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心里没底啊,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互助会的会长王芸娘本是个爽利人儿,这会子也皱了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姑娘小媳妇的便是在家受了委屈,也少有愿意对外人道的,我们只怕吃力不讨好。”
“所以咱们要循序渐进,并不强求所有人立刻能转变观念。”潘助教循循善诱:“世间总有被逼到没活路的女子想要得人援手,只要你们救了一个,其余受压迫的人就有了希望。而被帮扶的人可以继续传播你们的理念,让人明白女子并不弱于男子,女人也可以靠自己活着。”
“可是……”王芸娘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潘助教耐心微笑的鼓励模样,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我们自己也是女子,自然想帮那些可怜人,可我们也同样害怕坏了名声,被外头的人在街头巷尾非议着,连带我们家人都要受辱。”
“人言可畏,确实如此。”潘助教点点头,复又笑了:“你是记起了自己的遭遇是不?可咱们这回不是单打独斗了。你忘了天师道五个组织,其中之一是文会吗?你为何不求他们帮忙呢?”
说到自己,王芸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她本是卲郡临蒙县人,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个客栈老板。怎料十年过去,她却没生下一儿半女,受尽了婆家的欺凌。她也贤惠的给夫婿纳妾,可好生养的姑娘买了三五个,却一个也没生出孩子来。
这般情形,是个明眼人都猜到这家大概不是女人有问题,而是男的不能生。可她男人就是不肯认命,只说王芸娘克子。芸娘也是个硬气的,干脆逼着那男人将自己休了,靠着自己的嫁妆田产自立女户。
她这般虽是彻底解脱出来,可流言蜚语从未少过,甚至她哥嫂都曾不堪邻里的冷嘲热讽,在她门前叫骂。是以她虽下得了决心,却也知这条路的艰险,正因为理解,才更犹豫。一怕被她们救的女人受不住压力反咬一口,二怕自己人因此受了伤害,得不偿失。
她想了许久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听到“文会”两个字总算眼睛一亮:“文人士子读书人,最爱写诗作赋探讨世间真谛,先生曾说,大家同为天师府弟子,我们与他们便是姊妹手足,难道他们能看自家姐妹们被人说的如此不堪么?”
见王芸娘和互助会的姑娘们想明白了,潘助教最后提点道:“你们做的是好事,是问心无愧的事儿。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名声大义能比活着更重要?许多陋习,大家都知道是陋习,只是害怕被人非议指摘,便不愿去打破它。可你们不是懦弱的愚民,你们是天师弟子,你们有教化百姓的责任。无论互助会还是文会,都应该责无旁贷的投身进去,切莫堕了咱们天师府的名头。”
直到潘助教离开,姑娘们还在沉思着。许久之后,王芸娘下定决心看着伙伴们沉声道:“我打算试一试,你们怎么想?”
副会长之一的张慧儿点点头:“先生说谋而后动,我觉得极有道理。会长你去接洽沈小姐的慈淑所,我去文会找我哥,巧巧姐你最细心,带着姐妹们多在周边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咱们救援的对象,一定要保证首战大捷,给大伙儿增添信心。”
张慧儿是互助会里最有学识的姑娘,平日里也爱教姐妹们学文习字,颇得大伙儿的信赖和尊重。若不是她自知年纪不大,不够泼辣老练,将自己定位在副会长的位置,会长一职还不定能落到王芸娘手里。
王芸娘亦是心胸开阔的,她本意便想让张慧儿挑起互助会的大梁,自己靠着经验和为人处世的圆滑替她查漏补缺,这会子自不会反驳慧儿的提议。有她拍板决定,大伙儿各自忙活起来,誓要将这个任务做到无可挑剔,让互助会的名头深入每一个卲郡女子的心中。
第233章 商讨
王芸娘与沈家大小姐会面的场所并不在沈府,而是新落成不就的慈淑所里。沈淑窈看着眼前不卑不亢和自己见礼的女子, 心中不免感慨岑易识人之准和他给人洗脑的功力之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 这些弟子们便以“梁先生”马首是瞻,说出来的大道理一套一套,既是说服别人, 也是再一次次说服自己, 坚定自己“天师道”的信念。
