?她甚至比周励昕还难过,哽咽着道:乖孩子, 妈妈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回家吧、咱们回家好不好
可周励昕只是一边抽气一边摇头。
不,妈妈,我要留下来!
他看着除了痛、麻之外依然没有其他太多直觉的左手, 坚决的表态:我不会走的,等我养好了,我还会继续训练、继续上场打比赛。
周母被他犟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父同样无可奈何, 夫妻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尽管知道儿子没有性命之虞, 但伤到手这种部位, 严重的可能影响今后日常生活,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轻易释怀。
老周, 你来说说你儿子!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别说什么比赛拿奖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岁数大了,这得多受罪啊!
周父看向儿子,对方也祈求的望着自己。
我问过了,他们之前也有动了手术的,恢复之后打到25岁才退役。周励昕看向他的父母,语气真诚又小心翼翼,是真的,我这种情况其实歇两个月就好了。看着父母略有松动的眼神,他又道:我好不容易才挨过青训进到一队,还没有拿过冠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希望爸爸妈妈可以支持我,而不是、劝我回家
夫妻俩沉默的和儿子对视,谁也说服不了谁。
傍晚,一家三口在气氛压抑的病房里一起吃了饭,周励昕需要去做术后第一次拆除观察,夫妻俩进不了手术室,只能在外面等结果。
在这期间,周母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去到走廊,打了一通电话给自己的养子、即是外甥,电话那头大概过了十秒不到的功夫,就接通了。
舅妈?
周母深吸一口气,你弟弟动了手术。
我知道,第二天的时候、我其实就过去看过他了,周励昕和我说了情况。嘉慈算着时间,以对方那种性格,心里越是无助惶恐、越隐瞒不了多久。他说,要等伤养好了之后继续回去打比赛。
周母没能在儿子面前说的话,倒是能毫不犹豫的说给养子听,就像他还是曾经那个懂事持家、体贴母亲的大儿子
他从送到医院到动手术,就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么急、那么赶,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轻松是不是?像励昕说的一两个月就能修养的好?我不信的!嘉慈,你别骗我,医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有二次手术的可能性,你能不能劝劝他
嘉慈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劝不了他。
你是哥哥,他起码还会听一点你的话!
周母咬着牙、抑制着声调,语气里充满恳求,你去说、去说好不好?他要是继续打下去,过个一两年的万一又受伤、难道又要去动手术?再动就废了!那励昕将来还能做什么?购物袋都提不起的男人,他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