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老爷得了奚末的消息就料到京中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信鸽飞的比兵士两条腿要快,这路兵马还没走到一半,沈安侯已经召集楚将军和冉大头领开始做安排了:“不能让他们发现十万大山里的秘密,咱们得在半路伏击。舅舅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这还能有如何想法?这一路上他们得路过多少山头。”楚怀嗤笑:“一个山头吃下他一两百人,等他到了秀川郡,只怕已经是光杆司令了,说不得怎么不小心得罪了山民被揍个半死不活,还有谁来找你麻烦。”
沈安侯笑:“英雄所见略同,只是其中调度还需舅舅安排。”
楚怀却是摇头:“我一把年纪了才懒得跑,还是让你军校的学院出去张罗吧,正好看看他们的正经本事。”
话虽这么说,人员配合武器装备还是需要一番协调调度,冉越自是要什么给什么,还直说:“让冉风冉云都去,他们也该为先生效力的。”
沈大老爷这边以逸待劳,还有空飞鸽传书给沿路的站点,让他们避开朝廷官兵的行进路线迂回将陈家一大家子给运过来。而陈家老小这会儿却心中忐忑,甚至有人开始抱怨:“咱们陈家何时这般狼狈过!便是咱们不逃,难不成李相还真能将咱们全家下大狱?如今倒好,一跑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咱们可真就是逆贼了。”
说话这位是陈旭二哥的妻子米氏,陈晨得叫她一句表嫂。这些天乔装打扮东躲西藏,还不能走大路,专挑偏僻山路跋涉,她也真是累了。这会儿大家正吃干粮歇歇脚,她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陈小郞也没空与她扯皮,直接道:“当初我是问过了大伙儿的,您自个儿不愿留下来当忠良。这会儿半道上又反悔了不成?那我将您送回京城去可好?”
米氏便不言语了。陈家嫡支就陈平和陈刺史两房,随着陈平入狱,长房子嗣也多被牵连,官职被撸干净不说,若不是陈晨上下奔走,只怕有一个算一个的都逃不掉陪着陈平一块儿吃牢饭去。眼见着大伙儿就指望陈晨带着他们重振家业了,谁还敢违逆了他去?哪怕他年纪最小,这会儿看他不耐,也没人敢再倚老卖老。
陈晨看她安静了,努力压下心中的憋闷和烦躁,认真道:“李相的用意咱们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只要有他在朝中,陈家就再没有出头之日。我知道你们还想着圣人好歹是陈家血脉,大约是会保全咱们的。但我真不这么觉得。”他脸上有几分嘲讽:“李相没赶尽杀绝是怕幽州边军哗乱,这才给了圣人一个脸面,没弄死大姐姐和武安。然而这三个月时间里,他克扣边军供给,截断幽州和京城的联系,连续派出钦差和监军,不就是为了逼着幽州那边低头么?各位觉得幽州陈氏能挺得住多久?李相又会放任咱们多久?”
陈家的儿郎也不是没脑子的,何况他已经说的太过直白。陈旭便道:“大厦将倾,我们难不成螳臂当车自找死路不成?如今有人愿意收留,给咱们一条生路,已经是给咱们恩德了。谁要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看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的,就自生自灭去吧。”
他这话说的决绝,他二哥便忍不住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被小跑过来的带路“镖师”给打断了:“咱们得往山里去,京中有人马来抓你们呢,带队的估计是个老手,已经闻着味儿追过来了。”
陈晨二话不说,收拾东西便站起身来。其余老小也不敢多言,跟在带路的汉子身后往山中去。山路蜿蜒曲折,走起来十分费力,然而他们却不敢停歇,甚至不敢回头看,仿佛后头有怪兽在追赶一般。
一直到绕过两个山包,看到一片房舍,带路的镖师才让他们停下来,找人给他们安排住宿,并再三嘱咐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咱们在这儿住一天就走,这一天之内哪儿都别去,最好关在屋子里不出门。”
陈晨一晃眼便觉得此处有异,再听这么一说,福至心灵便问出一句:“难不成这些人是山匪?”