这般培养心腹死士的法子, 沈大小姐曾听沈安侯和林菁闲聊时提起过, 可真真切切的用给她看,岑易还是第一人。她无法评述这法子是好是坏,毕竟这些人的确得到了不少好处。只她同样心惊于岑易的手段,更加明白父母让她保持本心的意义所在。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而过,沈大小姐脸上保持着完美而柔和的微笑,对王芸娘行颔首礼:“多谢天师府的女弟子能来与我一同救助无辜妇孺,每条生命都是可贵的,哪怕我能力不够, 亦想多为他们做些什么。”
“小姐太过谦虚, 谁不知这半个月来,慈幼局已经接纳了上百被遗弃的孩童, 甚至许多身有残疾性命垂危,是沈府不吝钱财药材将他们救回来。小姐心善,卲郡人无不感念您的恩德,芸娘在此亦谢小姐相邀,我天师府互助会必定全力协助小姐做行善积德, 救治孤弱。”
王芸娘行了一礼,沈淑窈还礼,两人官方互捧完毕,将话题切入正题:“我接手的这些孩童,有的是被听到消息的狠心父母丢弃在慈幼局门口,也有是被当娘的含着泪送到庄子管事手里的。”她指着一大一小手拉手的两个小姑娘,轻声与王芸娘道:“她们的母亲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母女五人日日受婆婆责骂,丈夫殴打。半个月前,那妇人又怀上孩子,她家男人听大夫说十有八九又是女儿,立刻气不打一处,说要将几个闺女都卖到楼子里,换钱取个新妇生儿子。”
“妇人苦苦哀求,却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可都说为母则强,她好歹哄着男人将两个大些的姑娘找人家嫁出去,转头就把两个小的亲手送到了慈幼局。”
“当母亲的怎会愿意孩子成了孤儿?可与卖身青丨楼相比,在慈幼局长大总能有个正当出身,以后还能加个平民人家。我虽心疼这四个女孩儿,可我更心疼这位母亲。若是她本有能耐却不争取,我会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这般却是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还勉力给孩子寻一条活路,不让她们的一生就此毁了,我心中却是既同情又敬佩,很想帮一帮她。”
“我不知道她自作主张的把孩子送来,回到家里要面对什么。我不是江州本地人,又还是个小姑娘,便不说风俗礼仪,我家人也不会让我管到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去。可我希望有人能够管一管,就像慈淑所给孩子们一个庇护一样,也有人能够对妇人们伸出援手。”她定定的看王芸娘,眼中满是信任和期待:“我听说天师道是江州人心目中最厉害最正直最义气的存在,所以我问了梁先生,他则向我推荐了你。”
王芸娘顺着她的目光看那对姐妹。两个孩子都穿着半新不旧的枣红色襦裙,大的不过四岁,小的刚能踉跄着走两步。这会儿她们正玩着一个木球,两人脸上都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儿陷入怎样的黑暗和泥泞之中。
沈淑窈继续说自己的打算:“其实我这里可以接洽一些女子,毕竟孩子们需要人照顾,我请人都是花钱,用在她们头上岂不是正好?且我家在京城曾经开过慈淑所,专门收容无处可去的妇人和女童,早就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完全可以交给她们些手艺作为立命之本,将来她们想再嫁也好,立女户也罢,总能活下去。”
她看王芸娘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有些低沉道:“我本想与江州各家夫人多来往,邀她们共襄此事。可我母亲说,这不是我能做的,也不该是我来做。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可我于心不甘。明明可以多救一些人,为何总是被阻挠呢?”
“令慈说的极是,沈家在江州本就有几分受人忌惮,小姐的动作太大,难免会让人惊疑。”王芸娘认真道:“收留几个孩童不是大事,但要撺掇起江州的大小望族官家夫人们,只怕被有心人瞧着,真要以为沈家有所图谋,说不得会先下手为强,给沈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淑窈无奈的摇摇头,小髻上别着的发卡流苏跟着晃啊晃:“我明白这意思,可事在人为,我不能做的,天师府却能名正言顺的做。”她眼中透出几分狡黠来:“想必王娘子来时也做好了决定吧?你们互助会可愿意与我合作?”
