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冷的天儿, 你还出来做买卖?”奚末将几枚铜钱放到老头儿手上, 看他麻溜的从圆桶中拿出碗筷来,提热水烫过一遍,才将混沌数着个儿的装进去,双手颤巍巍的端到自己面前。
老头也是闲着,抽出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担子上的油渍灰尘,一边和奚末闲聊:“世道艰难呐,京中的物价比起去年来都翻了一番,赚的钱却没见多出分毫来。眼看过年了, 总得让儿女们吃上一口肉吧?我一把老骨头的趁着还能动弹, 能赚一个是一个。”
奚末稀里哗啦的将一碗混沌吃完,把碗筷还给老头, 自己继续双手拢在袖子里往东边走。这一幕仿佛只是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却无人知晓一封情报已经从老头的手中转到了奚末身上。
在青云街绕了一圈,又到女儿街附近买了些小食,奚管事这才溜达着回了庄子上。沈大老爷虽然离了京城,可他几个庄子铺子却无人敢下黑手——倒不是李相公正严明, 而是想要瓜分其中利益的人太多,无论谁率先出手,都指不定要被群起而攻之罢了。
当然,这其中制衡少不了奚末的暗中谋划。只他也知道,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并不能将这种局面维持太久。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有人注意到他和沈大老爷之间的情报往来了,甚至他身边都可能有了反水的叛徒或别处安插的卧底,否则他也无需这般谨慎的亲自去和人接头、亲手拿到沈安侯传回来的指示了。
进了书房摈退左右,打开捏在手心的纸条,熟悉的沈大老爷的笔迹让他松了口气。而上头的内容更是让他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家主人终于准备摆明车马自立门户了,忧的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剔除手下的叛逆,带着忠心的部属全身而退抵达江州。
将纸条凑近油灯,橘黄的火舌将书信吞噬殆尽,奚末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他招来自己的心腹如此这般交代,自己却骑了一匹快马,消失在冬日的茫茫风雪之中。
几日之后,几个不同地点,分属不同势力的耳目和叛逆悉数被拿。奚末的手段可比沈安侯强硬太多,直接严刑拷打问出他们背后主使,扯出一串儿的关系网,一股脑儿的捅给了各处的敌对方和合作方,在所有人被这一系列变故晃的懵逼、未反应及时之前,带着沈安侯的情报系统和私兵安全转移出了京城。
等到李相挣脱盟友的问责,摆平小皇帝趁乱制造的麻烦,奚末一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是在这场伏击战中,各家的暗卫亲兵都被暴露出来,相互之间的提防又更深了几分。
沈安侯听到消息时便不免感慨:“亏得奚末谨慎,连自己的心腹都没放过,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拿到了假消息,才能抓住那几条大鱼。”要知道里头有两位的地位可不低,几乎就要摸到核心情报的往来了。
“他是怎么钓出这些大鱼的?”林菁好奇问:“若是一般消息,不至于让那些潜伏许久的探子轻易上钩吧?”
