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圣人病重
穆荇被沈安侯气了一回,穆岚心里却松了口气。别看他面上一副欣喜的样子, 其实他是真有些怵沈安侯的。倒不是沈侯爷对他做过什么, 只每次看到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穆岚便无端心虚,仿佛自己隐藏深处的小秘密根本无所遁形。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沈湛, 是以无论他诸多算计, 从来不敢往自家大伯头上使。如今沈安侯离了京城, 沈湛也彻底放松下来, 一边让太子为蜀王遗孤请封爵位,一边对自家双胞胎弟妹伸出了魔抓。
他也不用什么粗暴的手段,只每日换着法子让沈清美和沈沅“病”着。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性命垂危,可无论谁来看,都只能道一声可怜。京中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只怀疑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可两小除了喝药, 其余饮食与府上主子们全然相同, 这一条被提了两次也就翻过了。
每当有大夫过府,沈湛便在书房里拿住出藏在暗格中的小册子微笑, 顺便记下他们俩的症状和大夫的说法,作为以后的参考之用。而这本神奇的小册子若是被林菁看到,必然要说一句“不就是十八反十九畏么?”
然而此时中医并无后世那般发展完善,许多相生相克的药物并未被人掌握,沈湛也是在之前替沈敬诊治过的老大夫那儿翻出了这本压箱底的书来, 从此如获珍宝。无论是害了蜀王的马,还是干脆弄死了蜀王,都是从这里头得到的灵感。当然,为了试验药方而死掉的乞丐,也自有武安公主找人替他收拾妥当。
如今尘埃落定,穆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也终于耐不住,想要解决掉这对烦人的龙凤胎了。天知道他对这两个孩子有多么深重的恨意!若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母亲怎会处境艰难,在低贱妾室面前忍气吞声,还被沈敬伤了颜面,身子也一日日破败下去?
便是他自己,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子嗣,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里无忧无虑,却不得不在狭小的院落里如履薄冰,偶尔还会被沈敬冷眼嘲讽,甚至一顿毒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小孽种谈笑风生,端的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心里也从渴望变成了冷漠,最后只剩下的毁灭这一切的恨意。如今没了沈大老爷的压制,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让他们把之前欠下的都还回来。
龙凤胎的身体时好时坏,沈敬却不敢多过问。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连田产铺子都被沈湛母子两个倒腾着换了名字,若是被赶出去,怕只能饿死街头。他不是没想过干脆撕开了大家一拍两散、去京兆府状告沈湛的忤逆不孝。可是听了他的威胁,沈湛只笑的更欢了:“您只管试一试去,有人会信么?便是信了,他们敢管么?我可是武安公主的夫婿,谁敢让驸马担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沈敬也反抗过,想拿出当父亲的威严来,甚至想过去和范氏闹。然而沈湛根本没给他这样的机会,直接一壶烈酒灌下去,他便得半死不活的头痛好几天。被折磨的次数多了,他也总算学乖了,沈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余时间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恨不得拿自己当个透明人。
偶尔想起自己在国公府的日子,沈敬也不知道该恨母亲和大哥无情,还是该悔自己作死。沈安侯没有沈湛的本事吗?他比沈湛能耐多了!可他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自己越发嚣张和挑衅。如今落在亲儿子手里,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是报应又有什么错呢?