不说这事儿本就是梁先生交代下来的任务,互助会上下根本推辞不得,只看沈淑窈的真心,王芸娘便愿意答应她:“我们天师府既得梁天师传承,就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江州女子亦是江州百姓,我们怎会忍心看她们绝望挣扎,却袖手旁观呢?”
沈淑窈笑道:“好好好,得你这句话,我心里立时就畅快了。”
两人达成共识,只细节还需要商议。沈大小姐与她约好三日后亲去一趟天师府,和互助会的女子们定下一个确切的章程来。
三日时间过的极快。天师府里,文会众才子早被自家张瑞阳张会长说服,满腔热血的随时准备替女子们冲锋陷阵,让她们始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被流言蜚语所伤。而沈淑窈亦有同样的想法,将楚璟楚瑜并沈凌都提留过来,和士子们一块儿讨论如何与人辩驳。
楚璟性子端方,学问扎实;楚瑜虽然跳脱,亦常有急智。至于沈凌更是个正理歪理一大套的——盖因他打小儿便跟着沈汀沈淞两兄弟长大,听人夫妻私房话不知听了多少,什么胡搅蛮缠的招儿都能使出来。
这三位家学渊源,看过的背过的书本不知凡几,口才更是极好。文会学子与他们交流一番便受益良多,恨不得引为知己谈他个三天三夜,若不是张慧儿哭笑不得的打断,还不知道要把话题歪到哪里去。
沈淑窈便笑:“他们都是嘴皮子功夫,和咱们不搭的,且不管他们,咱们说自己的。”
张慧儿无可奈何,心中却更不敢看轻了这位比自己还年幼了好几岁的小娘子。虽然沈淑窈只带来三位兄弟,可就这三人,已经隐约压制了文会的数十位核心人物。如今他们看似平等的讨论着,其实话题中心和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三位公子手中,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围着他们转。
再想一想三位公子在沈大小姐面前一副听话模样,她可不信沈小姐是面上这幅乖巧和善的性子。当然,个性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她是真心想做这事儿,互助会便愿意与她一块儿行动。
不理会男儿们又是叫好又是感慨的动静,女子们各自落座,另一位副会长刘巧巧说了她们这些天找到的人选:“第一位是琼县杜氏绣莊的老板娘何氏招娣。这绣莊本叫何氏绣莊,何家人历代学习刺绣功夫,且传媳不传女,就为了家族能够长久的延续下去。到何氏爷爷手里,他们家攒下了不少田产,并开了这何氏绣莊。何氏的父亲是个会经营的,母亲更是心灵手巧,独创了‘银毫绣’,曾一副绣品卖出了二十贯钱的天价。”
“这夫妻俩齐心协力,将何氏绣莊开成了琼县最大的绣莊,家中水田桑田更是不知凡几,在琼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两口子赚的钱不少,子嗣却单薄,唯养活了一儿一女,且儿子还没娶媳妇儿,便一场大病去了。”
“老两口忧思成疾,眼看要跟着儿子去了,何招娣便自陈一直偷偷学习刺绣的手艺,愿意立女户招赘婿延续何家香火。他爹娘一听,这才略微好转几分,强撑着替女儿寻了夫婿,半年后便去了。”