他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果然那带路的汉子似笑非笑:“何为山匪?我只知道这儿的都是良民,从不劫掠百姓,无非没在朝廷登记造册罢了。不过你们世家多隐户,想来也是见怪不怪吧?”
所以这些便是沈大老爷的“隐户”咯?他和自己身边充当小厮的李懋对视一眼,突然来了兴趣。“难怪我找到望江楼,他们就打包票能送我们去秀川,一点儿不怕牵连了侯爷呢。”他俩小声咬耳朵:“可见侯爷早就有打算了。”
至于侯爷有什么打算,陈晨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多问,闷头跟着做就行。李懋也难得的露出个笑脸来:“侯爷神机妙算,什么时候干过没准备的事儿?”
回想起去琼州一路上看资料的折磨,两人心里突然就轻松了。无论前途多么渺茫,只要那个人已经有了计划,他们便无需再担忧,跟在他身后认真做,总能闯出一片天来。
那镖师看他们的反应,心中也安定了几分。要知道自家主子也是下了死命令,两位主事儿的但凡有一丝抗拒,便要改变行程将人送往琼州去,只怕又是一番麻烦。还好这两位的反应都算得上接受良好,不愧是沈侯爷一手带出来的人。
他们这边正安顿着,山脚下不远处却是发生了一起小型战役。带着人从京中一路疾驰到星洲的周将军这会儿都快气爆了:“这群山匪简直嚣张!给我上!消灭他们!”
从来只有兵剿匪的,哪里有匪压着兵揍的?然而周将军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手下这两千来号人,还真就被山中不知多少的匪徒给压着打。稀奇古怪的陷阱,毫无规律的暗箭,他们连山匪的毛都没摸到,就已经折损了好几十人。同行的副将皱着眉和他商量:“要么咱们先停下,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吧。”
周将军脸上哪里挂得住!然而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他除了同意,还是只能同意。
那边山匪看他们撤出林区,也停下了往外射箭。一个中年男子从山路上缓缓走下来,对周将军一拱手:“我们五环山的兄弟自认没给州郡找麻烦,不知这位军爷为何不守承诺突然进犯?”
周将军一听就明白,感情这山匪是和郡中府兵安通款曲互不干扰的,难怪能这么嚣张自在。只他有任务在身,也不愿与他们扯皮,便含糊道:“我们在追缴一群逃犯,线索指使他们往你们山里去了,这才与各位起了冲突。只要你们将人交出来,我们自然撤兵。”
那中年人皱眉,对身后喊了几句话,又转头道:“我并不知山上来了外人,这会儿便去查看,若是真有您要的逃犯,定然绑了送过来。”
周将军看他好说话,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一刻钟后林中一阵悉悉索索,那中年人听人耳语几句后皱眉:“我们山中并无生人进入,将军是否找错了方向?”
周将军自是反驳,然而那中年人却不信,两边正僵持着,却见一个斥候小跑过来,对周将军禀告了几句。
“前头出现了足迹和车辙印?你确认是陈家人?”周将军脸上一黑,忍住了抽那斥候两下的冲动,也不再搭理那中年山匪,带着人换了条路跑远了。那中年男子目送他们离开,面上微笑,心里却在盘算能忽悠这些人多久。
足迹和车辙印自然是伪造的,等周将军发现端倪再折回,陈家人早就上了另一个山头了,要是周将军胆敢跟着追,少不得还得挨一顿打。
陈晨和李懋并不知道沈侯爷拿他们当个诱饵玩“放风筝”,消磨朝廷派来的兵马。然而心中有了希望,便是再艰难的路途也会变得轻松。等到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秀川郡沈家的庄子,在这里安生的住下,周将军也追到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身边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唠个嗑
我和基友说,我下本快穿打死不写剧情流,设定和大纲都是浮云,我要写甜宠文撒狗粮,从开篇齁到完结
然后被基友鄙视,说钢铁直女是写不了甜宠的,还是别祸害读者小天使了
我:……
不会写感情戏怪我咯?