等到蜀王唯一的子嗣被封为岭昌王,龙凤胎也已经有出气没进气,距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了。看着太医摇摇头站起来,沈湛眼中泛出泪光,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爽快。送走了太医,他转手就拉来沈敬,将他强按在龙凤胎的屋子里,看着他们咽气:“这可是您最爱的孩子们啊,您就不想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沈敬一点儿都不想,他只想逃离这里。然而断了一条胳膊,又日渐衰老的他,哪里是已经开始学习武艺的深湛的对手?几乎是面贴着面,感受到两个孩子的呼吸变为虚无,沈敬却连声音都发不出。等深湛松开手,他直接滑落在地,再也动惮不得。
松开手,嫌恶的拍了拍,沈湛打开房门,脸上已经是深邃的悲伤沉重:“弟弟妹妹们去了,父亲悲伤过度,你们将他抬到房里去好生照顾着,别再打扰他了。”
两条鲜活的生命被草草埋葬,沈敬则落下个中风偏瘫的毛病。好在他有个孝顺儿子,不仅聘请了医女长期照顾他,亲自学习按摩手法为他解乏。连穆荇听了这消息都对沈湛改观了不少,将他从宁心殿侍卫调到御前来,每日里还可以和未来大舅哥太子殿下打个照面,联络感情。
穆岚对沈湛的亲近朝臣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这个名声不错,长的好看的少年,大人们心中多有宽容,偶尔看到他与太子殿下说笑也并不阻止。
太子殿下国事繁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小伙伴插科打诨,如今最严峻的依旧是笼罩整个燮朝的旱情,以及百姓越发缺少食物的窘迫。他倒是一点儿不挣扎的就依附了世家,由陈相出面说和,一批批的救灾银钱和粮食往下头发。至于监察御史也依旧在忙碌,毕竟世家也不希望拿出来的好处白白便宜了贪官污吏。
穆荇见此局面也只能叹息一声,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无论朝中大小事,穆岚总要问过他再做决定。幼子眼中不时闪现的崇敬和惊叹满足了他心中的小小虚荣,连带着他的精神都一天天好起来。
太子一边处理政事一边侍疾,眼见着便消瘦下去。陈贵妃看的焦急,只能自己带着武安公主一天三遍的往乾元殿里送补汤,圣人一份太子一份的看着两人喝下去。每次这时候就是宫中最温馨的时候,陈贵妃一边抱怨唠叨,太子一边唯唯诺诺的讨饶,武安公主抿着嘴儿笑,不时还“落井下石”,数落自家亲哥哥几句。
穆岚在亲爹面前乖巧,对妹子就有几分毒舌了,偶尔一句话将穆明泉说的没脾气,恨恨的给圣人告状,或在陈贵妃身上扭来扭去的不依。穆荇喝着参汤看着兄妹俩斗嘴,只觉得岁月静好,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太医们见圣人心情开朗也是松一口气,要知道穆荇可是被毒针射中,虽然治疗及时,可余毒未清,最是动不得怒。眼见着圣人的身子慢慢好转,穆岚来的越发勤勉了,还与穆荇感慨道:“以前是儿子不知父皇辛苦,如今才知道您为大燮江山如何操劳。天下之事纷纷扰扰,儿子总觉得力不从心,还是等您痊愈了亲自主持大局,让儿子再跟着学习一阵子吧。”
穆荇口里说着责备的话,心里却是妥帖的。谁又希望自己的权柄被夺,当个身不由己的深宫傀儡呢?然而好事多磨,就在太医都说了再喝两副药便痊愈的当儿,他却突然惹上了急症,上吐下泻不止,把穆岚给吓坏了,全然顾不上他一身污秽,直叫传太医来。
才伺候着圣人吃过药的太医又颠颠儿的回了乾元殿,几个白胡子老头一个个把完脉,都忍不住皱眉:“圣人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今日早膳用的是什么?”
一道鸡汤面,一碟凉拌海菜,都是平日里吃惯的。御膳房的厨子将撤下来还没收拾的碗碟让太医查验,显然也没什么不妥。林内侍则在一旁补充道:“另有就是上半晌同太子一起喝了小半碗的参汤,还吃了两块马蹄糕。”
参汤和马蹄糕都是陈贵妃送来的,不过一个碗里盛出来,太子也没少用,应该不会有问题。为了谨慎起见,太医也各自取了些检查,太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父皇入口的东西,哪样不是有人验过的?总不可能在里头做手脚吧?”
穆荇是多惜命又谨慎的人,怎么会给别人毒杀自己的机会?太医不过是走个程序,翻了一遍也没找着问题所在。好在圣人自个儿慢慢缓过来了,喝了口水慢慢交代:“我净饿两日清清肠胃,你们也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净饿也不是什么都不吃,是只用些什么都不放的清粥。果然两日之后,他这急症自个儿就好了,可惜太医那边却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让他颇为失望。
在宫墙一角,武安公主又与自己的小夫郎拉起了小手,羞红的小脸却说出残酷的话来:“可惜太医用的藜芦只是外敷,不如内服的效果好,否则灌了这么多日的参汤,父皇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你也暂时停手吧,咱们来日方长。”沈湛安慰道:“只要太子在圣人面前老实当个满腔孺慕的乖孩子,什么事儿把圣人放在第一位,自然就能坐稳太子之位,也总有名正言顺上位的一天。”
“话是这么说,我哥只怕是有些心急了。”武安公主用手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侧头露出一个纯美的微笑来:“之前咱们设计三位皇兄,让他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管,越是青白,越好演个无辜受连累的皇子,那时他还很有几分犹豫呢,连连问我是不是要害了父皇,如今他倒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可看他陪着父皇用参汤,那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等他得登大宝,会不会干脆把咱们灭口?”
