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洪熙帝的表现还是大大超过了胡善围的预期,简直堪称疯魔了,憋了二十一年的气,全都发泄在朱瞻基身上。
胡善围虽然离开宫廷六年,但是北京皇宫宫人的选拔筹备是她做的,现在宫里的黄尚宫黄惟德曾经是她的学生,且郑和太监失势,被打发去守备南京,宦官里头也有部分人是依然听郑和太监的话。
郑和太监还想再下一次西洋!都准备好了,就等季风和洋流,结果洪熙帝的三十五条诏令直接把他的计划给废了。
郑和太监也不甘心啊,幸好太子朱瞻基是支持下西洋的,他还有盼头,但是他一天天的老去,谁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
于是乎,胡善围在郑和太监离京的时候暗地里接上头,郑和太监在宫里的人、京城的势力,皆为胡善围所用,算是强强联合了。
洪熙帝是无法回头了,什么劝谏、讲道理统统没有用,解决目前东宫的困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换一个皇帝。
对此,胡善围经验丰富,她亲手点燃了建文帝,还把唯一的逃生通道门给锁死了。动起手来,胡尚宫毫不手软,等待最好的时机,然后一招毙命。
杀皇帝,她是专业的。
投毒刺杀放火等等暴力行为是不可能的,因为东宫会成为第一嫌疑人,所以只能用比较温和隐晦的法子,现在胡善围人在宫外,自有人脉加上郑和太监这个盟友,她对宫里的情况依然操纵自如。
在茹司药的建议下,胡善围把送给洪熙帝的盒饭上面裹了一层层厚厚的糖衣。对洪熙帝而言,通往死亡的路,是糖和油铺就而成的,香香甜甜,死得舒舒服服,毫无痛苦,悄无声息。没有人怀疑他的死因。
御膳房为了讨好宠妃郭贵妃而推出层次不穷的新品点心,就是出自胡善围的“手笔”。
最好能够有人背黑锅,让东宫和尚食局看起来清清白白的。
郭贵妃就是最好的背锅侠,毕竟送到乾清宫的食物都是清淡、符合太医要求的,尚食局可以免于责罚,长春宫的酒池肉林和甜点是送给郭贵妃的,至于为什么都被洪熙帝给吃了,与尚食局无关,腿和嘴巴长在洪熙帝身上,他愿意往长春宫跑,谁拦得住?
张皇后都拦不住。
郭贵妃当然知道高糖高油对洪熙帝身体不好,但是作为一个宠妃,在献食献媚后得到了以前想都不敢的好处时,弟弟郭玹终于得到了空悬二十年武定侯的爵位,击败了对手永嘉大长公主,儿子滕王得到洪熙帝的爱和栽培,隐隐有压过东宫太子的势头。
她则封了皇贵妃,风头压过张皇后。
这些好处是怎么得来的?
就是让洪熙帝开心嘛。
张皇后坚持原则,导致失宠,但是她还有皇后的名分,还有太子。洪熙帝要保持仁厚的名声,不会废了生了三儿一女的原配嫡妻。
郭贵妃若不顺着洪熙帝,失宠,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宫里头李贤妃也生了三个儿子呢,郭贵妃若不献媚献美食,洪熙帝难道就吃不上喝不着?
有的是嫔妃愿意献媚献美食,争夺宠爱!
