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常家,郑国公太夫人蓝氏的亲弟弟,是凉国公蓝玉——大明目前最出色的中年将领,在北伐捕鱼儿海战役中取得大胜,洪武帝把蓝玉比作卫青,从侯爵升为国公,是大明最年轻的公爵大人。
郑国公夫人冯氏还是宋国公冯胜之女,冯胜是沐春的叔外祖,沐春的亲舅舅冯诚是郢国公——也就是说,除了蓝家,冯家也是天然支持朱允熥的。
沐春从小父亲不爱,舅舅不喜,宋国公冯胜总是催他讨好父亲,搞定世子之位,所以沐春不喜欢冯胜。
沐春不想卷进东宫储位之争,尤其是在洪武帝已经封了朱允炆为皇太孙的情况下表态,他又不傻!
洪武帝的决定是别人施压就能改变的吗?
洪武帝在他阐述云南治理若干意见时,并没有接茬说同意或者不同意,而是谈起了皇太孙朱允炆,说“皇太孙要是你一半见识,就不用朕为他发愁了”这种话。
沐春立刻警觉起来,他意识到皇上是在试探他对新皇储的态度,于是连忙撇清了自己,说他在十五岁的时候是一滩烂泥,不如皇太孙朱允炆一半见识。
沐春的反应简直完美,看来平时和舅舅家关系不好,也不全是缺点,现在朝局敏感时期,保持距离,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才安全。
这也是胡善围叮嘱沐春的基本规则,不要和洪武帝对着干,这个年老的帝王习惯要掌控一切,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所以从一开始,胡善围就断定储君绝对不会在兵强马壮的藩王们中产生。
原因很简单,藩王们不好控制,而且有可能把洪武帝变成太上皇的危险。
所以,储君会在东宫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中产生。
皇长孙朱允炆,继室嫡子,外祖家吕家,世代书香,是朝廷中等文官。
皇次孙朱允熥,原配嫡子,外祖父是鼎鼎大名的开平王常遇春,除了常家,宋国公冯胜,凉国公蓝玉,以及常遇春以前幸存的老部下们大多已经封了侯爵或者伯爵,势力强大,且掌控着大明至少一半的兵权。
选谁当皇太孙?胡善围对洪武帝实在太了解,肯定是朱允炆,因为朱允熥背后的靠山势力盘根错节,实力强大,而朱允熥资质平庸,年纪又小,很容易被背后势力所控制,而不是去控制势力。
如果把大明江山交给朱允熥,朱允熥形同傀儡,将来龙椅上的人说不定要改名换姓。
洪武帝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在别人看来,选朱允炆实在令人费解,但在胡善围看来,这几乎是必然。
所以胡善围要沐春时刻警惕,千万不要站错了位置,不要管储君是否合理,只要洪武帝选谁,他就要支持谁,反正都是老朱家的人当皇帝。
两人还没成亲,沐春就听老婆的了,故他立刻通过了洪武帝的试探。
果然,如胡善围所料,洪武帝确定沐春和冯家毫无瓜葛,对皇太孙朱允炆寄予厚望的态度之后,立刻同意了沐春的请求。
“你的建议很好,但是云南一个地方改变科举制度和官员的选拔,不是朕一张嘴就能做到的。需要礼部、吏部等部门共同拟定章程,你先去镇守云南,等他们讨论好了具体办法,敲定规则细节,朕就会立刻批准颁布,赶在开始考试前实施。”
沐春大喜,“谢皇上恩典,此举关系云南千年百年的大计,微臣定会好好推行下去,解决云南底层流官不足的的问题。”
孝陵。
沐春和胡善围道别,“二十七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皇上已经同意我的云南科举自治的建议,这会培养出好多与云南当地的人才,这是我未来工作的重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云南以后有那么多熟悉当地实际情况的好官,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让爵给二弟沐晟……到时候我们就……嘿嘿,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宫?我一回云南,会在昆明为你准备一处清幽之地,等你去找我。”
胡善围说道:“自从端敬贵妃去世,我就万念俱灰,觉得这宫里简直不是人干事,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什么,我时刻都想着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待端敬贵妃七七一过,我就向曹尚宫请辞。”
第143章 后洪武时代
得到了善围姐姐的许诺,沐春乐颠颠的去云南镇守,从来没有那一次的分别让他如此开心,如果不是顾忌还在孝期,估摸他能高兴的从马背上蹦起来。
沐春回云南途中,还故意放慢了行程,背熟了幕僚为他捉刀的诗词,一路遍访当地名士和大儒,宣扬云南求贤若渴、重视文教的消息,只要有真才实学,无论有无功名,到了云南搞基础教育,教会当地人识字读书,就包吃包住,管生老病死,安顿妻儿老小,如果培养出来生员秀才举人,或者考出了进士,嘿嘿,包你一生荣华富贵!