“怎么可能呢?”沈湛摇摇头:“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是个聪明人,可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结局。”
“你又如何肯定的?”武安公主盯着她看,脸上泛起几分轻愁:“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一来自然是狄隽大人死间。我特意求他留了份说明‘真相’的手书,只要拿出来,太子与他密谋刺杀圣人嫁祸其余三位王爷的事儿可就要被揭出来了。二来呢,我无意中打听到的,其实先帝去世之前,留下了一份圣旨,内容是让当今退位,立许昌王为新帝。”他轻笑道:“只要咱们在他之前找到这封圣旨,那么太子也好,许昌王也罢,谁听咱们的话,谁才能当上下一任皇帝。”他一脸甜蜜的看武安公主:“站在最高处又如何?躲在幕后让最高处的人都为你的思绪而颤抖,那才有意思呢。”
第188章 疯狂
沈湛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上天欲使人死亡,必先使人疯狂。他现在便是在这种癫狂状态,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却不知道, 这全是因为真正权势滔天的人从未将他看在眼里。而一旦他惹了人的主意,所做的一切便如跳梁小丑,更是不堪一击。
圣人穆荇便是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他自觉突发急症并非偶然, 在太医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 还将他们一个个单独提溜出来询问。也不一定是和自己相关, 只要他们觉得哪里有些异常,都尽管说出来与他听。
便有一位太医突然想起沈家的事儿来:“说起来,之前沈小郎请微臣为他的弟弟妹妹们诊治,臣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两个孩子也是像吃坏了什么东西,只症状比您这个严重的多。不仅有呕吐泄泻之症,还有高热、中毒之相,偏他们也没被什么毒物沾染过, 实在是匪夷所思。”
圣人一听就眯了眼睛:“把沈湛给我抓了, 派人去沈家查!”
这就叫一力降十会,管你有没有问题, 是不是看上去无辜,直接抓了再找证据。沈湛正想着如何拿到太医署新给圣人开的调理方子,就被一头蒙圈的丢进了天牢。他心里一突,面上倒是不显,只连连问道:“可是小臣犯了什么错?”
天牢的狱卒也不知道啊, 何况这位和太子公主交好,他们也不敢怠慢,只能赔笑道:“圣人下旨总是有原因的,说不得是什么误会呢?您安生在这里呆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一声。”
沈湛倒是没怎么害怕这种处境,甚至设想过圣人恼羞成怒将能牵扯上的人一棒子打死。是以在参汤计划失败后,他就把屋里的那本医术烧了,便是为了之后哪怕被人发现用了里头的法子,也大可以装作并不知情。
派出去的密探也确实没在沈家找到什么证据,沈敬已经是半瘫在床说不出话来,范氏则一心礼佛不管外头纷扰,沈家除了冷清了些,怎么看怎么正常,连他们都觉得沈家单纯是风水不好,犯了煞才连连出事。
因得了太医的提醒,他们还找来了双胞胎治病的方子,太医查验之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有些开的粗浅的些,对症倒是没错的,想来真不是在这里头做了什么。”