(好吧还真是该怪我,哭唧唧)
宝宝们是更喜欢一路爽爽爽的剧情流,还是一路甜甜甜的小日常?都来一块儿唠唠呗
第200章 苦恼的周将军
周将军刚带人进入秀川郡,陈太守和曹都尉就都得到消息了。他们早得了沈大老爷庄子上的暗示, 知道这是朝廷要找沈侯爷晦气了。沈侯爷倒霉, 他们的美好生活也得到头,为了银钱着想,这两位难得的放下成见一同带人前来迎接:“将军辛苦, 不知来秀川有何公干?”
周将军这一路不是误闯山匪领地, 就是被百姓当作强盗一般提防, 碰上地方官员更是推三阻四, 折了不少人手不说,陈家的一根毛都没摸着。他心中不爽,对两位大人也没好脸色,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圣旨给他们展示一回:“奉圣人之命,前来查验沈侯爷庄子上的良种种植情况,并令沈侯爷立刻回京复命。”
陈太守和曹都尉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沈侯爷的庄子临近十万大山的地界,大人也知道, 咱们汉民是不好和山民起冲突的。您看……”他指了指周将军身后衣着不整形象狼狈的兵勇:“各位是不是先到郡中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周将军已经恨不得立时抓人回京去, 哪里还听得进去劝?他冷哼一声:“做打算?做什么打算?两位给沈侯爷通风报信的打算么?”他干脆的甩下这两位,只带着自己的人马便出发了:“不用劳烦两位了, 我自会找到沈侯爷,将他带回京中去。”
这位周将军也是托大了,在他得到的情报里,沈安侯在这儿虽然有片地,却没养什么护院家丁, 无非些庄家把式,怎么着也不能和山匪一样凶悍。至于陈太守所说的山民,他也不是十分在意——总归自己小心些,别与那些蛮子起冲突便是。
他打马疾行,飞溅的泥点儿沾染了陈太守的官袍下摆,让原本准备再劝两句的太守大人干脆冷哼:“他以为自己是谁呢?十万大山说闯就闯,他嫌自己命长吧。得了,一看就是有去无回的,我去写奏章。”
曹都尉和他不对付,这会儿的意见却是一样的:“沈侯爷多少年前就是冉头领的座上宾了,沈家能把庄子依山而建,就是打着被山民护着的算盘。”他摇了摇头道:“好歹是朝廷上官到来,我还是得带兵去帮衬一把的,不然回头他恼羞成怒告我一状,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太守也不管他,曹都尉在秀川干的多舒服,才不会拆沈侯爷的台。果然没等都尉府的府兵靠近十万大山的山脚,那边周将军已经抱头鼠窜了。眼见救兵在前,他急忙呼喊:“快将这些暴徒都抓起来!他们都是反贼!”
山民这边的带头之人正是冉云,这位十万大山的未来大王气势凶狠,直接一个绊索将周将军击下马,长矛直指周将军咽喉,压制的他不敢妄动,口里还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山民与汉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突然率兵攻打?若是今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只怕日后再难相见了!”