沐春以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口才,一路就像用梳子篦头似的,搜刮忽悠了不少想寻前程的读书人跟着拖儿带女的举家去云南。
沐春一路高调的挖掘人才,队伍就像怀孕似的,迅速膨胀起来了。
由于沐春的亲戚们都卷入了国储之争,洪武帝一路都派了锦衣卫跟踪监视,结果毛骧每天的报告都是沐春又从某地挖墙脚拐了多少人,又在诗会上大放异彩,写了什么诗歌深受赞叹,某位名士被他忽悠去了云南等等。
听到这些,洪武帝才真的放心:沐春对储位毫无意见,继云南庞大的安居工程之后,又开始专心搞文化教育。
胡善围听沐春一路所做所为,很是欣慰,沐春真是听话,远离了即将到来的大风暴。
给端敬贵妃郭氏做了七七的法事,送了郭氏最后一程,胡善围回宫,打算向曹尚宫请辞。
谁知刚刚回宫,胡善围就觉得气氛不对,沿路宫人面色凝重,有的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还有人掩面而泣。
胡善围心道:皇上这么快就动手了?这不像他一直的风格啊,他要等着所有不服国储的人出来蹦跶,才会出手一网打尽,就像一个精明的猎手。
胡善围回到屋里,正要换一身衣服去见曹尚宫,海棠红着眼睛裁着白棉纸——用来当一次性的护领,来保持领口的整洁,这是宫中女官们的标准服饰细节了。
胡善围问:“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
海棠哽咽道:“曹尚宫……走了。”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胡善围连连问道:“出了这么大事,你为什么不派人去端敬贵妃的墓园里找我报信?曹尚宫这么通透的人,怎么糊里糊涂的触怒了皇上?她为了什么?是谁动的手?锦衣卫还是宫正司——”
“是走了。”海棠说道:“不是死了,曹尚宫今天早上以年迈精力不足为由,乞骸骨,自请离开后宫,回乡养老。”
胡善围简直难以置信:“乞骸骨?曹尚宫是六局一司七大尚字辈女官位份最高,年龄最小的,她三十七岁当尚宫,其余尚字辈女官差不多年过四十岁才升了五品,她乞骸骨告老还乡?将其他六个尚字辈女官置于何地?”
最小的乞骸骨走了,要其他六个女官怎么想?好像她们贪慕权术,赖在官位上不肯走似的。
不过,曹尚宫做事,很少考虑别人怎么想,以及别人如何下台,反正爱谁谁,她不在乎。此举倒也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胡善围换了衣服,赶紧去找曹尚宫,此时六局一司七个大佬齐齐整整的在一起开会,都是来劝曹尚宫的。
宫正司范宫正板着脸,“你不能走,端敬贵妃没了,后宫大权一直无主,皇上没有选定新的嫔妃。现在后宫所有的事情都靠六局一司运转,你若走了,不仅后宫嫔妃群妃无首,就连六局一司也没有领头的,岂不乱了套?”
曹尚宫说道:“皇上很快就会选出协理六宫的嫔妃,新的贵妃会有的,新的尚宫也会有的——因为权力是个好东西,很多人都想要。”
尚仪局崔尚仪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大家一起效力宫廷二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齐心协力,没什么过不去的槛。”
曹尚宫说道:“没啥苦衷,我就是累了,六局一司,尚宫最忙,什么都要管,我今年四十七岁了,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精力不如以前,我现在请辞,还能竖着走出去。宫里的事情只能零失误,万一出了过错,我就要横着被人抬出去了。”
尚功局宋尚功向来都是曹尚宫最大的附庸:“你走了,我怎么办?没有主心骨,我干不下去的。”
曹尚宫言简意赅:“关我屁事。”
尚服局王尚服、尚食局徐尚食、尚寝局赵尚寝基本都是一个意思:“你比我年轻十几岁,你乞骸骨,我们是不是得进棺材吃土了?你觉得尚宫难为,可以去其他六局就职,做个清闲点的差事。”
曹尚宫一副舌战群女官的架势,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回头,“既然要退,就退得痛快点,留在宫里当差,无论在六局一司那个地方,都会给新尚宫添堵,碍手碍脚的讨人嫌。我出宫养养花,溜溜鸟,喂只猫,好好享受几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睡到自然醒的滋味了,想想就很向往。”
范宫正正要再劝,曹尚宫大手一挥,“我意已决,而且皇上已经答应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我召集你们开会,讨论选出下一个尚宫,你们有这白费唇舌劝我回头的功夫,不如去琢磨谁最适合当接替我的新尚宫。将来这个人要统领六宫女官,你们得好好选。”
曹尚宫此话一出,众女官皆是沉默。
皇上都同意了,谁敢置喙?