“他们为女儿找的赘婿便是杜峰。姓杜的一开始倒是人模狗样,何招娣说什么便是什么。可等何氏生了孩子,他便彻底变了样。他拿着孩子的威胁何氏,让她将招赘改为婚嫁,又将何家的家业转到他名下,若是何招娣稍有迟疑,立刻对孩子拳打脚踢。”
“何招娣想过反抗,也想过找帮手制住他,可杜峰也是个狠人,每天和孩子寸步不离,吃的喝的都等孩子试过再用。如今何氏看似已经妥协,但我观察着,她心里还是想摆脱杜峰控制的。若是我们能帮她一把,她和她的孩子就能彻底逃出杜峰的魔抓了。”
这确实是个好人选,帮何氏的任务不算难,只需想法子将孩子与杜峰分开片刻,并保住孩子的安全。且何氏本意想要抗争,不会是她们剃头挑子一头热。众女子点点头,对她的选择以示认可。
当然,刘巧巧是个妥善人,除了一个何招娣,她还有另两个人选。其一是被哥嫂半嫁半卖许给地痞流氓的姑娘周翠儿,每日被酒鬼夫婿殴打侮辱,却因婚约在身无法逃脱,好几次恨不得一死了之。其二则是资助夫婿考取功名的商家女石氏,他丈夫范仁一朝得了江州太守的青眼被孝廉,却嫌弃妻子不通文墨,逼着她自请下堂。石氏自是不允,哪怕为了孩子,她也要守住正妻的位置。因她从无犯错,又属“三不去”范畴,范仁也没法强将休弃,便索性困她于一处偏屋,自己则广纳婢妾,算得上是宠妾灭妻。
沈淑窈想了想拍板:“我们从易到难,先办何招娣的事儿。周翠儿那里也莫放松,先谈一谈她自己的意思。若她想要逃离,我们再想法子助她一臂之力。至于石氏,恐怕需要从长计议,毕竟范仁一旦倒了,对她的孩子并无益处,她不见得会心甘情愿。”
众女听了亦点头,同意沈淑窈的说法,并摩拳擦掌的准备掀翻渣男杜峰,拯救可怜的母亲何招娣。
第234章 接近
沈家在卲郡虽然是外来户,但也是公认的第一豪门。只看那连绵不绝的茶子山, 一片一片的粮食地, 油坊作坊造纸坊齐齐整整,往来镖局船帮生意人络绎不绝,就隐约透露出高门世家的做派来。
江州人虽然排外, 可不羡慕沈家家财的还真没几个。要不是他家庄子上一水儿的彪形大汉日夜巡防, 只怕早有悍匪强贼打起了主意。不过随着沈家献出的庄子上建起天师府来, 卲郡人对他们的观念总算有了些改变, 是以沈家大小姐拉着弟弟沈凌溜达着跑到琼县玩耍时,连县太爷都被惊动,特意派了个师爷随同。
沈家大小姐看上去便是个活泼的,一路问刘师爷哪里好玩什么好吃。刘师爷一个大老爷们对女儿家感兴趣的东西是真不了解,薅下来一大把头发,总算憋出三五个店铺并两处景致推荐给她。
沈淑窈不满的嘟嘟嘴:“什么桂花糕,什么果子铺,有我们家厨子做的好么?我家厨子可比皇宫里的御厨还会做菜呢。”
见刘师爷一连敷衍的不信, 沈淑窈还“据理力争”:“您真没听说过京中最好的饭馆叫望江楼?就是那个写着‘望江楼, 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 江流千古’的望江楼。先帝还在的时候,可常叫望江楼的厨子去宫中代替御厨置办酒席的,可不就是因为御厨做的没望江楼的厨子好吃么?”
她特别得意:“望江楼的两位老板,一位是我父亲,一位是我叔叔, 厨子都是我家训出来的,我就不信还有哪里的饭食糕点能胜过我家。”
小姑娘说的有底气,而江州官场上的人就算不了解细节,至少也知道沈安侯是个三品侯爷,并有从二品的光禄大夫衔,比刺史大人的官还大些。刘师爷听她说话更加恭敬了两分,哄她道:“琼县是个小地方,哪里能和您侯府比?不过乡下也有乡下的野趣,要么我带您去渠江边走走?”