周将军哪里受过这般奇耻大辱!然而锋利的尖刃就在眼前,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曹都尉。曹都尉也是无奈,拱着手赔小心:“少头领见谅,这位是京中来的曹都尉,奉旨前来请沈侯爷入京的,绝非有意冒犯十万大山,更不是汉民要与山民起冲突。”
说完又用眼神警告周将军,一边道:“少头领是十万大山的未来首领,代表的是十万大山的态度,咱们汉民和山民从来都是和睦共处的,可别真伤了和气。”
冉云听了皱了皱眉,又看周将军慢慢放松身体,老实半趴在地上,这才松开了手。只他依旧不高兴:“我不管你们找什么猴爷马爷的,总之不得带兵进入十万大山,那里是山民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园。若是你们胆敢进犯,我们也必让你们有去无回。”
其实这会儿已经是有去无回了。周将军回忆起那一瞬间的万箭齐发,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让他们避无可避,心中便忍不住惊惧。等曹都尉送走了那位少头领,将他从地上搀起来,他才发现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兄弟。周将军悲从中来:“这些山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杀我大燮兵勇,你还不点起人马让他们血债血偿?”
曹都尉也是真无奈:“大人!您知道十万大山有多少山民么?那是数十万!他们无论男女老少皆可成军,且熟悉山中地形,最爱偷袭伏击。您倒是想想,我秀川郡都尉府不过六千步卒,拿什么和山民去打?”
“多少……?”周将军愣住了,慢慢转过头来:“你刚刚说的,他们多少人?你们多少人?”
“他们数十万,我们六千。”曹都尉认真重复:“您以为我们愿意被山民压着么?可我们拿什么养兵?朝廷给我们多少军饷?”他无力道:“已经三年了,朝廷三年都没给蜀州出军饷了,蜀州是个什么情况您多少也心里有数吧?我们拿什么养兵?”
穷山恶水出刁民,蜀州便是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比琼州也好不到哪儿去。州府没有多少赋税,还要支应朝廷,如何能够再养兵抗衡山民?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周将军一时语塞,旋儿又想到:“那你们就不怕山民打过来?为何不从汉人中招募好手呢?”
曹都尉这回却是摇头:“山民都是依山而居,以打猎为生,若是下了山,那就绝不是汉人的对手了。也正因为此,汉民和山民才能和平共处,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没见过山民下山——都碰不上面,又谈何起冲突?”
言下之意,山民虽然拥有绝对实力的优势,却不会主动挑衅,让周将军拉仇恨发动群众的打算落空。曹都尉还补充道:“这几年山民和岑家药铺多有合作,赚了不少银钱利润生活用品,因此越发壮大。我听说岑氏与沈侯爷的岳家关系颇近,只怕沈侯爷也是走了这条路子,才得到山民们的庇护。”
他这一说,周将军也想起去年蝗灾,林家小子和岑氏家主一块儿到京受封的事儿来。林蓢是沈安侯的小舅子,和岑家主关系极好,沈侯爷可不就能背靠山民,在秀川站稳脚跟了么?
想通了这一节,周将军越发无奈。曹都尉倒是好心:“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摆平的,等会儿下官给您写个折子,将山民之事详说一番,您送到京中,各位相爷自然不能怪罪于您。”
周将军除了苦笑还能如何?抓陈家被山匪玩弄于鼓掌,抓沈安侯被山民杀了个血流成河,他还要想如何给自己自辩脱罪呢。仿佛瞬间被抽了脊梁骨,他弓着背拱了拱手致谢:“一切有劳曹都尉了。”
周将军被曹都尉领走了,陈晨和李懋也终于见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主心骨沈侯爷。沈安侯拍着他们的肩膀感慨:“你们倒是真长大了,能担得起事儿来了。”
陈晨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半年时间遭逢巨变,他虽然勉力支撑,心中却满是茫然惶恐。如今被沈安侯这么一说,莫名就湿了眼眶,而李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板脸:“我想着还是跟您比较有趣,至少能做点儿实事。我爹要是抓到我,只怕能给我打折了腿丢进后院生孩子。”
“那正好,我这头方兴未艾,正需要你们的加入。”沈安侯一胳膊圈住一个,小声与他们说:“回头就带你们去山上开开眼界,然后好好给我干活。等过上几十年,你们的长辈和天下百姓都得谢谢你们,我说话算话。”
陈晨听着他的话,仿佛又想起了在琼州的那段日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轻松和快意来。李懋却继续充当拆台的角色:“我是还好,反正孤家寡人,您让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不过陈晨就倒霉了,拖家带口的。我看他的哥哥嫂子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您考虑好了再收留,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他这话说的直白,陈晨的脸色也慢慢晦暗下去。他如何不知道这一行人会给沈安侯带来多大的麻烦?便是沈侯爷并不介意,可他又如何能够理所当然的就给人惹事儿呢?