“他说我得了先帝手令,秘密进京接洽暗卫余部。”沈安侯摊手:“说谎最重要的就是九真一假,我掌握暗卫确实是事情,做起来自然像模像样。”
且暗卫虽然被拆分,又因没了主子慢慢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前朝末年便开始渗透整个京城的暗卫组织绝对是所有势力都想要掌控的力量。便是拼了暴露自家探子的危险,他们也必须想办法横插一脚壮大自身。
却没想到每个人得到的目的地都是不同的,另有更多眼睛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听令行事之人会得到撤离京城的口令和行进路线,与别家暗通曲款的,直接能抓的抓,抓不了的当场格杀勿论。
偏各处为了万无一失,都派了自家兵力“悄悄”跟随,结果好处没捞着,反而被奚末试出了他们的深浅,有的甚至损失惨重。李家王家范家一个没落下的都中了招,还没升起同仇敌忾的想法,又被奚末捅出来的各家布局惊得一愣一愣,赶紧回去查自家手下是不是有对家的渗透。
便是圣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很是清理了一番内侍宫女,让朝中大人们失去了许多耳目。整个年节都在忙碌和算计中度过,百姓们敏感的察觉到这肃然氛围,连笑闹的声音都自觉降低了不少。
与京城不同,东南边儿的青州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秋天灾难中各处逃亡的流民,有不少都汇聚到了平宁郡楚家治下,遵从他们的安排当了“隐户”,好歹能吃上一口饱饭,睡上一个安稳觉。
只平宁楚家也说的清楚,虽然家里做的是慈善事儿,却不接受好吃懒做的蛀虫。他们将流民分成三六九等,工匠排第一,被送到沈家并过来的庄子上研习技艺,开窑烧转建房子。武夫排第二,挑选出体格强健有战斗意识的,或是学习过练兵之法的,充盈楚家护卫军。读书人排第三,负责流民的开蒙和管理。最末的农人则放到各处开荒种地,便是天气转冷中不得主食,种些果树蔬菜也是使得,总之无人能够闲下来。
孩子们无论男女统一送去蒙学读书,加上早晚的出操锻炼,足够这群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每天累到倒头就睡。妇女们也被组织起来学习纺纱织布做棉衣,等来年开垦出的荒地种上棉花,就需要她们来管理了。
流民——或者说百姓,其实并不害怕辛苦,他们只害怕无能为力无处可依。楚家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他们反而安下心来,老实听话干活儿。当然其中也不乏刺儿头,或是泼皮无赖。只楚家的管事们也是有办法,直接将人拨出来扔给楚大郎处置。
楚大郎好歹是在京中练过兵,也跟着亲爹上过战场的。他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怕这几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一群人被他操练的生不如死,有的消停了,被开恩放回去种地。也有的心怀怨恨,楚大郎亦不手软,总之有的办法让一两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沈安侯一家子也在楚家过了个安稳年,对此最为开心的便是沈太夫人楚氏。快七十岁的老太太每天开心的像个孩子,吃酒看戏打麻将玩的不亦乐乎,等闲下来便开始给沈凌物色小媳妇儿,把十二岁不到的小少年吓了个够呛,过完正月十五便屁滚尿流的往江州寻自家姐姐去了。
反而是秦茂和秦玉一点儿不避讳自己的婚事,一个娶了楚家的姑娘,一个定了青州刺史家的嫡次子。沈玫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甚至挪揄道:“若不是嫂嫂拦着,让玉儿嫁给凌儿也是使得的。”
林菁黑线,近亲结婚危害大,她还不想坑了自家小儿子。
楚氏则是直接给了自家姑娘一巴掌:“玉儿比凌儿大了两岁呢,可不合适。”等沈凌二十及冠,秦玉都要变成老姑娘了,“倒是茂儿和淑窈,年龄相差五岁,倒是正正好的,可惜两人没缘分。”
林菁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家姑娘整个过年都没见着人影儿,就发了两封书信以示身体良好没缺胳膊少腿儿,也不知道把江州折腾成个什么样儿了。
楚氏念叨完孙子孙女外孙儿,又不免想到沈萱小宝宝,忍不住对沈安侯抱怨道:“都说过年便是要一家团圆,你倒是数一数,这些年咱们可团圆了么?”
沈安侯默然,前年他忽悠穆荇将沈淞沈汀两大家子支出去别处当太守,去年孩子们在青州,他自己带着楚舅舅跑到秀川去建设基地,今年他回了青州,沈淞沈汀又跑到秀川进修去了。
淑窈呆在江州不愿出来,连沈凌这臭小子也拍屁股跑了,连着三年时间,一家人就没怎么整齐过。沈大老爷摸了摸鼻子装死,看的老太太恨不得揍他一顿——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就希望看到小辈承欢膝下么?