穆荇得了他们传来的消息,越发觉得烦躁:“真不是沈湛干的?你们再查!朕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这话挺无理取闹的,但他是大佬,自然得听他的。暗探们又出动一回,查的也更细了,可除了打探到沈湛确实有些药理根基,偶尔还会和大夫讨论方子里头哪位药用起来更好,再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其实要是放在世家,懂医药也是基础技能,沈湛是范氏培养出来的,行为举止向世家靠拢也实属正常。圣人还不满意,干脆让人对沈湛严刑拷打,半真半假的威逼利诱。然而也不知道他是真无辜还是心机太深沉,除了叫屈之外,一句认罪的话都没说。
武安公主也是急得不行,要不是被陈贵妃拉住了,只怕能来圣人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陈相看不过去,亲自过来求情:“沈小郎好歹是京中不错的少年郎,又与公主有婚约,若是无端死在了天牢里,只怕传扬出来于您的贤名有碍。”
穆荇听着这话就觉得脑仁疼,他也想干脆任性一点儿,既然自己看不惯,就干脆把沈湛弄死拉倒。可惜他到底是爱惜羽毛的,折腾了这许久也没发现哪里有疏漏,只能将人放出来,随便捏了个理由说是“误会”,又赐了银钱药材作为“补偿”。
沈湛强撑着谢了恩,回去便大病一场。好在他底子不错,慢慢儿的又养回来了。武安公主对他倒是真爱,求了太子放她出宫去探望,搅的太子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是陈贵妃出面镇压才算作罢。
圣人身体恢复,自然要收回大权,穆岚也真不贪恋权柄,一切悉数奉还。穆荇看了看他确实没有暗中拉拢拉拢朝臣安插心腹,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只不知道是不是还膈应着之前突发急症的事儿,对他和陈贵妃都是淡淡的,武安公主更是不敢往圣人跟前凑。
穆岚倒是宠辱不惊的,穆荇安排的给他事儿都老实做了,平日里便读书习字,若是要和大臣们约见,也都会提前请示过圣人。哪怕碰上穆荇心情古怪刻意刁难,他也并不恼怒,反而越发谦逊敬畏,让穆荇满意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失望。
沈湛身子好了之后却没了职位,他也不怎么着急,干脆闭门读书。陈平对他颇有些欣赏,私底下与楚怀咬耳朵:“好歹也是你的晚辈,不帮衬一把么?”
楚怀当上太尉之后却是更不愿意议政了,被陈平逮到后无奈的很:“我连他爹都不管,还管得着他?”
楚将军偏心眼儿是个人都知道,沈大老爷在他心里能比亲儿子还亲,沈二老爷却仿佛路边的野草。他这还说呢:“讲真,我是尤其不喜欢沈湛的,看着便是个斯文败类,不知道肚子里有多少黑水儿。我这般耿直的人,连和你们这些世家子玩弯弯绕绕阴谋阳谋的心思都没有,才不想被个小辈给惦记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否则楚将军也不会是楚家独树一帜的行伍人才了。陈平碰了个没趣,回头倒是和圣人告了一状,穆荇难得的笑了两句:“他这是被他外甥给带坏了。”
这外甥说的自然是沈安侯。提到这位爷,穆荇又是一脑袋的不满和遗憾,忍不住对林内侍抱怨:“他们一家倒好,说走就走了,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林内侍才不怕给沈侯爷拉仇恨呢:“他平日里不就这张狂样儿么?没官职时要么往外跑要么闭门不出,您想见他一面还得给他下帖子。”这位虽然少了点儿器官,脾气却不小:“按他自己说的,没了张屠户还吃不着好猪肉了?京中朝堂多的是能人,也不少他一个。”
“有志气!说的好!”穆荇这回是真开怀大笑了:“沈安侯不是往外跑么,就让他在外头看看,朕离了他,只会把大燮治理的越发繁荣太平,让他到时候后悔了哭去!”
陈平听着穆荇的话,心里却无端觉得沈安侯真是个奇葩,要是换一个人,哪怕是他和李正牧,敢不接圣人诏令直接甩手就走,不被记恨一辈子,也得给让这位爷给发一堆的小鞋。可沈安侯说走就走,圣人也不过碎碎念几句,还是怀念多过恼怒——这到底是怎样的魅力,才能让所有人都记着他的好,对他始终宽容呢?