沈安侯却是不介意的:“他们难不成还能翻出大天来?”他说着就拍拍陈晨的肩膀笑了:“只等会儿你得受些委屈,可得挺住了。”
陈晨想也不想的点头:“刀山火海的我都认了,自己选的路,自己不后悔。”他相信沈侯爷不会害他,至于受委屈什么的,在京城如履薄冰几个月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傻小子,我是那样的人么?”沈大老爷拍他一巴掌,“只是想看看你身边到底是些什么人罢了。”
他与陈晨如此这般耳语一番,陈晨先是惊讶,接着便是释然,甚至自嘲道:“这算什么受委屈?您是给我解决麻烦呢。”无非就是让家人在前程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罢了,用后脚跟都想得到他们会怎么做。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从此自己对家人也无需再觉得亏欠,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人多希望被看重,而不是被牺牲。我需要的却是能够坚持自我的人,而不是为了利益抛弃信仰的人。”沈安侯正色道:“世家子虽然聪慧,但正因聪慧,才太看重自己,习惯性的牺牲别人,是以我虽承认他们的学识,却并不对他们的人品放心。他们若是通过考验,自然能得到我的礼遇,若是无法通过,也无非是我出钱出人,再给他们找个下家罢了。”
看陈晨若有所思,沈安侯再拍一拍他:“今日好好休息吧,明儿我再来和你的家人详谈,看看到底让他们做些什么,才能物尽其用,至少不给咱们自己留下隐患。”
第201章 世家子(上)
翌日清晨。好生休息了一整夜的陈家老少才梳洗完毕,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喧哗声, 有粗使婆子在外头禀告:“我们家主昨夜便从山上返回庄子了, 请各位贵客到正厅用餐。”
陈家众位昨日到时便没见着沈安侯,听说是上十万大山访友去了。之后得知周将军带人一路追赶,又让他们很是惶恐了一阵子。直到追兵和山民发生冲突, 他们远远的听着叫嚣声变为沉寂, 才总算放松了绷紧的弦, 倒头睡了个好觉。
突然听说沈大老爷居然漏液赶回来, 几位老少爷们心中还是受用的。应承了一句,换上干净外袍,在小厮的指引下到了正厅,果然看到沈侯爷已经到门口等候了。
沈大老爷也不托大,率先拱手道:“各位能来秀川小住,沈某不胜荣幸。这一路上大家受累了,如今到了我庄子上,只管放心住着, 沈某自不会让人再打扰各位。”
这次跟着陈晨来的一共有五家人, 分别是大房的三位子嗣——陈旭和他二哥三哥;二房的陈晨;以及陈平的庶弟陈乐一家。陈家大房长子跟着陈平老两口一块儿落难,去岁腊月便被丢进了天牢, 而陈晨的两位亲哥哥则跟在陈刺史身边,如今还不知他们的去向。
一行人虽然拿陈晨当主心骨,但见客时还是以陈旭的二哥陈昭为首。这位年近四十的端方男子率领陈家男丁一同深揖到底:“多亏沈侯爷一路关照,并愿意收留我等,否则今时今日, 我陈家上下只怕已受了牢狱之灾。侯爷恩德,陈家人必不敢忘。”
“明德先生严重了。”沈安侯打了个哈哈,将众人让进去:“莫说这么多了,先用膳吧。”
沈大老爷庄子上的早膳延续了京城沈家的风格,多是面点之类好消化又充饥的食物。陈家各位虽然狼狈逃窜了一个多月,礼仪风度却是丝毫未改,哪怕是夹个面条也优雅的行云流水。
当然,陈晨在这里头是个另类。他在琼州和府兵们混了两三年,一身兵痞气是洗不掉了,便是回京之后被压着纠正了许久,也依旧带着几分狂放不羁。沈安侯看着就好笑,有心与他调侃两句,又顾忌着“食不言”的规矩,竟是生生吃出几分尴尬别扭来。
好在一顿早膳用不了多长时间,等婢女过来收拾了桌面奉上香茗,他们也依主宾坐下,开始正式谈话了。
