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看着弟弟瘦削的面容,多年病痛的折磨让弟弟看起来瘦得有点可怕。昆汀走到床边,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轻声说:“你别说傻话。”
弟弟笑了笑,他没有辩驳什么,只是说道:“哥哥,你可以把窗帘拉开吗?我想晒晒太阳。”
天鹅绒的窗帘被拉开,阳光肆无忌惮地涌进房间内,昆汀站在窗口转头回望,看到弟弟脸上浮起开心的笑容,风吹得薄薄的窗纱扬起,那轻薄的半透明的布料质感给人一种圣洁的错觉,昆汀走回到床旁边,坐下:“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弟弟笑得还像是个小孩子:“嗯。”他说,“我好久没有和哥哥这样独处过了。”
又来了。每次看到弟弟这样不谙世事的笑容时,昆汀心口总有种轻微的针扎一般的痛感。他想那也许是负罪感,累积得多了,也就有了质感会让人觉得痛了。他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弟弟良多,而弟弟从来都是对他没有什么请求的,所以每次弟弟难得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要满足他。
昆汀伸手触摸弟弟柔软的黑发,他弯下身子,替弟弟掖了掖被角,而弟弟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那瘦骨伶仃的分量,真是瘦得让人觉得可怜。昆汀下意识地想要回抱住弟弟,他听到弟弟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你都好久都没抱过我了。”
然后昆汀就发现自己不能动的事实。
这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他错愕地抬头看向弟弟,弟弟脸上依然是那样不谙世事的笑容,病痛的折磨令弟弟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然他的眸光沉寂一如死水,叫人完全看不透,那是和年轻面容完全不符深不可测。
昆汀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不能动不能说话地看着弟弟将他搬上床。
这样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并不算太困难的动作,显然对弟弟来说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弟弟吃力地将他搬上床之后,倒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似乎方才的举动对弟弟身体负担是相当重的,一直过了许久弟弟的呼吸才平缓下来。
昆汀现在无法动弹,所以他也就无法转头查看弟弟的状况,现在他心里很乱,乱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弟弟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人也依偎过来,那么亲密的动作,弟弟轻笑了一声:“哥哥,你抱起来好冷。”
当然了,吸血鬼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像个死人,不,是本来就是个死人。抱着一个吸血鬼是无法汲取温暖的,他们只会分走你身上的温度。昆汀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弟弟半坐起来,他看着身侧的哥哥,笑了一下,俯身,然后他在昆汀耳边轻声说:“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经常这样抱在一起睡觉,母亲大人总是说我这样不好,跟个小女孩似的。”
昆汀当然记得,他听着身边的弟弟一直说着儿时的事情,那些都是曾经在领主城堡时候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他自己都忘了,可是弟弟都还记得。他听着弟弟讲着那些事情,有些茫然,一颗心好像分剖成两半,一半陷在过往回忆里,一半无所适从睁眼看着现状。他不知道弟弟要做什么,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但逃避式地不愿深想。是的,他在猜想弟弟是不是要杀他。不然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一个吸血鬼三代的力量放在当今世界是怎样的一个水平,昆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但弟弟可以在瞬间制服他,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早有预谋事情,毫无疑问这是个一开始就有针对性的事情。弟弟如何获得这份力量的,背后的主使者是谁,那个是什么目的,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问题有很多,而昆汀真的是茫然的,谈不上愤怒失望或者伤心,只是茫然,就好像原本支撑着整个他内心世界的东西崩坏了,可他看着这崩坏的一切,却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
弟弟吃吃地笑起来:“哥哥看起来好像是吓坏了呢。”他依然像是个无害的小动物般,挨挨蹭蹭地靠过来,弟弟慢慢地将自己的脑袋枕靠在昆汀胸口的地方,然后抬起眉眼,那原本不谙世事的笑容被撤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才是真正接近于开怀的笑容了,那种眉梢都舒展开来的笑意,看得昆汀心里头发冷,他说,“我知道哥哥心里头一定有很多疑问,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该怎么解释这些呢——”
“有了。”弟弟攀着昆汀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些,他定定地看着昆汀,伸出手,纤瘦的手指仿佛蜘蛛一样爬上了昆汀的脸颊,他挨过去一点,目光胶着里,好像是不容对方有半分的逃避,弟弟轻声说,“那么,我就从红龙的事情开始说好了——”
这轻声细语里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杀机,是隐秘的,粘稠的。昆汀感觉弟弟的目光冰冷又灼热,带一种病态的愉悦感,弟弟抚摸着他的脸,一字一字轻笑着说,“哥哥,我们就说说我是怎么杀死它的好不好?我把我怎么杀死它的过程都跟你说,你听我讲好不好?”