说什么感情,全是利益。
所以,郭贵妃明知高糖高油摧残洪熙帝身体,她依然停不下来,简直是饮鸩止渴。
郭贵妃现在的目标,就是固宠、不停的吹枕头风,让洪熙帝和太子离心,然后找机会栽赃太子,废太子,立滕王为太子——只要滕王是太子,洪熙帝就可以去死了。
郭贵妃看着洪熙帝放纵自己,能吃能喝,最近除了视力有所影响,看书的时候需要戴着老花镜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
相反,由于现在的不可描述不再是为了生儿子而必须做的任务,四十六岁的洪熙帝开始享受情欲带来的快乐和放松了,除了宠爱郭贵妃,当太子时并不好色的洪熙帝对美女有了兴趣,郭贵妃为了固宠,寻了四个绝世佳人收在长春宫。
洪熙帝兴致来了的时候,四大美女齐上阵,那场面,郭贵妃的长春宫,可以把最前面的“长”字去掉了。
甜蜜会给人带来幸福感,所以虽然视力减退,但洪熙帝精神越来越好,似乎越活越年轻了,这给郭贵妃一个错觉:严禁高糖高油的警告是太医们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夸大其词吓唬皇上的,其实只要不是顿顿都吃甜点,对洪熙帝的身体并没有大的伤害。
老朱家寿命都还不错,高祖皇帝七十一岁,太宗皇帝六十四岁,洪熙帝今年才四十六岁,再活十年也才五十六岁,那时候滕王应该是太子了。
郭贵妃心存侥幸心理,为了邀宠固宠,她以读者催作者加更的架势,要尚食局想法子在点心上推陈出新,还摆出皇贵妃的威风,要尚食局必须优先特供给长春宫,不能被其他小妖精们抢了去邀宠。
这一天,尚食局尚食陈二妹端着一盘子黄橙橙的小点心来到长春宫,请郭贵妃先尝。
郭贵妃见小点心造型平平无奇,就像一个小馒头,须知宫里的一颗葡萄干都会雕琢成花朵的形状,这个点心看起来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郭贵妃蹙眉:“尚食局把本宫的吩咐当耳旁风了。”
陈二妹心下鄙视,嘴上却殷勤劝食:“尚食局怎敢敷衍贵妃娘娘,这种点心柔若云朵,入口即化,
太金贵了,经不得厨师揉捏雕琢,所以只能做成这个样子,别看造型简陋,实则美味,娘娘一定喜欢。”
都晓得最后吃的人是洪熙帝,但是明面上不敢说,陈二妹是三朝尚食,对吃研究颇深,这玩意儿就是油和糖做的,扔一颗泡在茶杯里,溶解之后能够浮出锅盖那么厚的油脂!比猪油还腻,可是吃起来却不觉得腻,一颗接着一颗,就像嗑瓜子似的,简直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就吃进去半盆猪油,这还没有把里头的糖算上。
胡尚宫太可怕了,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这那里是点心,分明是催命符。
郭贵妃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起一颗,手指稍微用力,小馒头般的点心就碎成渣了,果然软若云朵。
郭贵妃轻轻拿起第二块,放在嘴里,那么的软,入口却是酥脆的口感,舌头刚刚抵上去,立马就化了,就像棉被一样安抚着味觉,连呼吸都是香甜的,一瞬间就像升天般的满足感。
血糖急剧升高时,糖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产生恋爱般的幸福感,糖是快乐的源头,这也是可乐雪碧等肥宅快乐水受欢迎的原因。
洪熙帝长期被迫清淡饮食,控制了二十一年,就像干涸的大地突降甘霖,他无法控制住压抑了二十一年的本能渴望,放肆去吃。
郭贵妃拿出帕子沾了沾唇,“还不错,今晚送过来。”
“是,贵妃娘娘。”陈二妹告退。
洪熙帝和三个前任一样勤奋,施政三十五条,除了废除永乐朝各项开支外,还有减少江南的重赋、
鼓励农桑等等惠民政策,终日操劳,每天批阅奏折到深夜方回后宫。
今日十月十五,应该去坤宁宫张皇后那里,但是郭贵妃早就派人过去请,洪熙帝只是去看了看张皇后,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
张皇后说道:“论理,太子去凤阳、南京祭陵是应该的,可是东宫有两个孕妇,何必要太子拖儿带女的一起跟着去南京呢?等她们生下孩子,再去南京不迟。”
张皇后是为了皇嗣考虑。
洪熙帝正色道:“东宫搬去南京,其实是为了迁都一计。此乃国家大事,并非普通家事,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自省之,”
说完,就迫不及待摆驾长春宫。
张皇后看着丈夫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下绝望,为了牵制太子,连皇嗣都不顾忌了,那也是你的孙子孙女啊!