沈安侯从来不是个强人所难的,这时候也一样:“明谦不由分说就将众位从京中带来,只怕各位还是糊涂的。我这儿倒是有些京中传来的趣闻,各位不如看一看。”陈家这一代都以明取字,明谦便是说的陈晨。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叠小纸条,这是京中飞鸽传书后送来的情报翻译过后的抄本,上头用蝇头小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如何如何。陈昭看了两页便脸色灰白,颤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莫说他一个世家子竟然如此慌乱,实在是上头的内容太过可怕。“新宁四年三月初二,李相遣右将军吴冲击陈府,罪名为谋逆乱国”,“四年三月初二,李相遣御史赵为钦差赴寿州擒拿刺史陈,若遇抵抗可先斩后奏”,“四年三月初六,陈太妃被禁香凝宫”,“四年三月初九,武安公主自尽谢罪”。
一桩桩一件件,李相彻底除掉陈家之心可谓路人皆知。再往后便是幽州边军的调动,陈家最后的倚仗被彻底剥离。“四年三月二十七,幽州陈氏以通敌、隐田、伤民之罪抄家,涧河刺史、都尉皆受牵连”。一个延续几百年的世家,几乎就这样覆灭了。
“可悲可叹。”陈昭的手一直在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先帝为了权势要剿灭世家,李相为了权势也要剿灭世家,岂不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便是他一家独大,难不成就能保全大燮吗?”
幽州陈氏可是一直顶在了抗击北方蛮夷的第一线!李相这般不顾一切的灭掉陈家,就不怕蛮夷趁虚而入,危急整个朝廷么?这道理李正牧不是不懂,但是这么多年和陈平分庭抗礼,他已经等不及要占据巅峰了。都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陈家毕竟是圣人母家,若是等穆岚拿到实权,只怕京兆李家又要被陈家踩在脚下了。
同为世家子弟,李正牧的心思陈昭怎能不懂。可正是因为看的分明,他才更觉得悲哀:“四家五姓同气连枝,如今萧家没了,我陈家也几近覆灭,偌大的家业又有何用?竟敌不过一道圣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世家的强大在于他们能不断培养人才稳固家族地位,世卿世禄不是说笑,几百年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和积累的财富是非常可怕的。但是同样的,一个世家的倒台,就意味着大量利益变为无主之物,对于其他家族来说,又何尝不是致命的吸引?
更何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家也同样在竞争。京兆李家曾经是仅次于琅琊王氏的大家族,却因为在上一代站队失败,掉落到陈家之后,他们又怎能甘心呢?
沈安侯看他激动便劝道:“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支撑一个世家,最重要的不就是人么?你们兄弟几个可都在呢,说不得几年十几年之后,陈家又从你们手中兴旺起来了呢?”
陈昭定了定神,慢慢从悲恸中缓过来,擦擦眼角的泪水问沈安侯:“侯爷可有我二叔他们的消息?”
他二叔便是陈刺史,陈晨的亲爹。陈小郎听到这个问题也不禁直起了身子期盼的看沈大老爷。沈安侯自然不会卖关子:“陈刺史并不愿意来秀川,而是投奔吴郡去了。”许昌王和吴王都在吴郡,正蹦跶着要和京城唱对台戏,陈刺史这是眼看着穆岚靠不住,准备重新押宝拼一个“从龙之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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