第159章 第十弹 father
弟弟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昆汀,他看着昆汀呼吸变得紊乱,看着看着,便忍不住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像猫,四肢着地爬过去,终于挪到了一个几乎和昆汀面贴面的位置——昆汀的年岁早就被定死在了二十年前,他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会衰老,再也不会长大,是永永远远地滞留在了二十年前,然而即便如此,二十年过去,弟弟看起来依然要比昆汀看起来要小一点,无论是从身形还是面貌。
所以方才弟弟依偎在昆汀的旁边的时候,弟弟身量小小的,脑袋才抵在昆汀的胸口的位置。而现在弟弟爬起来,他用手捧住昆汀的脸,微笑起来:“哥哥很惊讶吧?怎么都没想到那是我做的,是吗?毕竟红龙虽然只是个幼生期的小龙,却力量强大,哥哥当时都打不过它的——也只有那个人能制服它——而我只是个普通人,身体一直不太好,连凝聚魔法元素都困难,怎么可能弄得死它呢?”
弟弟这样说着,手指沿着昆汀脸颊的线条一点点向上,他沉寂的眼眸稍稍向上抬起一点,唇角向上一扬。这个表情昆汀熟悉的样子,小时候弟弟做了什么事情得到他的赞扬了,就都会露出这个表情来。然而弟弟现在已经是长大了,眼前这个熟悉的表情搁在这张已经张开了的脸容上,熟悉的陌生里,让昆汀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与不适。
弟弟笑道:“连我自己都吃惊呢。不过说起来,一开始还是多亏了红龙它自己吧。它父母给它留了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可真都是好物。哥哥你还记得最开始碰到红龙的事吗?”
弟弟伸手抚摸着昆汀的五官,欣赏着昆汀此刻有些空白的表情,他凑得更近一点,轻笑道:“当初那个人不愿意是收留红龙的,于是红龙就想着,如果那个人身边的人能同意自己留下的话,那么或许一切还有点可能性。而那个人身边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你,还有一个就是我。它自认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和你结怨,所以不敢来找你,是后来趁你有一次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找了我。它找我之后,先是说我身体弱,不能凝聚魔法元素,又说我活不久,最多再活二十年就要死了。你知道它有多讨厌吗?它说等我死了之后,哥哥就会逐渐忘记我了。它说你也许最开始的几年会想起我,然而等时间再过去得久一点,哥哥大概就不会太想起我了,搞不好连我的长相都会忘记。
“哥哥,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说话啊,真让人讨厌,别人不爱听什么它就讲什么。可我再怎么生气也是没有用的吧,我打不过它,它甚至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我了,所以我当时尽管很生气,也都只能忍了。没想到它给我一个药瓶,跟我说这是秘药,能改善我的体质治好我的病。这搁在外头有价无市的珍贵药剂,它却满不在乎地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它跟我说它可以把这个药给我,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想办法留下它,可以让它留在那个人身边。
“哥哥,那个秘药真的是很有用呢,甚至没多久我发现自己可以凝聚魔法元素了。不过每天喝它的时候,我都觉得好疼啊,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疼死了,可是哪怕这么痛,也不要紧,我只要想想哥哥,就会觉得这一点痛又都不算什么了。哥哥,这些事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我当时是想,等我身体痊愈了再来告诉你,好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喜欢上那个人呢?”
弟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冰冷,这瞬间的表情转换,就好像是一下子拿掉了戴了许久的面具。弟弟看着眼瞳变成竖瞳模样的昆汀,看着对方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重又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和先前的笑容都不一样,就算是占着微笑的模样,也依旧像是带着冰冷冷的:“哥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骗我了。你的辩解是没有用的。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你连眼睛都变成竖瞳的模样了呢。哥哥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是因为被我说破心事。难道不是么?”