沈大老爷可不知道自己又被拉出来惦记一回,他从京城出来后便护着老太太一路往青州去。楚氏一路上也真见识了自己儿子的实力,被震惊过后反而平静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这不仅仅牵扯着咱们一家的性命,还有天下许多百姓的生死存亡。”
沈安侯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是个通透的,听了她的话也认真道:“我便是为了慎重,才从未将自己暴露于人前,低调谨慎的发展至今。”宁国公主那个不算,而且还得谢谢她一直帮着扫除痕迹,才让京中无人能够发觉。
马车一路疾驰,在大半个月后进入了青州,平宁楚家得了他的信,也正翘首以盼着。在这儿的除了去岁过来了就没走的沈玫,还有本该在密州沈攸那儿带着的沈淑窈小姑娘。如今已经十三岁的她长的亭亭玉立,却并无一般女子的柔弱乖巧,反而带着几分活泼与灵动,并和年龄不符的沉稳。
亲人相见自然是分外温馨,楚岷却比旁人更多出几分敏锐来。趁着众人梳洗准备晚宴的时候,他将沈安侯拉到一边:“你是真准备自己干了?”
“有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觉得我现在是那种?”沈大老爷眉眼中有几分轻松和释然,又有几分坚定和凝重:“你不觉得和圣人相比,我能做的更好么?”
楚岷当然知道他能做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慎重:“要钱要人要物,楚家都可以支持,但也只能暗中支持。世家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便是楚家也只敢顺势而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我当然是有备而来的。”沈安侯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册子:“看看呗。”
“这是什么?”楚岷随手翻了翻,“《三字经》?小孩子的启蒙书?我听说沈汀见天儿给他儿子念叨。”
“你消息倒是灵通,”沈安侯也不意外,沈汀带出去的幕僚就有楚家子弟,和楚家本家又书信往来十分正常。他指了指书册:“我才你肯定不知道里头的内容,不如现在好好看看,这东西够不够让世家给我宽容些时间?”
第189章 灭亡(上)
沈安侯拿着一本《三字经》,让楚岷好一通无奈。这明晃晃的拍马屁, 偏生拍的十分文雅, 世家巴不得自己贤名传播开来,定是要给沈安侯些好脸色的。连他都被里头几句话夸的脸红:“说不得楚家垂名千史,靠得不是我们这些家主的经营, 而是你这本启蒙书。”
“不过是小道罢了。”沈安侯摆摆手, 笑道:“这回可信了?我才不是和世家硬碰硬的人。”说完又正了脸色:“听说过一首词么?望西都, 意踟蹰, 伤心前朝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世家和皇族崛起,百姓没好日子过,可发生战乱,最先被波及的也还是平民,“但凡能够和平演变的, 我肯定不会选择打仗, 和老穆家是如此,和世家也是如此。”
楚岷这回是彻底放心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尽管去酒桌上忽悠楚家的年轻一辈给你卖力吧,反正我拦不住,也不拦着,端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大老爷在楚家向来是座上宾,无论年老的长辈还是年轻的小子, 都爱听他说话玩笑,时不时抖落出两句让人深思的话来。老太太看自己儿子谈笑风生备受吹捧也是乐的很,却不知这时候她的另一个儿子正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局。
却说沈敬被沈湛吓破了胆,从此成了偏瘫,但他的生命力更是顽强,竟然在医女的精心照顾下慢慢好转。只他却不敢让沈湛发现,依旧装出动不得说不得的样子,趁着沈湛对他慢慢放松,悄悄将自己知道的和猜测的事儿写下来。
其实这也是沈湛自己大意了,他被圣人无端折磨了一回,又没了官职,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心里怎么会舒坦?在人前他必须完美,沈敬便成了他发泄心中郁气的目标,每每将医女请出去休息,自己提沈敬按摩,其实都是一边挑着痛处下狠手,一边在他耳边说着自己到底怎么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他只当沈敬这辈子就是慢慢等死,却不知道沈敬心中悲愤,反而生出一股韧劲来。发现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他便谋划着将沈湛彻底铲除,也算是为自己和一双子女报仇。
沈湛与武安公主断了联络,正是着急浮躁的时候,还真没发现沈敬在暗中做手脚。这一日他又往陈府去借书,沈敬看医女出去煎药,抖抖嗖嗖的从床沿角落里翻出一卷纸并一根“铅笔”来,这东西还是当初沈安侯哄沈汀画画时弄出来的,也送了几根给二房把玩。