论资历,论威望,在座六个大佬唯有范宫正最突出,故,大家虽没有开口,但眼角余光都留意着范宫正的表情。
良久,范宫正说道:“你们不要看我了,尚宫这个位置需要像曹尚宫这样七窍玲珑心,还能自己抗住事的人去做,我有自知之明,这个位置我坐不了,我决定留在宫正司,稳稳当当的做到干不动为止,你们另选贤能吧。”
宋尚功举手说道:“我也一样,我不参与竞争尚宫之位。”
众女官:没有谁会选你好吧!
曹尚宫精光闪闪的眼睛往六个女官身上扫了一圈,而后落在崔尚仪身上。
崔尚仪依然是个美人,她比曹尚宫小三岁,今年四十二岁,一丝白发都没有,除了眼角的肌肤稍些松弛外,并不显老态,说她三十出头也有人信,她就像一支开到了极致的玫瑰,美美的来到这世上,娇艳过,惊艳过,即便要凋谢了,也美得肆无忌惮,毫无收敛。
论资历和威风,当属监督六局的范宫正。
但尚仪局是六局里除了尚宫局以外最繁忙,最得圣心的局,但凡宫人出宫廷,或者外面的人要进宫,命妇们进宫参拜,必须由尚仪局同意,并制定路线和引导的宫人,关系后宫门禁大事,必须由皇上信得过的女官掌管。
崔尚仪执掌尚仪局十五年了。可见洪武帝多么信任她。
所以崔尚仪无疑是尚宫最有竞争力的人选。只要崔尚仪想争一争,尚宫之位恐怕毫无悬念属于她。
今天不知为何,细致入微的范宫正觉得崔尚仪有些奇怪,眼角似乎被切了一刀似的,放开了,眼神清若秋水,眉梢还微微上挑,此时正值太子丧期,不能施脂粉,因而范宫正可以清楚的看见崔尚仪眼底有一圈青黑之色,应是昨晚没有睡好。
范宫正管着后宫的刑律,日常处理宫中纠纷,搞调查工作的,虽然基本靠打骂等严刑逼供,不过时间长了,大体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一些。
崔尚仪今天有些奇怪……
范宫正正思忖着,曹尚宫对着崔尚仪抬了抬下巴,“你来说两句吧。”
崔尚仪轻咳一声,说道:“我要说三件事,第一,我不会参与竞争尚宫之位;第二,从即日起,我辞去尚仪局尚仪之位。”
轰隆!
犹如晴天霹雳,众女官难以置信,曹尚宫要走了,怎么崔尚仪也要走?
唯有曹尚宫保持着平静,范宫正察言观色,眼神在曹尚宫和崔尚仪脸上滚来滚去,蓦地,她明白了!
原来如此!
崔尚仪抬了抬手,“各位,安静一下,听我说完最后一件事。”
崔尚仪环视一周,说道:“这第三件事,就是我昨晚已经侍寝,即将封为后宫嫔妃。”
咔嚓!
凭空打了一串响雷加闪电,众人都被雷劈了似的,僵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范宫正猜对了,朝着曹尚宫使了个眼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早不走,晚不走,在这个时候走,分明是……
面对范宫正质疑的眼神,曹尚宫装作瞎子,没看见。
宋尚功指着崔尚仪:“你你你……”
“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那句大实话: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当后宫嫔妃有什么好?你看看一排排倒下妃子,一个比一个惨,那有当尚仪舒坦!
昨晚是端敬贵妃的七七……亏得你睡得下去。
“好了。”崔尚仪站起来,摘下头上的乌纱帽,“和诸位同僚二十余年,或许是我人生最快乐轻松的时光,我知道今后的路很难走,步步凶险,但是,我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就无怨无悔。往后在宫里的漫长岁月,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言罢,崔尚仪放下乌纱帽,离席而去,迈向人生另一处旅程。
崔尚仪的三板斧来得实在厉害,众人久久才回过神来了,几乎忘记今天的主题是选尚宫。
怎么选?
两个最有能力的一个不敢当,一个被皇帝拖上龙床,当妃子去了。
宋尚功可怜巴巴的求曹尚宫,“要不你再顶一阵子吧,宫里要乱套了。”
听得范宫正直摇头:啧啧,你是怎么当的尚功?这点眼色都没有,明显是一台早就排好的戏嘛。崔尚仪昨晚侍寝,今天曹尚宫请辞尚宫之位,皇上立刻就同意了,分明是——
“曹尚宫!”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胡善围。
胡善围正好和脱了官帽的崔尚仪打了个照面,崔尚仪官大一级,胡善围连忙站到旁边,让出道路,施了一礼,“崔尚仪。”
崔尚仪朝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曹尚宫就在里面,你去找她吧。”
待崔尚仪走出门,胡善围转身进屋,看着包括曹尚宫在内的六个女官都在书房里,左边坐着三人,以范宫正为首,右边坐着三人,以曹尚宫为首,六个女官见她进来了,先是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而后十二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刚进门的胡善围。
中间的尊位空出来了,虚席以待。
胡善围看见这个架势,虽然不晓得刚才发生什么,但十二年的宫廷生活养出来的本能还是挺管用的,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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