弟弟将脸埋在昆汀的肩膀上,笑了一阵,然后仰起头,他把唇贴到昆汀的耳际,轻声道,“哥哥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心思,对吧?可是我知道哦。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啊哥哥,从小就看着。我那么喜欢哥哥,我们一直都像小的时候那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只有我们两个难道不好吗?哥哥你一定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明显,你知道我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有多难过吗?我真的好难过啊——难过得都想要杀人了呢。”
他说想要杀人,语气里也就真的一点点浮起来隐隐约约的杀意,然而他又笑起来,笑容干净,明亮得让人心折,这正是昆汀熟悉的笑容。弟弟笑着,那些杀意都溶在了他的笑容里,寻不得痕迹了,他开始描绘过去发生的一切:“我那个时候简直快要疯了,失手杀了一个侍女。这件事哥哥你一定不知道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因为威灵顿公爵替了我把这一切都盖了过去。”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恶劣,“哥哥知道我和威灵顿公爵是什么关系吗?”
“——我和他上过床哦。”如愿看到昆汀难以置信的神情,弟弟大笑起来,笑容变得嘲讽,“反正我也有事情要求他,我们各求所需不是正好吗?那个时候我已经可能凝聚魔法元素了,在威灵顿公爵那里,我被检测出我的身体对光属性的魔法元素具有极大的亲和力,甚至都超过光明教会里选出来的圣子。我跟威灵顿公爵说了我想学光系法术的事情,不过想给哥哥惊喜,所以不想告诉其他任何人,那个老家伙倒是关心他的新主子,怕我学习光系法术会伤害那个人,我只好发誓绝对不会伤害那个人,不过虽然发了这誓,倒也算值得的,因为那个老家伙没有藏私,他倒是有本事,居然和光明教会的一个主教有密切联系,老家伙把我学习光明法术的事项委托给了那个主教,而主教则派了一个神甫来教导我。
“再后面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我还是太弱了,手头可用的资源太少,所以我只好勾引了那个神甫——哥哥,你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天真的,干净的,被捧在手心里像是宝贝一样对待的弟弟,会是这样的人吧?”弟弟看着昆汀不能置信的模样,嗤笑起来,笑容嘲讽得近乎有些刻薄的模样了,“我早就说过了,我总是看着哥哥的,可是哥哥却很少看我。哥哥你知道吗,当时我看出来原来哥哥是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比哥哥你现在还要难过一百倍——红龙的事情是我做的,我真是该庆幸神甫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只要对方有野心,那一切就都好说了。
“当时哥哥你们各自出去做任务的时候,我就把红龙的消息透漏给了神甫,神甫带着这个消息投靠到另一个主教势力范围内,而我也很快与他们的人接应了。我答应做他们的接应人,但是有条件,我跟他们说我需要红龙的龙血,除此之外就是我要学习光明法术。
“消息给了他们之后,他们果然没让人失望,红龙果然死了,而我也果然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说呢,红龙真的很蠢,蠢得都让人觉得有点可爱了。当它以为你是自己人的时候,你问它什么它都告诉你,甚至你没问的,它也告诉你了。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它吗?”弟弟的手指缓慢地抚上了昆汀的头顶,他的手指穿过昆汀的黑发,动作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颊,而他的眼神却是与动作完全相反的样子。
如同情人间呢喃低语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昆汀在这说话声里,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被他一直珍藏在心里头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地从胸腔里拉扯出来,它们被举过了头顶,然后又被恶狠狠地砸摔向地面,那是无声的碎裂声,但他知道它们确实已经碎成千片万片,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昆汀分明感觉自己已经在多年前死去了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又开始被人拉扯一般地疼痛了起来。弟弟轻笑了一声,声音却冷的像冰:“哥哥,我想杀了那个人哦,在我很多年前看到他触碰哥哥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我每天都在这样想,想得我已经完全忍不下去了。我杀了红龙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龙血对他的伤害是很大的样子呢,而且红龙身上有上古卷轴,那里头封印的是地狱之火,我不仅要叫他死,我还要叫他神魂不留——哥哥你知道吗,明明我的身子已经被治愈好了,可是因为修习了光明教会的秘术,还是活不久的。”