好在楚氏并不是个目光短浅又专治的,她也知道孩子们各奔东西是各有要事,只有经历过磨炼的孩子,才能成长为撑起家业的大人,是以她抱怨过一回也就罢了。再有沈玫一家子在他跟前奉承,拉着她忙活起秦茂的婚事,总算让沈大老爷逃过一劫。
沈安侯心有余悸,转头便和自家太座咬耳朵:“咱们收拾收拾去江州吧,且看看两个小的在那儿混的怎么样了,尤其是淑窈丫头,若是没做出一番事业来,看我不把她扔给老太太调丨教好,找个婆家赶紧嫁出去了事。”
林菁斜睨他:“你这是坑闺女还是坑未来亲家呢?你且看看大燮上下,无论皇亲国戚世家显贵,还是寒门赤子文化人,有几个能降得住你闺女的?”
“我这是要给她点儿压力。”沈安侯笑嘻嘻:“别说你看不出来她的野心,那可比她兄弟们大的多。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成为她自己期待的样子,只要她有这个能耐,我肯定支持到底。”
而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若是沈淑窈并没有足够的心智成为人上人,他们夫妻便要给她物色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好歹留一条后路。自古干政的公主长公主可都没什么好下场,要么上位要么低调,这是他们给沈淑窈设定的底线,也是沈淑窈唯二的选择,端看她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淑窈宝宝才是沈家下一代最具有野心和政治头脑的人
沈老大一点儿不害怕自家出个女皇帝,他只怕女皇帝能力不够弹压不住臣子,所以才给闺女设了双保险,有能力就当皇帝去,没能力就乖乖嫁人,当干政公主是没前途的
第222章 天师传说
江州地处大燮内陆中部,是一个及其普通的州——既不富裕, 也不贫困, 既无世家高门,也无乱臣贼子,这里地势复杂却不贫瘠, 通达四方却并非要塞。这里气候温和, 四季分明, 却什么名动天下的特产, 也没什么惊艳四方的景致。这里的人和这片土地一样,不温不火,不急不缓,小富即安。
而对沈安侯来说,这般平凡,亦是另一种形式的“无懈可击”。哪怕是楚家在江州经营多年,土地山林买了无数,可在江州人看来, 楚家只是个合作者, 并不能融入他们之中,更不能指引他们的方向。他们虽然不惹事儿, 可也没冲劲儿,无论说什么都好,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摆出来,饶是楚家底蕴深厚,楚峋智计百出, 依旧无法感染治下的百姓,更别提让他们就此归心。
烫手的山芋固然麻烦,可死猪不怕开水烫更是棘手。沈安侯一直没想好怎么攻入江州,这才在青州安顿下来,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做更多的权衡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一看,沈淑窈带着她的小伙伴们,是不是能寻到一个不一样的方法,带给他一个惊喜。
沈淑窈小姑娘和她的姐妹团们亦是同沈安侯一样想法。她们在新宁四年十月到了江州,但并未妄动干戈,而是先查了楚家庄子上的账本册子。显见这许多年里,楚家带给周边及各处州府的好处并不少,可两边始终只保持着公事公办的生意往来,并无一点儿人情友好,甚至说的直白些,江州人手里赚着钱,心里却一直防着楚家人呢。
十五岁的小姑娘穿一件银红色小夹袄,下头是枣红色的长裙,头上简单的扎了两个发髻团子,用蝴蝶发卡固定住散落的发丝。她这般精致可爱的打扮,偏要皱着眉做沉思状,一边俯身看着面前的江州地形图,一边和小姐妹们商量:“要征服一个人也好,一处地域也罢,手段无非是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绳之以法,导之以德。可江州这处咱们看着,以利诱之显然是行不通的,威逼更是会引起民间反弹,他们这儿民风可彪悍呢。只剩下情理法三项,各位姐姐妹妹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和她一起来的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出主意,大姐头楚暖嫣率先开口:“其实问题症结并非我们能给什么,而是他们缺什么。若是放一个受灾严重的地方,给口饭吃都能万民归心。可楚家给出的好处对于江州百姓来说并非不可或缺,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是楚家占了他们的便宜。”
“那有什么是他们必不可少却没有的呢?”记忆天才楚晓晴弱弱的问道:“江州百姓虽然不富裕,可灾年里也都能吃上饭穿上衣,且这边的人对读书习字没什么兴趣,有几亩薄田度日就够了,一点儿进取心都没有。”
“这才是‘无欲则刚’呢。”算学第一性情泼辣的楚氏婠婠便笑:“咱们总不能平白弄出些祸事让他们先倒个霉,再来大发善心的做好人吧?那可显得咱们自个儿太没品了。”
她的双生妹妹楚氏妧妧一脸无奈:“姐姐你就别开玩笑了,赶紧想办法才是正经。”
她说着又想起一个人来,“要是幼娘嫂嫂还在就好了,她对民生可是最熟悉的,说不定看一眼就知道该如何下手。”
“对啊,要是我嫂嫂在就好了。”沈淑窈也撑着脑袋叹气,“哥哥们都是大坏蛋,好好的要把嫂嫂叫到秀川去陪着他们一块儿进修。留在这儿给我帮忙不行吗?”