张皇后彻底寒了心,她把黄尚宫叫来,说道:“告诉胡尚宫,本宫答应她的条件。”
没得办法,洪熙帝冷落她,连东宫都要连根拔起,在细雪纷飞的天气里赶到南京!
夫妻反目,昔日跟随仁孝皇后奔赴北平城墙并肩战斗的好姐妹也决裂了,郭贵妃和滕王咄咄逼人。
郭贵妃对皇后和太子位发起了攻势。
张皇后是“打蛇少女”出道的,她才不会白白受委屈,蛇要咬她,啥都不说就是干,就先当年遇蛇一样,果断操起身边一根火钳打向蛇的七寸。
皇权的七寸就是让太子早点登基——这意味着要洪熙帝早点归西。
面对胡善围伸出的橄榄枝,本来张皇后还有些犹豫的,觉得此招太险,然而今晚洪熙帝对她和皇嗣冷漠的态度,最后一丝夫妻情分都没有了。
继郑和太监之后,张皇后加入了“反洪熙者”联盟。胡善围快把紫禁城墙角挖空了。
尚食局的新点心果然对洪熙帝的口味,瞬间半盘子没了,郭贵妃伸出素手,给洪熙帝倒茶,茶液居然是灰色,飘着奶香。
郭贵妃说道:“这是尚食局送来的奶茶,煮出茶汁兑了牛奶,加了糖,喝了暖胃,晚上不至于走了困。”
奶茶为了压住牛奶的味道,比清茶放的茶叶更多,当然会影响睡眠,不过洪熙帝吃喝完毕后,四大美人齐上阵,不可描述帮助消化,洪熙帝乐到极致,也累到极致,别说喝奶茶了,就是生嚼茶叶也能立马睡着。
洪熙帝在长春宫醉生梦死,东宫在秋雨凄凄中登船去南京。
洪熙帝安排胡善围和郑和太监重新修整南京皇宫,是因为他忌惮胡善围,觉得她在宫廷根基深厚,万一在暗地里使坏,防不胜防,还不如把胡善围安排到千里之外的南京,负责照料东宫,在他的眼线耳目下行动,然后和东宫一起沉沦下去。
为了监督东宫和胡善围,洪熙帝要一个凌驾在锦衣卫之上的特务组织——东厂,以保护之名,跟随东宫南下。
为了做出从云南到南京的假象,胡善围必须离开北京,提前到南京旧皇宫等候东宫一大家子人,已经偷偷和分布各处的两万八千幼军建立暗线联系的沐春回到北京,负责联络张皇后等内线,盯住洪熙帝。
万事俱备,就等洪熙帝在黄油曲奇和奶茶的帮助下投向死亡的怀抱。
第292章 暗不宜近嫔妃,太子不宜离左右
南京旧宫。
由于大明南京和北京两个都城并立,两套完整的中央领导班子,一个打酱油一个干实事而已。南京旧宫虽然没有主人,但一直有留在南京的旧宫人们打理,起码拎包入住是没问题的。
只是,人给房子注入灵魂,再华丽的宫殿,再精心的维护,四年没有人住,很快就失去了生气,垮得厉害。就像前期疯狂注射玻尿酸的脸,一旦停用,整张脸垮掉,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刚好此时又是万物萧瑟的初冬季节,雨夹雪,连菊花都挺不住了,满地黄花堆积,清清冷冷,凄凄惨惨,怎一个衰字了得!