弟弟的手指停留在昆汀的头顶,他的指尖隐约闪现出了点点的光芒,光属性的魔法元素凝聚在他指尖缠绕不去。弟弟轻声说:“其实哪怕我身体没有一点问题,我也会这么做的。反正我也不能跟哥哥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迟早有一天会变老,会死。我之前问过威灵顿公爵,可不可以把我变成吸血鬼,他说不可以,因为我身体对光元素的亲和力太强,像我这样的人,是肯定无法成功转化成吸血鬼的,连尝试的必要都不需要,肯定是百分百的死亡下场。”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得做什么,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在想,干脆和哥哥死在一起好了,我杀了哥哥,再杀了自己,这样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可是我后来发现,我那么喜欢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啊,你是我水乳交融、血脉相连的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最照顾我的哥哥,我怎么可能,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
所有虚假的面具全部被撕扯下来之后,弟弟终于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弯着嘴角笑一笑,曾经属于孩子的秀气精致的面容,早已变成了成年人的俊秀,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早就不是了。弟弟低下头,一个吻落在昆汀的脸颊上,闭目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指尖的光明力顺着身体接触,尽数由着他的指尖没入昆汀的身体里,他轻声道:“哥哥,我不想要你忘记我,所以你恨我吧,请你恨我吧,最好恨我恨进了骨头里,恨得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我不要被你忘记,我要你这辈子都恨得忘不了我。”
——
城堡最顶上就是宋观办公的地方,得知主角受弟弟死掉这件事的时候,宋观正在奋笔批改底下人报上来各种项目建设申请。一下子得知这个死讯,他手一抖就在纸上拖曳开一道长长的歪扭墨迹。宋观本来还以为弟弟是能再坚持两天的,至少会拖一段时间再去世,没想到弟弟说死就死,这离世的速度也太快了,让他没一点心理准备。
据属下报告,弟弟死了之后,大少爷非常伤心。宋观本来正在考虑自己去死的问题,他还在思考自己是今天晚上把大少爷叫到跟前,还是过一段时间把大少爷叫到自己跟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宋观他想要不还是等明天晚上吧,今天晚上就把人叫上也太不是人,而且空个一天也好给个大少爷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对方多准备准备搞死他这个吸血鬼老大的计划,免得心神不定的情况下没能把他这个吸血鬼老大给弄死,那就不好交代了。总不好叫他被捅一刀没死然后还再自捅一刀吧,宋观想了想,觉得到时候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搞不好会真的这么干,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惨兮兮的。
第二天晚上,宋观把大少爷叫到自己的房间里,被叫过来的大少爷看起来憔悴极了,宋观想了想,把人拉到身前,心里头决心一下,说非礼就非礼,他低头对准对方的嘴就给亲了上去。
亲着亲着他还真就来感觉了,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宋观感觉自己身体发麻,没一会儿就不能动了,这跟上次误食龙血一个样子。作为能毒倒一只二代吸血鬼的毒药,这毒药也是非常不凡的。眼见着手脚无力的自己被人抱到椅子上,然后被解开了衣衫扣子,眨眼就被脱了个干干净净,宋观暗自祈祷自己能死得快一点,别太被折磨拖延,而这期间他抬头对上大少爷的眼睛,那双金色眸子在这个晚上看起来比平日里都要亮眼,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宋观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怪怪的,可能是因为对方的眼神看起来特别像是千言万语在其中,简直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在里头,“含情脉脉”得要叫人发指了。
但宋观也没多想,姑且就当对方一直是想弄死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所以太激动,更何况接下来就是扒皮抽经的极刑,也实在是让他没空再去多想。