眼见话题要被扯远了,暖嫣赶紧给她们打住:“便是没人帮忙,咱们也一定能行的。我这儿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你们看看能不能行——既然猜不到百姓们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为何不能直接去问一问呢?”
“你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散出去打听打听?”婠婠若有所思:“确实是个好法子啊。”
她们说干就干,也不需要对手下人说的太明白,只让他们和江州本地土著闲聊是搭嘴多问一句。不过小半个月功夫,一堆的纸条儿便聚集在姑娘们手上,刨开异想天开的,不劳而获的,百姓自个儿便力所能及的,剩下一条愿望便显得尤为突出:“什么叫成为梁天师那样的人?”
淑窈是看过江州各府的府志的,一拍脑袋就想起来了:“是不是青龙山的梁天师?据说江州民风彪悍的传统就是从那儿来的。”
青龙山梁天师何许人也?乃是上数一两百年的一位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传闻中,他不仅可以以一敌百,还能降龙伏虎,斩妖除魔,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而与他有关的更传奇的故事,是前朝官方定论的太师救驾事件。那时候朝中奸臣当道,想要害死年幼的小皇帝另立新君作为傀儡,小皇帝在几百亲卫的保护下仓皇出逃,一路跑到江州青龙山。
彼时前方断崖后有追兵,正在大家绝望之时,梁天师带着三百弟子赶到,杀退追杀小皇帝的上千精兵,并一路护着小皇帝回到京城,剿灭乱臣贼子,扶持小皇帝稳固朝纲。
帝王心怀感激,封梁天师为国师,想要将他留在朝中。却不想梁天师并不愿入朝为官,而是固辞回乡,从此隐匿山林,再无踪迹。帝王无奈之余,只得昭告天下,予他“天师”之衔,并立青龙山为天师道场,派了不少兵士拱卫道场安宁,无论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都不得对天师不敬,在天师道场必须谨言慎行。
江州虽然没有世家,可梁天师对江州的影响力绝不逊于超级世家。哪个江州人不是从小听着梁天师的故事长大的?而他们生儿育女,又将这个故事一代代传下去。是以江州人盼着“成为梁天师那样的人”,或是“成为天师弟子”,便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也正因为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超然物外的大侠梦,所以江州民风彪悍不好管教,甚至江州上下官员中八成都是江州本地人。对他们来说,钱财够用就行,读书可有可无,唯有一股子英雄气,才是能让他们共鸣和抱团的本质所在。
“梁天师啊,”沈淑窈转着笔杆儿,眼睛一亮:“你们说——”
“别说别说,各自写下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暖嫣笑嘻嘻的取了纸笔来递给大伙儿,“等会儿一块儿亮纸条可好?”
姐妹们自是应了,纷纷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将五张白纸放在一块儿,上头的内容大同小异,总逃不开“梁天师后人”五个字。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楚暖嫣笑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从哪儿给捞一个天师后人来给咱们使唤?”