这回却是沈凌摇头:“这七月天大太阳呢,我们去江边晒什么晒?又不是傻。”
他说完就被沈淑窈敲了敲脑袋:“怎么说话的?给刘师爷道歉!你这般规矩跟谁学的,看我回去不请了家法。”
沈凌不情不愿的冲刘师爷道歉,继续小声嘀咕:“母亲可说了您得保养肤质啊,要是晒成个碳头回去,指不定咱们谁受家法。”
刘师爷赶紧打圆场:“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天气太热。”他想了想,终于记起一个好去处:“大小姐可听说过琼县有一特色,叫做银毫绣的?乃是用极细的银丝掺在丝线中做绣,在阳光或灯光的照射中现出不一样的绣纹来,并有淡淡光晕,十分神奇有趣。”
沈淑窈眼睛一亮,沈凌却立刻打断:“不去不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去看什么绣花啊!”
“你才十二岁,离及冠还早着呢。”沈淑窈霸气镇压:“又不想动弹又怕天热,去秀坊看个新鲜倒是正好。”
“所以你为什么闲得无聊往这种小县城跑啊?呆在家里不好么?”沈凌被她一路拖着小声抱怨,刘师爷也竖起耳朵听她回答。沈淑窈抬手就捏上自家弟弟的耳朵:“琼县地处渠江边,水源丰沛土地肥沃,父亲想在这边开荒买地种桑种棉,若是有合适的水田,增加些也是极好,毕竟咱家现在养着天师府三千多人呢,开销比往年要大得多。”
原来是看中琼县的荒地了。刘师爷有些了然,倒不觉得是坏事,毕竟沈家要招工种地,请的都是本地人,县衙亦可以从中得些好处。
且沈大小姐说的有理,天师府三千人的口粮花销衣着不是笔小数目,便是沈府愿意养着,也不可能花钱去外头买来,还是多种些粮食棉花自给自足更划算的多。
沈凌却有几分疑惑:“父亲想要在琼县买地,你来参合什么?”
沈淑窈面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揪沈凌耳朵的手又加了两分力气:“我替父亲先来实地考察有什么错?难不成和你一样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么?”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沈凌手忙脚乱的拯救自己的耳朵:“你是帮父亲考察实地,顺便逛一逛县城嘛,我懂我懂,快放开我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这大约就是子女在父母面前表现能干争宠,又小女儿心性想要玩耍罢了。刘师爷自觉明白了沈淑窈的目的,不露痕迹的将琼县周边荒野山地的情况介绍了几句,收获沈大小姐满满的感激并青紫色素缎面荷包一个。
手指摸一摸,似乎是两颗银瓜子,掂着分量不轻。趁着人不注意,刘师爷悄悄掏出来过把干瘾,却被明晃晃的金黄色闪了眼睛——沈淑窈送他的根本不是银瓜子,而是两颗一钱重的金瓜子。
这都够打个挺实在的镯子了!刘师爷咂咂嘴,越发觉得沈家人都是金娃娃,脾气好没架子出手还大方,跟着他们转悠大半天,比得上在衙门干一个月的。
刘师爷是个明白人,沈淑窈给他好处,他便替沈淑窈邀个功。到了绣莊找到老板娘何氏,刘师爷将大小姐的来头夸大三分说了一遍,交代她好生伺候着,自己则借了笔墨纸砚寻了个账房桌案,细细描绘起琼县附近山水地形和闲置土地来。
沈淑窈说置办土地的事儿倒并非敷衍,只是做主的人不是沈安侯,而是她自己。看刘师爷这般上道,沈大小姐心中满意,带着几分矜持的让何氏给她介绍介绍那神乎其神的“银毫绣”。
何氏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光听刘师爷说的几句话,她就快给沈大小姐跪下了。什么京中侯爷家的嫡女,什么三品县君,眼前这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小姑娘,可是能与刺史大人平起平坐呢。
沈淑窈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宽慰道:“我只好奇你家银毫绣,可能给我瞧一瞧?”