这一通极刑实施得非常利索,只是其中过程太血腥所以也就不再赘述。皮肉剥离时,宋观着实是疼得厉害,他的手脚都被钉在了十字架上,那些血顺着他的手腕脚腕,顺着手臂脚背掌心湿漉漉地往地板上滴淌。血液滴滴答答地一直淌下来,铺在底下的绒绒的地毯像蛰伏许久的恶鬼一样,贪婪地吮吸着不断滴落的鲜红血液,但血液太多了,来不及渗透,就积成了一滩。
地狱之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已经疼得有点要崩溃的宋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切好歹是要结束了。
这个时候的宋观已经是疼得无力去想别的事情了,他未曾留意到的是,原来应该离去的大少爷一直跪在他的跟前。十字架上钉着的本是受难的神明,而如今却钉着一个吸血鬼,也真是讽刺。周遭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像是要将人烧得粉身碎骨,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一旦出现,便无人能够阻止,便无人能够熄灭。昆汀在大火燃烧起来的那一刻,终于挣脱了弟弟临死之前给他施下的傀儡术。
这样强行的挣脱使得他身体受损巨大,差不多是立时就呕出了一口黑血,昆汀缓慢抹去嘴角的血迹,他抬头看着十字架上被钉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吸血鬼,脑中的记忆凌乱成没有关联的点线面。他想起很多事情,比如说小的时候弟弟身体不好,总爱发脾气,只有见着他的时候才能收敛一二。有一次地上跪着一个女仆,面容秀气,眼里含着泪水,但不敢哭。弟弟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着那个女仆对母亲说,这个下人在应该照顾主人的时间里,总是偷溜出去私会情人,应当受到相应惩罚。
这本来没有他什么事情的,只是他看向那个女仆的时候,想起自己是对这个女孩儿有一点印象,好像是有一次他正好撞见对方在角落里念书,边上没有其他人跟着,所以他和对方说过几句话。对方被惊动的时候,那个表情就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失礼了。所以那一次弟弟发脾气,他替那个女孩儿跟母亲求过一次情,但他怎么也不记得那个女孩儿最后是怎么了。他只记得自己那件事情不久之后,自己就生过病,然而再前面一点的事情,包括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却是全都不记得了。
弟弟,弟弟,弟弟。仿佛是少时最常听见的一个词,母亲总是跟他说,昆汀,你弟弟身体不好,你要好好对他啊,你是哥哥,你要好好照顾他。弟弟他只是还小不懂事,你难道忍心责备他吗?昆汀,他是你弟弟,我和你父亲有一日离开这个世间之后,弟弟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了,没有人会比你们更亲密,所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你难道还不帮他,反而帮着别人吗?
昆汀捂着脸笑起来,他甚至有点混乱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火焰将人烧得骨头都疼了,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他看着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不再去想别的,不去再用力去回忆着什么,火焰扭曲了视线,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生锈坏掉了一般,他很吃力地才能走到那个十字架跟前,而十字架前他这一个短暂的凝固姿势,如同他脑海里所有驳杂的画面,在最后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父母俱死,遍地横尸,他在绝望之下抱着求最后一点侥幸的念头,敲碎了那口摆钟,在敲碎那口摆钟之前,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的,是那天晚上高悬的血月,还有那人握住他手的冰凉温度——那是冰凉的尸体温度。但他也始终记得那人铂金色的长发,如同苍白月光一样流泻下来,他记得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目光相触里他有一瞬错觉仿佛时间在此凝固。这是极具欺骗性的表象,被咬住颈项的时候,他还在茫然地想着,这个人是会是神明吗?
然而没有神明,被他亲手放出来的,是一个饥饿了上百年的吸血鬼,那个人咬破了他的肌肤,他感到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急剧流逝,身体在逐渐变得冰凉,而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吸血鬼。
应该仇恨吗?或许是应该的,明明他之后生命里的所有苦难屈辱,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的,然而地狱之火的灼烧里,他却伸手拥住了这个被他之前亲手剥去了一张皮的吸血鬼。疯了吧,疯了吧,火焰在吞噬所有,倘若有眼泪的话,那些眼泪也都会被这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给焚烧殆尽的吧。但烧尽了又没什么,这本来就是这样廉价脆弱又没有意义的东西。