“我爹手底下不是有许多狼牙么?让捧剑叔给找一个好了。”沈淑窈瞬间有了主意:“据说他们秀川庄子上还有军校生,除了武艺还要学习韬略兵法,总能有合适的人选。”
“我倒觉得咱们还得去一趟青龙山,最好拉网式的找一遍。”楚晓晴说起话来依旧是弱弱的:“谁知道山上有没有真的天师后人在隐居呢,可别被打脸了。”
“有也不怕啊,”沈淑窈笑的得意:“我巴不得山上还有真正的天师后人,将这场纷争闹大呢。等到尽人皆知的时候再让我爹的狼牙和他们比拼一番,只要能赢得漂亮,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不管?”妧妧扬眉。
“不管,咱们巴不得打擂打的无人不知。就怕山上是真没人了,也就没人给咱们把事儿宣扬出去。”婠婠轻笑:“要我说,咱们干脆做几手打算,自己个儿就炮制他两三路的后人来,没人捧场也能把话题给炒起来。”
“这样最好!”淑窈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梁天师不是有三百弟子么?按照府志里写的,那些弟子是跟着他回了江州的。你说江州百姓里头有没有他这些弟子的传人?干脆鼓动起来一块儿热闹热闹啊。”
小姐妹们越说越觉得可行,凑一块儿商量一回,隔天便发了一封布告,用的是楚家庄子——这回已经更名为沈家庄子了——的名义,大意便是庄子上的小主人好奇青龙山梁天师的传奇故事,向民间寻找天师及天师弟子的有关人证物证,只要确定真实,必有重金答谢。
沈家庄子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且他们向来信誉良好,百姓们也不怕被哄骗。再一看“重金答谢”,还真有不少翻箱倒柜的找出爷爷太爷爷口中的“传家宝”送过来,口沫横飞的说一遍里头的故事。碰上两家说辞对不上的,指不定能现场干一架,打赢了的洋洋得意,仿佛他口里的故事便是事实,而输了的自然是灰溜溜带着宝贝离开。
沈家庄子对他们这般做法毫不干涉,甚至专门搭了两个半人高的土台,一个用来鉴宝,一个用来打擂。眼见着百姓们对打架的热情甚至超过了“梁天师”这个亘古的英雄传说,沈淑窈和姑娘们一拍即合,干脆在土台边上再开了块比武专用场地,欢迎勇士英雄们上来打擂。比武场免费提供茶水瓜子,连赢三场以上还有银钱作为奖励。
这番折腾让沈家庄子一下子人气爆棚,也让淑窈和姑娘们深刻见识到了江州人骨子里的桀骜和悍勇。随着散出去的钱财越来越多,到腊月二十七这天,终于有第一位自称梁天师传人的中年男子出现。他拿着一柄前朝御赐的短剑,在擂台赛上掀翻了五位“天师弟子后人”,又在比武场面对十几位好汉的车轮战而不落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之余,都相信这位真的就是青龙山上下来的传奇高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宝宝能猜到这只天师后人是谁?
第223章 老狐狸驾到
沈淑窈和姑娘们并未亲自接见这位高人——倒不是她们自持身份,而是武人大多轻视女子, 要是她们现身, 只怕反而让人误会。出面与这位名叫梁子信的大侠接洽的人是楚家留守庄子上的分家子弟楚桥,他十分恭敬的将人请到台上,虚心询问他事关梁天师的来龙去脉。
梁子信虽然武力值高, 却并不是个单纯的武夫, 反而带着一身书卷气。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一卷竹简来, 小心翼翼的摊开, 展示给楚桥看,并在一旁解释:“我玄祖父是梁天师的书童,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当年天师辅佐前朝宣帝稳定朝纲后带着弟子们回江州,其实并非是有意隐居,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当年的故事揭开神话的外衣,说出并不美好的真相:“宣帝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圣人,大约是被奸臣迫害后有了提防,他非常害怕有大臣功高盖主。这也是定朝后头重文轻武、打压将门子弟的由来。天师和他的弟子们在京城表面风光, 其实暗处多的是刀光剑影, 甚至不少弟子都折损在了朝臣和皇帝的算计之中。天师为了保住剩下弟子的性命,不得不带着他们回归江州隐居山林,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没逃过朝廷的毒手。”
他指着竹简中的一行字让楚桥细看:“这是我爷爷记载下来的当事情形。朝廷兵马跟着梁天师他们进了青龙山,但并非是寻访贤良请他们回京,而是将他们赶尽杀绝。我爷爷因熟识水性躲在深潭中才逃过一劫,只天师和他的弟子们却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楚桥默了, 他是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将“恩将仇报”发挥到这般程度。而梁子信还在继续解说:“那群官兵为了防止百姓们入山查看,故意在山下做出苦求的阵仗,实则掩埋尸体销毁罪证。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他们便假称天师不愿接受朝廷的招揽,干脆云游四海去了。”
之后的事儿不用他说,大伙儿也能脑补出来,无非是宣帝假惺惺的封青龙山为天师道场,实则为了让人对这儿保持敬畏,找借口将百姓隔绝在山外,不让人发现他杀死恩人的事实。
不少百姓已经把拳头握的咯吱响,梁子信则转头看向鉴宝台上各式各样的“天师遗物”,一脸苦笑道:“他们被朝廷灭杀的猝不及防,几乎没有留下后代,又何来这些物件儿流传呢?”