东宫一家子就在这种凄凉的情景下搬到了旧宫的东宫。刚刚安顿下来,太子朱瞻基就奔赴凤阳老家,先祭拜祖陵,把家室都托付给了岳母胡善围。
都是过来人,一看朱瞻基和阿雷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胡善围心如明镜,“太子尽管放心去,这里有微臣安排,定能保东宫妥当。”
来之前,张皇后已和太子密谈,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等洪熙帝传来“好消息”,太子有东厂的人监视,该拜的坟头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就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临行之前,孙良娣捧着一套护膝,挺着微凸的小腹话别太子,“天气湿冷,祭陵要经常跪拜,殿下小心寒气入体,这对护膝是妾身亲自做的,妾身手艺简陋,还望太子莫要嫌弃。”
太子收下护膝,“以后不要再做了,孙良娣安心养胎便是。”
“嗯。”孙良娣摸着小腹,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说道:“殿下,妾身其实是皇上派来东宫的耳目,妾身早年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身边时,父亲就暗中投靠了还是太子的皇上,皇上许诺,将来妾身参加选秀,一定会帮妾身嫁入皇室,父亲只是永成县一个小吏,连官都不是,指望妾身攀龙附凤,将来飞黄腾达。”
“但是,殿下……”孙良娣走近过去,抱着朱瞻基的胳膊,“妾身从小就仰慕殿下,妾身出身卑微,第一次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进宫时,殿下与太子妃还有汉王世子堆一个雪兔子,汉王世子误以为妾身是宫女,要妾身把他和荷包里的金珠和宫人一起分,妾身尴尬,恨不得钻进雪堆里。是殿下认出了妾身,化解尴尬。”
朱瞻基目光惆怅,他们三人堆雪兔子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年是童年的结束,从此以后,他们三人就各有心事了,再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玩耍过。
孙良娣垂目说道:“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殿下对谁都和善,并非只是对妾身一人,但是对妾身而言,出身卑微,终年半主半仆的跟随彭城伯太夫人身边,被京城豪门贵女鄙视,不屑为伍,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真正融入京城名媛的圈子里。”
“殿下能够记住妾身的名字、帮妾身解围,妾身一辈子都记得殿下的恩德,妾身因‘选秀畎亩,联姻民间’而一夜之间飞到枝头,被抬进东宫,这六年来,从来没有真的出卖过殿下,所有传到皇上那边的消息,皆不痛不痒,为应付皇上而已,如今妾身已经有孕,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打算。”
孙良娣从袖子中取出一本薄薄名册递给太子,“这是妾身这些年收集的皇上耳目名单,有东宫的眼线,也有安插在坤宁宫皇后那边的,但愿能够帮助东宫渡过危机。”
孙良娣献出了投诚的投名状。
果然如张皇后所料,用孩子将孙良娣捆绑在东宫这条船上,立场自会改变,孙良娣对太子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爱护,这都不重要了,利益捆绑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更可靠。肚子里的孩子是活生生的,投名状上头一个名字就是太监王振,这个名册也是真的。
这就足够了。
朱瞻基将名册交给阿雷,“虽如此,也不能完全相信孙良娣,一应晨昏定省都免了,尽量不要和她相处。你如今身子日渐沉重,这一胎怀相不好,还舟车劳顿,在东宫好好休息,把名册交给胡尚宫,她自会有所安排。”
身在皇族,朱瞻基不得不多留心眼,孙良娣若生女还好,若阿雷和孙良娣都生儿子,孙良娣只比阿雷的孩子小三个月,嫡子和庶子年龄相差如此之小,将来必有隐患……
朱瞻基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孩子还没出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作为一个父亲去爱孩子,相信孩子,而是防着孩子们。
那么,我和父皇有什么区别?我没有权力指责父皇,等我当了皇帝,或许我比他还过分。
原本,朱瞻基还不理解阿雷突然的转变,觉得她断的太快,太绝情。
如今,连朱瞻基都佩服阿雷的理智了。
生在帝王家,这是躲不开的命运。
婆婆张皇后说的话都开始灵验了,阿雷对孙良娣的投名状并不意外,说道:
“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凤阳祭陵,莫要被人抓住不孝的把柄,往东宫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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