生命的最后一刻,昆汀抱紧了这个吸血鬼,连同这个吸血鬼身后的十字架。他是他的father,是他的父,他的生命因他而终止,同时随后的,他那没有尽止的,与血液为伴的污脏不堪的生命,也是因他而始。所有的结束都是因为他,所有的开始也是因为他。他是他的仇敌,是他那掺杂不清的感情的寄托,他是他的宿命,也许所有一切都在二十年前的相遇之初,就注定了全部都要走向毁灭。
那么就毁灭吧。
那么就全都毁灭吧。
那么就全都一起毁灭吧。
痛苦的绝望的伤心的悲痛的不能置信的,随便是什么感情,眼泪在火焰高温里被蒸腾出一点惨白的水汽,它们散入空气里便也就什么都不剩了,连同烧融在一起的两具相拥的尸骨,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飞灰不剩。
【玩家死亡。系统确认玩家死亡。任务进程追踪更新中,自动退出第十周目游戏,现在进入倒计时阶段——】
【十……】
【九……】
……
……
【二……】
【一……】
入目熟悉的白色雾气让人一见之后,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这样单调枯燥的颜色,对于饱受痛楚折磨的宋观来说,实在是让人感动得想要流泪。这个空间标志性的白色真是太让人觉得亲切了,一旦进入这个系统空间,就意味着先前遭遇的所有痛觉都会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让人觉得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宋观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冷不丁一转眼,却是刚好撞到了鸡蛋君麻木空洞的表情。
鸡蛋君:“……”
宋观:“……”
不用多说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
第160章 第十弹 转场篇
果然,就在下一秒的时候,宋观听到了那个把人最后一丝幻想给粉碎了的机械音。
——【任务进程追踪跟进完毕。】
——【第十周目任务失败。确认失败。】
——【任务进度条读取,目前玩家任务进度条依旧为,2/10。】
——【系统检测,检测中,检测完毕。】
——【已确认,当前切入状态为,系统解说模式。】
——【失败乃成功之母,玩家不必气馁。引导者1745将继续为玩家提供相关帮助和指导,预祝玩家尽早通关,祝玩家游戏愉快。】
宋观:“……”
虽然经历得多了,意外陷入搅基关系里的时候,他可以坦然处置,但是死那么惨结果还任务失败,无论经历多少次,宋观都很无法习惯并且很想揍人。
注意到宋观脸上杀气腾腾表情的鸡蛋君哆嗦了一下,脸上麻木空洞的表情一变,一滴巨大的冷汗沿着它光秃秃的鸡蛋壳流下来。鸡蛋君扑棱出一对白翅膀,就往后头方向飞去,企图拉开自己和宋观之间的距离。它一边扑腾着一边说:“这个,这个宋观你冷静,你听我解释,别激动,别激动——”
可惜鸡蛋君还是跑晚了,它在半空里还没完全飞起来呢,就被一把拖拉了下来,宋观揪着它的翅膀,用手摸了两把,摸得鸡蛋君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是菜市场里的鸡鸭,正被人挑肥拣瘦掂量着分量,它听到宋观语调凉凉地,不紧不慢地说道:“跑什么跑。”
鸡蛋君被这般揪着翅膀,倒是不敢乱扑腾了。上一次它和宋观见面的时候,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各种得瑟显摆自己的大翅膀,这一点也是能让人看出来,它是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的。此刻被“命脉”被人握在手中,鸡蛋君倒是也不敢乱动,生怕被宋观手一抖,就揪秃自己的一撮毛——这要是翅膀上有一个秃斑的话,那该有多难看啊!
宋观又顺了顺两把鸡蛋君的翅膀羽毛,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你又没做亏心事,但为什么见到我就一副转头就跑的心虚样子?对于这件事,你不觉得你要解释一下?”
鸡蛋君:“……”
本来宋观也就是吓一吓鸡蛋君的,结果没想到鸡蛋君居然闻言“哇”一下哭了出来,厚实的鸡蛋壳子渗出一滴一滴的水来。宋观见状一愣,心里“我去”了一声,扒住鸡蛋君的翅膀,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你还当真干了什么啊?”
“没有没有!”鸡蛋君虽然是在哭的,却不忘分心注意自己的羽毛,宋观这一下扒拉得狠了,它忍不住说,“你轻点呀,我这毛快要被你揪下来了。”
宋观闻言倒是缓了缓表情,扒着翅膀的手劲放松了一点:“那你哭什么?”
鸡蛋君“哗”得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不过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你吓我,我用得着哭吗?”
这话好没道理。
宋观怔了怔:“我怎么吓你了。”
鸡蛋君指控:“你刚才表情那么凶!那么凶!那么凶!”
宋观“哦”了一声,然后摆出了一副比刚才初见鸡蛋君还要狰狞的表情说:“我还能更凶点。”
鸡蛋君:“……”
鸡蛋君都忘记哭了。
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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