眼看台上气氛变得低沉,楚桥赶紧转移话题,好奇问梁子信:“按说前朝覆灭都已经快过了五十年了,为何您不早些出来将事儿告知大家呢?”
梁子信摇头道:“我玄祖父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也被那场祸事吓坏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路逃出青龙山,哪里还敢暴露自己天师弟子的身份?只能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换了身份在隆郡的一个小村子里定居下来。以至于我曾祖父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他弥留之前,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祖父知晓。”
这么一说,楚桥就更好奇了:“那您的一身武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这却又是一桩缘分了。”梁子信微笑:“我玄祖父直到死前才将这竹简给了我祖父,上头除了记载这血案的真相,还有梁天师的宝藏存放地。那时候宣帝早已驾崩,朝廷也撤了青龙山的人马,我祖父按照竹简的指示找到一处绝壁,一狠心腰上拴了个绳子便跳下去,果然在绝壁上找到了宝藏的入口。”
一说到宝藏,所有人眼睛都亮了,梁子信便无奈的笑道:“里头可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全都是竹简和羊皮纸,记录的是兵书和武功秘籍罢了。我祖父那时年纪已经不小,过了熬打筋骨的最佳时间,只能培养我父亲学习上头的知识。可惜我父亲天赋不够,并没有学会多少,是以一直传到我手中,才将那些书卷学了个皮毛。”
他说完这一长串的由来,才回答楚桥上一个问题:“我出世时已经是燮朝,按理正可以给梁天师和他的弟子们讨一个公道。可光凭着一卷竹简,没有武艺傍身,没有真材实料,我们一家人又如何让人信任呢?只我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将真相公之于众,恰逢你们庄子上说起梁天师的事儿来,自然是因缘际会,我又如何不把握机会,将这些告知大家呢?”
这么一说,果然是合情合理。梁子信朝楚桥行了个礼:“我虽勤学不辍,有一把子力气,可到底家资不丰。这回听闻贵庄给的奖金颇多,不知以我打过的比赛和带来的消息,够不够替我延请些好手,一起上山为梁天师和他的弟子们修缮坟茔所需?”
台下百姓轰然:“何须先生出资,我们不要分毫,一块儿上山为梁天师修坟祭扫。”
还有人愤愤:“亏得我们被前朝骗了百多年,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黑心肝。”
楚桥一看场面略乱,赶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安静,请听我一言再做打算。”
看台下渐渐安静,他转身对梁子信道:“前朝愧对梁天师,我等既然知晓真相,便该为他正名。烦请先生将此竹简交予我们拓印一份发至朝廷,好歹为天师讨回一个公道。”
这话说的在理,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哪怕不能鞭尸,至少名声上不能好过。看百姓们点头,梁子信亦赞同:“此事好说,只万勿损毁竹简便可。”
楚桥自是点头应允,又说第二件事:“修缮坟茔之事势在必行,梁天师是江州子弟的骄傲和榜样,想来江州子弟也不会要先生的钱财。您只管定好时间,自有好手愿意陪您走这一遭。”
看着下头百姓或是愤慨或是激昂的表情,梁子信无法拒绝:“那边等明年二月,我从百姓中挑些体力好的,与我一块儿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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