他写的认真,一边还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响动便将东西攥在手心,僵着身子由医女服侍着喝了药,心里却想如何将手里的东西送出去。
沈家的下人已经被沈湛换了好几轮,沈敬的心腹死的死卖的卖,一个都没留下。范氏深居简出自不用说,沈敬的妾室和侍婢也被打发的远远的,要不是碍于名声,说不得沈湛能把她们也卖掉。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可到底还是让沈敬找到了机会——还是沈湛给的机会。
沈小郎的人设一直都是爱读书脾气好颜值高还孝顺,也是靠着这个在京中圈了不少粉。这日也是一样,他在陈家借了两本古籍的手抄本,顺势与陈家老太太卖了个惨,道自己想请太医过府给父亲诊治诊治,偏如今一无官身二无门路,不知如何是好。
医博士大小也是个八品,不是寻常百姓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便看不得小孩子委屈,何况还有武安公主这层情分在,这位未来也是自家外孙女婿呢。她安慰了小少年几句,便拿了自己的帖子往太医署去。
沈湛抱着两本抄本,带着一位太医进了自己家,旁边的邻居少不得又叨念一回这孩子对重病在床的老父亲的情谊。沈敬看着太医来了眼睛也是一亮,别看人家官职不高,却是能直达天听的呀。有沈湛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只趁着太医转身恰好挡住身边人视线时疯狂的对着他眨眼睛。
这太医就是之前怀疑过沈家一回的那位,他也是个人精,什么场面没见过?面上不显,看似随意的换了个方向坐下,正好挡住沈敬小半边身子,顺着沈敬的手指从夹缝中掏出一卷儿纸条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他们的动作不过是瞬息之间,沈湛倒是没发现什么,等太医说了几句“尽人事安天命”之类的话,又开了方子,便千恩万谢的将人送走了。沈敬也是了却了心头一件要事,喝了药便睡了,却没料刚刚太医扯出纸条来,将半截铅笔也带出来落在地上,正好被进房间收拾的婢女给捡着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只当是太医落下的,赶紧交到了沈湛手上。沈湛当初在国公府也是看过堂兄用这种细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真是老爷房里捡到的?”
婢女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点了头,沈湛直接推开她就往沈敬屋里冲。他倒是还顾忌着形象,将医女和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才重重一捏将沈敬弄醒:“这是干什么用的?”他将铅笔在沈敬眼前晃了晃,直接拍在他脸上:“你是不是在给我搞鬼?”
沈敬的脸色立刻出现了慌乱——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没学会宠辱不惊。沈湛也不与他多言,直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到了被撕碎的白纸。
“你写了什么?”他眼神凝重,手指在他身上几处重重一摁,锥心刺骨的痛楚让沈敬没忍住呻吟出来。“这是我专程从天牢里学的法子,刑讯逼供最是有效,能让你痛的生不如死,偏偏查不出任何伤口。”沈湛的声音不大,在沈敬耳朵里却像魔鬼的低语:“你最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放在哪儿,不然——我也大可以让你去死一死。”
沈敬痛到极致,突然也不想忍了。他嘶哑的笑出来:“我当然是把你干的好事交给了圣人,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魔鬼,总会得到报应的!”
沈湛心中大急,若是沈敬什么都不肯说,还证明东西就在屋里,自己慢慢找便是,可沈敬这般光棍,要么是他吓唬自己,要么便是他真的已经把事儿捅上去了。想到今天过府的太医,他突然背脊一凉,眼神仿佛淬了毒:“你交给太医了?”
沈敬只觉得畅快:“你没想到吗?呵呵,他这会儿只怕已经转交圣人了。”
沈湛恨不得捏死沈敬了事,一再告诉自己冷静:太医不一定能这么快将东西呈到御前,只是自己人微言轻,没法在第一时间阻止。而有能力,也一定会帮自己的——就只有陈家了。
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将一粒丹药塞进沈敬嘴里:“你不仁就别怪我不孝,放着活路不走却偏要寻死,这都是你自找的!”他低声在沈敬耳边说完,直接转身出门,吩咐外头的医女:“老爷这会儿刚睡了,你去看一眼,晚些再让厨房做饭。”
医女自然应诺,看着自家小主人风风火火的出了门还有些纳闷,从来都是看他温文儒雅的样子,不知道还有这般跳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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