何氏赶紧去后头取了个做好的成品,绣的是一块盖头帕子,上头戏水鸳鸯色彩鲜艳却并不流俗,显得雅致又有趣。
何氏请她挪到窗边坐:“您将帕子顺着太阳光看看,就能看出里头的银丝来了。”
沈淑窈依言将鸳鸯迎着太阳晃了晃,果然有一片光晕升腾起,仿佛在上头笼罩了一层闪闪发亮的薄雾。再一细看,是一枚同心结的样子半悬浮在鸳鸯之上,端的十分神奇。
“这般手艺是你自创的么?”沈大小姐不经意的问:“能想出这法子来,可真是个天才啊。”
何氏不敢隐瞒,老实摇摇头:“我家祖祖辈辈做针线,这银毫绣是我母亲所创,我不过学了她十之七八的本事,还有的慢慢磨呢。”
“你家祖上是御用的绣工吗?一般人可没这技术。”沈淑窈一脸好奇:“不过我在京中许多年,都没听过这种绣法呢。”
何氏面上便闪过些为难,反而更引起了沈大小姐的“兴趣”:“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还牵扯到前朝的事儿么?”
“不敢不敢。”何氏吓的连连摆手:“我家一直是琼县人,老老实实的做绣活开铺子,小姐若是不信,只管问问邻里,谁不知道我何氏绣莊是一百来年的老店了。”
“何氏绣莊?”沈淑窈故作不解:“你家明明是杜氏绣莊啊?”
何氏低着头喏喏道:“我家传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闺女。我不孝,把家里的铺子给了我男人,杜氏,是我男人的姓氏。”
“哦。”沈淑窈看出她的不安,亦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愤恨,状似无意的随口说道:“你怎么就不自立女户招婿呢?只要生个儿子和你姓,总能保住这产业依旧是你何家的。且那赘婿听话也就罢了,若是个没用的,等孩子大些直接休了都好,什么事儿自己做主多快活。”
何氏抿嘴低头不再言语,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哪里不想“休”了杜峰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可杜峰手里拿捏着她唯一的儿子,如今铺子庄子都在那男人名下,她该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的局面?
沈淑窈故作不知,又捏着那盖头看了一会儿,才对何氏道:“我挺喜欢这个的,你替我做个抹额吧,我送给家里老太太用。”
何氏收拾了心情应诺:“您要什么颜色什么料子?花样儿又有什么讲究?”
沈大小姐却是有些犹豫:“我用的料子你这里未必有。你今日若是有空,不如和我一块儿去一趟,我开箱子挑选好布料,再比着颜色定下花样子可好?”
何氏想了想便答应了,沈大小姐是贵人,可不能轻易得罪。正好刘师爷拿着一沓满是字迹的白纸从侧间过来,听她们这般说也是赞同:“沈家可不比咱们这般小地方,多的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呆在大小姐那儿替她做活,等做完了再回来也使得。”
刘师爷开口,何氏只有点头的份:“我听贵人的安排。”
沈淑窈正翻看手里的图纸,对刘师爷的记性和能耐也有了新的了解,脸上表情更温和了些:“多亏您帮我说话,我车上还有两盒上好的明前毛尖,送您一份儿,再替我带一份儿给县令大人可好?”
刘师爷这回是真大喜过望,沈家主子随身带着的茶叶肯定不是凡品,而县令正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让他帮忙捎带,不就是给他个顺势讨好上司的机会么?可见沈家姑娘是真大方,且心里透亮,只要自己愿意花心思示好,一定能从她手里得到好处。
一念至此,刘师爷赶紧招呼何氏收拾针线工具并换洗衣裳,又找来抱着孩子的杜峰:“你媳妇儿要去沈大小姐那儿做活,这几天的只怕回不来,你好生在家看着店门,不用惦记担心。”
这还是沈淑窈第一次看见杜峰——刘师爷太过能干,在她进门前边将“外男”驱逐了,是以她和何氏聊了许久,都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旁边伺候,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晃眼望去,杜峰是个憨厚老实人的模样。他微微弓腰,抱着孩子一脸谦卑讨好的笑,刘师爷说一句,便“嗳嗳嗳”的应一句,没有丝毫反抗,似乎十分好说话易妥协。若不是刘巧巧早就调查清楚了他家的情况,沈淑窈真没法相信,这是个会拿着孩子威胁妻子、贪图钱财毫无道义的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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